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夜入飛雲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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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想要見她,卻被雲盞半路給截去了消息。現如今被鎖入了櫃中,應是聽到了他很想要東西,適才激動起來。
慕槿收回目光,清幽的眸子看向對麵的人,紅唇輕啟,“沒想到堂堂雲相爺竟也會做這些陰人的手段,今日一見,倒是領教了。”
雲盞會做出這樣的事,她絲毫不覺奇怪。隻是,她很想知道,雲盞想要拿出什麽樣的條件同她作交換。
他眸光微幽,落在對麵女子一雙清致的眼睛裏,薄唇微扯,“不是慕大小姐派人傳出消息說,那剩下的仙玉芝在你身上的麽?”
慕槿平靜的看著他,等著下文。
“聽說前些日子有人置重金雇了九瀟閣之人,奪了飛雲山莊需要的玉芝,現如今,那藥草便在慕大小姐手中。”雲盞眸光幽涼,“正好,我也需要那剩下的半株藥。”
他的語氣裏,除卻幾絲平靜的幽涼外,還夾雜著幾分不容置喙之意。似乎,他想要的東西,不由分說,一定可以得到。
慕槿聞言,眼裏一片波瀾不驚,含著半分淡笑,“相爺長目飛耳,神通廣大。這消息本也隻是給有心人知曉的,不曾想相爺竟也是這有心人之一。”
他能使得的東西,她也同樣使得。想要比誰更有耐心,她現在也不是沒有這個本事。
雲盞眉毛輕挑,似覺有些意外,膝上的手依舊十分有節奏地敲打著,眉眼含著一絲幽笑,“慕大小姐想要什麽?”
他看著對麵一臉平靜的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謊言,想要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仿若自己成了一隻老奸巨猾的狐狸,慢條斯理的剝繭抽絲,一步步接近他想要的東西。
慕槿雙眼微眯,眸裏露出幾絲淺笑。慢慢起了身,走向右手邊的紅櫚木櫃。輕輕抬手取下了頭上的玉簪,又不緊不慢地將玉簪裏麵的一隻細小的銀針取出。
她將銀針緩緩放下,開了櫃前的鎖,打開櫃子。裏麵一個被五花大綁,嘴裏塞了半隻黑靴子,身穿墨灰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怒目而睜地看向外邊。
慕槿將簪子輕輕地插回發間,毫不猶豫地將櫃裏麵的人給提了出來。一把扔到桌前,雙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對麵的人。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相爺,我們不妨聽一聽法師能拿出什麽樣的條件。”她又緩緩坐下,盤著雙腳,側目看了眼臉色通紅的男子,不疾不徐道。
“唔唔唔……”身旁的男子皺著眉麵色有些激動,使勁掙紮著,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人這樣綁著,陷入如此窘迫的地步,被逼著和人談條件。
慕槿收回眼眸,看向對麵一臉俊冶妖美,眉間帶了幾分沉涼狂狷之勢的男子,勾了勾唇。“凡事有個先來後到,相爺應是不會介意的。”
說完,也不顧對麵男子的意見,一掌拍向身旁的人,讓他硬生生地給吐出了嘴裏的東西。
“咳咳咳咳……”法師麵色難看憋紅地咳嗽著,顯然被折騰得不輕。一身道袍也褶皺淩亂起來,頭發也有些垂亂,這樣子瞧著著實有些囧魄。
雲盞眸色不變,深幽的目光瞧著對麵女子幹脆利落的動作,並未出手阻止。一臉幽然涼魅的模樣,生出幾分愜意深深來。
慕槿目光掃向被捆綁的法師,平靜的眼眸下覆了些許涼意。“景雲國師是你什麽人?”
