進到屋子裏，迎麵撲來的暖流，瞬間將他剛剛沾染濕寒的身體包圍。

    空氣裏混合著濃鬱的飯菜香。

    沈清鼻子靈，吸了幾口香氣，眼眸就亮了：“這絕對是我媽最拿手的鬆鼠桂魚。”

    趙素素站在門口換鞋，依舊搓著手，不算斯文地蹬著兩邊腳的鞋跟，唇邊露出一點兒笑，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衝旁邊廚房喊著：“李教授、沈教授，我們進來了。”

    話落不久，身側的淺藍碎花的簾子便被掀起，沈清的母親白婧從後頭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

    她做了頭發，棕色的卷發盤在腦後，用的是翡翠簪子，顯得年輕又有氣質。身上也佩戴著玉飾，和頭飾是一套。最顯眼的還是身上那套改良版的暗紫色唐裝，刺繡精美，貴氣又修身，乍一看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把趙素素給看愣了。

    “怎麽？傻了？”

    趙素素剛換好鞋，就被白婧一把拖了進去。

    她像穿了新衣服的孩子，在趙素素眼前迅速轉了一圈，還問她好不好看。

    其樂融融的場景，如同對待自己的親閨女。

    趙素素也不似曾經那般感傷這樣溫暖的場景了，仿佛有他們在，全身就擁有無窮大的力量。

    她點了點頭，唇邊掛著淺淺如水的笑：“挺好看的，林語曾經就說過紫色顯氣質，顯高貴，還讓我也買來穿。可和阿姨比，我才知道什麽叫有氣質。”

    她伸手，大大方方地去觸摸白婧袖籠外的刺繡。

    白婧被她這麽一誇，自然高興，拉著趙素素的手就要往廚房去。

    末了，她又回頭，朝後麵的沈清使了個眼色：“你爸正跟李教授下棋呢，和小宋過去打聲招呼，叫他們準備吃飯。”

    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事。

    他心心念念期待母親能夠接受趙素素，彼此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

    沒想到兩人相處得這麽好，好到讓沈清感覺自己多餘……

    默默注視了一會兒，簾子垂下，沈清收回視野。

    身旁那個真正認為自己多餘的人，正站在貼著“福”字的大門前，望著前方牆壁兩側醒目的紅色對聯。

    李教授的書法，蒼勁有力，寫著“國泰民安逢盛世，風調雨順度華年”。

    一個沒有家的人，就像漂浮的浮萍，隻有看到這樣大氣的對聯，才不會聯想到這闔家歡樂的日子，他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無所依傍。

    沈清伸手，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明顯感覺宋璟行渾身一怔，卻沒有鬆手。

    “你太刻意了。”

    “有嗎？”沈清眨眼。

    拉下他的胳膊，宋璟行目不轉睛地往前。

    他又不是小孩子，何曾需要他這樣的關心與關注？

    不過，照方才的情形看，恐怕來年就隻有他一個人來這裏過春節了，沈清等到趙素素點頭，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

    豐盛的年夜飯後，宋璟行到院子裏透氣。

    下著小雪的夜又黑又靜，門口一串串如鞭炮似的的燈籠，發出一片豔麗的紅光，從積雪的樹後星星點點地透過來，映照漫天飛舞的晶瑩，有著別樣精致的美。

    滸市是從來不下雪的，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早晚溫差極大。

    宋璟行在那樣的環境裏度過了25年，已經習慣了夜晚吹拂寒風的滋味。

    閑來無事，他由著性子邁步，尋著點點紅光走去。

    飄落的雪花沾染他烏黑短淺的頭發，猶如女孩剔透的淚珠兒，在他發絲、衣領各自裝點，平添了幾分柔和繾綣的意味，將他冷硬的麵孔勾勒得不再暗寂。

    室外，臨近的院落紛紛換上了紅裝，裝飾各異。遠處幾棟常租給外來打工者的矮樓，則陷入了一片漆黑，鴉雀無聲。

    在悠長深靜的巷子裏，寒風和雪一起襲來，簷下燈籠徐徐緩緩地旋轉，燈光也跟著流動起來，上下浮動或左右搖曳。忽高忽低的，異彩的光拉長了地上的影子，每走一步，投落出的都是他深深淺淺的腳印。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幽深小巷的盡頭，灰色的石欄圍著黑壓壓的冰湖，連身後襲來的光也顯得微弱，無法繼續照亮前方黑暗。

    宋璟行恍然想起，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這樣走過一段漫長的夜路。忘了是要去什麽地方，忘了是要去找誰，仿佛隻想逃離，那個冷漠、殘酷、暴戾的家，無時無刻不令他感到窒息。

    他就這樣走啊走啊，來到了大橋邊，看見橋下波光粼粼的暗水，將兩岸的盛景全都收納起來，如此炫美，如此迷人，又如此擾亂他的心智……

    仿佛這座城市的繁華熱鬧，從來都與他無關。

    他傾身，伸手，觸及冰涼的護欄，突然被人摁住了肩膀，狠狠拉了回來。

    哥……

    心底浮出的那個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宋璟行猛然回神，手臂上果然多了一隻手。不過那隻手很小很小，還戴著淺紫色的花紋手套。

    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孩站在了他身後，大大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裏，明亮無比地看著他：“湖麵結冰很淺，小心點兒別掉下去。”

    柔和的聲音像夜空中飄落的雪花，輕輕柔柔地闖入了耳中。

    女孩稍稍用了一點兒力，將宋璟行從濕漉漉的岸邊拉了回來。

    旁邊的樹後，光影處，站著一位穿著紅色棉襖的老奶奶。衣服不算新，但她臉上的表情很慈祥，很和藹，微微朝宋璟行點了點頭，臉上深壑的皺紋仿佛都有親和的顏色，開口問他：“年輕人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啊？”

    未免誤會，宋璟行揣著手回頭，客客氣氣地答：“吃完飯，出來走走。”

    “以前沒怎麽見過你呢。”老奶奶轉眸打量他，“不是住在這附近？”

    “嗯，來看望長輩。”

    交流很短暫，之前說話的白皙女孩已經回到老奶奶身邊，攙扶著她的手臂，低頭微笑。

    從巷子裏傳來的紅光，剛好照在她臉上，堅挺的小鼻梁被光影蒙上了一層淺淺淡淡、模糊不清的光暈，給整張精巧的臉都度了溫暖的顏色。像簷下旋轉的琉璃燈，燈光亮起來，白雪飛舞，便看不清燈上圖案的有多麽的精致，非同尋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