既然自稱是他的人,隻怕也不會是空穴來風。她很想知道,那風尋想要拿還魂芝來做什麽。
法師緩過勁兒來,急促的呼吸也漸漸緩慢下來。他手腳皆被綁著,即便是發麻也絲毫動彈不得,太受罪了。
他一身裝束瞧著有模有樣,一派正經的樣子卻也掩蓋不了他現在的狼狽。抬眼看了看桌邊的兩人,內心有種很深的直覺,深感這兩人都不是善茬。
“他是,是我的師父,我法號景弘。”他本想著到底要不要如實說,可架不住兩道幽幽的目光直盯著他,讓他自報家門一咕嚕地倒了出來。
慕槿眸光微眯,淡蹙著眉將他來來回回打量了一遍。心裏有些懷疑,這人真是今日坐於高台上那仙風道骨麵色鎮定之人?
怎麽這會兒瞧著倒像是有幾分怯懦,還有些實誠憨厚?
“你師父?”慕槿話音淡淡,看向他發紅又微黃的臉,狀似無意問,“那他現在在哪兒呢?”
風尋這次未親自來這兒,倒派了他徒弟出來,懷的到底是何心思。
雲盞眸光微斂,手裏把玩著腰間一塊青色的麟紋玉佩,看向兩人,聽著慕槿的問話,薄抿的唇看似有幾分思索。
景弘法師眉毛揪在一處,動了動被緊捆的肩膀,實在是難受。一張略正經的倒八胡子臉,著實難以想象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我,我師父,啊嘶……”話未說完,他頓時嘶喊一聲,臉都苦皺在了一團。偏又不能伸出手來阻止,隻得一個勁兒地呲牙咧嘴呼疼。
慕槿秀眉微微一抬,看向手中兩撇短小胡子,一把將它扔到他身上,目光盯著他的臉仔細地瞧,興味盎然。
以風尋如今的年歲,怎麽會收個這麽老的徒弟?
這張臉沒了兩撇假胡子,瞧著倒是年輕了不少。那張塗抹了些許黃粉的臉上看起來有些蒼老,若是擦拭掉那些粉末,定也是一個年歲尚青的男子,約莫不過二十歲的年紀。
裝得有模有樣,今日竟也騙過了高台之上的人,不得不說有些本事。
“你這個徒弟,倒像是半路撿來的。”慕槿眉尖微抬,也沒想過要他回答,轉頭目含淡笑地看向雲盞,“相爺,這景弘法師這麽公然欺瞞您,如今證據在手,不知要該當何罪?”
她也不知雲盞是否知道這人欺瞞之事,隻是,他們兩人都需要那還魂芝,誰的心思更深就不得而知了。
“慕,慕小姐,你可否將那藥給在下,在下的師父真的很需要這藥芝。你若是有什麽條件,隻管說就行,在下和師父都會竭盡所能替你做到。”景弘法師聞言一改先前的少言寡語,麵色頓變,聲音也由中年男子的沉厚低渾變為年輕男子的純淨清朗。
他不遠千裏來到這裏,為的就是替師父拿到他想要的東西,如今還沒見到那藥就給人抓捆起來,說出去也很丟臉了。
隻是,麵前的兩個人看著也不好對付。他心裏直到現在還頗有餘悸。
“景雲國師這些年銷聲匿跡,少有出來走動。何會急需這樣的藥?”雲盞眸光淡淡瞥向他,語氣低沉幽緩。
一身的幽涼清魅之氣,眼底略深幽的暗光,在一臉平靜的麵色之中,讓人難以看出他在想什麽。
顯然他也並不了解景雲國師現如今的境況和底細。
“我,我不能說,但是,這藥真的是用來救人的。我以我還有我師父的信譽和性命擔保,隻要慕小姐可以將這藥芝交給在下,不管你想要什麽,我和師父都可以為你做到!”景弘法師麵色有些緊張,很怕她一個不悅便將這藥轉手送人或者毀掉。
他第一次出來為師父做事,還不想讓他對自己這樣失望。
“信譽?”慕槿眸光微爍,語調忽沉,“信譽可以當飯吃麽?況且,有他那樣的師父,也不知道能交給你多少害人的本事。既然需要,他為何不親自來取呢?”
語畢,桌前兩人目光皆不約而同地看向她。一抹深意,一抹微怔。
景弘法師聞言怔愣片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師父從未害過人,他向來德厚流光,懷瑾握瑜,玉潔鬆貞,沅茝灃蘭,又怎麽會教我害人?”
他所見的師父,一直都以善心著稱,知曉天文地理。高山景行,蕙心紈質,心如止水,受百姓愛戴。這女子平白無故冤枉他師父做甚?
若是讓他相信他師父會害人,他以後定要自己挖坑將自己給埋了。
“懷瑾握瑜,玉潔鬆貞?”慕槿勾了勾唇,也不知是被他的固執愚信給逗笑了還是在嘲笑諷刺他話裏的稱讚,“你若說的是豬禽走獸或許我還會信上一信,他麽,你這樣說也不覺可笑?”
慕槿輕侍弄著自己的衣袖,神情間似是閑暇,也似無趣。
若風尋想要救人,她又何會讓他如願以償。如此鄙汙庸劣,表裏不一之人,竟會收了這樣忠心護師,鳩拙愚憨的徒弟。
“我,師父有事,不能前來。”眼下他也不知如何辯駁,隻得悶悶回她一句。
一身褶皺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未顯得多違和,隻是這樣失意的表情,倒與他臉上的黯淡的黃粉有些不相襯。
“你師父對你很看重?”慕槿輕扯了扯唇,側目瞥向他,淡淡地問。
即便是雲盞在這裏,她問這些也依舊沒有覺得絲毫不適合,也不怕他會猜測些什麽。無論如何,他也猜不到她與風尋的仇怨。若是這時候顯得拘謹不磊落,倒讓人起疑了。
景弘法師眉色一沉,神情裏閃過些許認真和驕傲,“我師父隻有我一個徒弟,還是我央求了許久他才答應我的。如今我獨自出來替他做事,你說他會不看重?”
他在師父心裏的地位,總該也得排第二。平日裏師父對他的教導,他也時常銘記於心。若是不看重,也斷然不會教他那麽多為人處事的道理了。
“很好。”淡淡兩字傳入耳中,他還未反應過來,下巴便被人迅速捏住,迫使他張開了嘴,一樣冰涼的東西落入他的嘴裏,順著喉嚨一直往下滑。
“你,你……”他吞下了那冰涼的東西,瞪大了眼看向方才對她出手的女子,有些驚駭質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麽東西?”
他很想用手掐一下自己的脖子,但奈何卻被繩子給捆綁著,掙紮無果,隻得作罷。
“不是什麽大補之藥,大可放心。”慕槿淡淡瞥向他,啟唇淡語。
景弘法師聽著她話裏的怪異,略鬆了一口氣。此刻手裏酸麻,很想站起身,卻奈何起不來。
“不過是些讓人爛掉腸子,惡臭膿腫的藥罷了。”還未回過神來,上方一句話又讓他頓時驚住了身子,“不用害怕,隻要這段日子你乖乖地聽話,絕不離開京都半步,我也不會將你怎樣的。相爺可以作證。”
慕槿淡淡收回眼,瞥向眸光幽深,嘴邊噙著一抹涼意之人。“對麽?相爺。”
她眸色一片平靜,也並未過問對麵之人的意思。眼角帶著絲絲淺淡的笑意,讓人難以猜出她此刻的心境。
雲盞動了動眉尖,膝上的手指停止了輕敲,眼底流淌著絲絲流光,勾唇緩問,“是麽?”
他與這個女子未見過多少回,以前那樣癡愚的模樣倒還有些印象。隻是,如今這樣沉靜斂然的樣子,與之前的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是巧合,還是她幸運?
與他談話,並未像其他人一樣有絲毫的怯懦。反倒坦然大方,麵色無愧。
是故作鎮靜,還是真的性情如此。
慕槿輕抬了抬手,在桌旁之人有些詫異的目光中,反手劈下。“咚”地一聲著地,人暈了過去。
“這下也安靜了。”慕槿雙眸流露出一絲狡黠看向他,“我想要的條件,相爺給得起麽?”
她語調不淺不淡,給人一種靜穩之態。讓人無法動怒,可也無從忽視。
雲盞薄唇微涼,“給不給得起,是本相的事。會不會給,也要看慕大小姐的心思。”
對麵的女子,不能與常人而論。若說他的心思深沉不可測,那她現在這樣子也同他有些不相上下。
“明人不說暗話。”慕槿淡淡地說,“據說我這樁婚事,勞相爺掛心,費了不少力。也不知我有何功德,值得相爺親自費心。說出來恐也讓其他大臣女子心生羨豔嫉妒了去。”
她麵色平靜地看著他,“聽說,相爺用羅盤和天聖利害助我定下了這門親。那,想必也自是有這個能力退掉這門親的。”
她已經說得如此淺顯明白了,她不信對麵的人會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今夜本也沒料到他會來,既然來了,她也不能輕易擱置了此事。
雲盞聞言薄唇微勾,低緩地道,“哦?慕大小姐是為了這事煩惱?”
他眼底含著一絲笑意,仔細瞧去,卻又不見一絲笑容,隻有一抹幽深的流光一閃而逝。
“說來簡單,說也複雜。”他看著對麵的人低緩地說,“隻是,慕大小姐想這麽做,豈非是違了你的心意?”
“心意?”慕槿秀眉淡擰,似是不屑,“心意隻有自己知道,他人傳言豈能當真?這條件,相爺給得起還是給不起?”
若是不能,那他未必有多需要這味藥芝,若是能,自另當別論。
“給得起如何,給不起又如何?若是寧安王丟了位妻子,本相要再從哪兒替他好好物色這樣一位聰穎蕙質,膽色過人的女子?”雲盞神色間有些慵懶,似乎有些苦惱。
慕槿見他這副模樣,秀眉不由微挑,看不出喜怒,“相爺既對藥芝無意,不想交換這條件,又何必來此摻和一腳。”
也不知是什麽心思。
雲盞聞言也不覺詫異,勾唇道,“本相沒說過無意,也並未說過要用條件交換。想要的東西,除了交換,便無他法了麽?”
“除了偷,那便是搶了。相爺如此說來,是這般意思。”慕槿淡淡瞥向他,也不為他的話而生出半分的惱意,淺語道,“不過,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也好像並未承認過我手裏有那味藥芝。相爺今夜怕要白跑一趟了。”
她傳出的消息,本也是要引人出來的。隻是今夜治住了風尋的人,她的目的也達到了一半,並未有過多的糾結懊惱。
雲盞一雙幽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緩道,“容本相好好考慮考慮。”
慕槿抬眸淡笑,“那便請相爺考慮清楚了。”
“我還有事,相爺若無疑問,那我便告退了。”她緩緩起身,瞥了眼地上暈過去的人,“至於此人,醒來之後不會逃走,相爺也毋須多管。”
意思便是這人交給她處理,雲盞莫要多管閑事。
言畢,她輕輕施了一禮,便也不再理會這裏的人,徑轉了身出去。
雲盞瞧著那抹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心頭的疑雲漸重。起身看了眼地上的人,修長的身影在房間內兀立了一會兒,也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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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遠離京都的重重煙火,不免顯得有幾分寧靜沉寂。
慕槿從錦樺閣出來之後,心裏也頓覺有些鬆了一口氣。方才同雲盞頭一次以這樣的方式交手,叫她有些一吐為快。
以前在相府裏受他壓抑的氣也一下子釋了出來,確實感覺輕鬆不少。
不得不說方才他給人那種無形的壓迫,一雙幽深的眼眸仿佛能透過一層麵紗探究一切。好在這樣相處的時候也不多,她也不必步步謹慎,字字斟酌。
隻是,他要那仙玉芝做甚?
若是救人,她可不會相信。雲盞若要救一個人,又豈會悄然無聲地出現在錦樺閣,不讓旁人知曉。
除非,他有別的什麽打算。
慕槿取過城外大樹旁的拴繩,拍了拍馬頭,翻身而上。目光微凜地看向隱在很遠處的一座山嶺,擰了擰眉。
“駕!”雙腿一夾馬肚子,慕槿騎著馬兒奔向無盡黑暗的山嶺。
身後,一雙略帶深意幽光的眼眸盯著那抹遠去的身影,神情間略帶幾分思索。
寧寂的夜色披落著藍黑色的帷幔,靜寥的府宅籠罩在無盡的幽暗之中。遠離京都的城西三十裏外,彼時山陰道上,重重影光斑駁陸離。
夜闌人靜,四處彌漫著蟲子的嘶鳴,茫茫籠垂的夜幕朦朧又清晰,襯得此方地界更加深靜。
飛雲山莊,慕槿拴好了馬,已然來到莊內。她雙眸微微斂下,仔細打量著麵前側身而立的人,心中劃過幾許思索。
“莊主這些日子看起來有些食難下咽,白日裏送來的藥可緩解些了?”她垂眸看了看桌上已經涼去的飯菜,看向身前的人輕問。
麵前這人乃是飛雲山莊的莊主阮雲飛,一個多月錢曾置重金拍下了那味稀罕的還魂芝。
這味藥,她知道國師也需要,所以曾特來了此地與阮雲飛交換條件。她可以替他救人,但是他必須讓出一半的還魂芝給她。
這樣的要求,她自覺並不苛刻。
阮雲飛聞言微微側眸,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睛仿佛頹然了好幾歲,眉間揮之不去的陰鬱浮現在眼前,讓人莫名揪心。
“雖有緩解,可依舊不樂觀,慕醫師前去瞧瞧罷。”他語氣有些低沉,顯然這些日子也並未休息好。
慕槿微垂首,跟隨在他身後,繞過正廳,一路向莊裏一處僻靜的地方走去。
趁著回廊明暗的燈火,她邊走邊打量著眼前的人,心裏不由閃現幾絲疑慮。
上次初來之時,那人的症狀本也不大好。混愕昏迷,不見好轉。她派人送來的藥,隻做緩解之用,也不知現下會有什麽樣的效果。
一陣疑色過後,眼前閃過一道明亮的光,慕槿隨著他走進房間,鼻尖傳來幾絲濃重不一的藥味,不大好聞,卻也沒有達到致人作嘔的地步。
“慕醫師,您先看看罷。”阮雲飛立在床前,盯著床上的人看了半響,回過身來,向慕槿道。
慕槿抬眸淡淡瞧他一眼,點點頭。
阮雲飛麵色生得俊俏,劍眉星眸,雙唇不薄不厚,一身墨色的衣袍,雙手負在身後,渾身散發著指使者的威嚴氣勢。
見他挪開身子,慕槿也上前一步,坐在床頭旁的一隻四腳木凳上,盯著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
她微蹙了蹙眉,依著那些老大夫的慣例,替人瞧了瞧眼珠,口鼻,侍弄一番。還是像上次那樣,沒有什麽變化。
慕槿微微抿唇,從袖裏拿出一塊布包。裏麵的銀針錯落有致地安放在布上,粗細不一。
她拿出幾根銀針,分別插入床上人的腦袋,胸口,手背。
末了,她才微微偏頭,看向濃眉淡擰的人,輕問,“阮莊主,這位公子是令弟?何以會中這樣嚴重的毒?”
床上的人,麵色蒼白,一身白色的中衣包裹著有些弱憐的身軀,瞧著也不大像個有武功底子的。
雖是生得俊俏,閉合的眉眼與阮雲飛有幾分相似之處,但他清秀的眉目間,比阮雲飛少了幾許戾氣,多了幾絲憐弱。
這也不得不讓她懷疑兩人的關係。
阮雲飛聞言雙唇不由微呡,黑色的眼眸裏也不禁微微閃爍。掩下心裏的情緒,他低沉一問,“他情況如何?”
這些日子,他請了不少的大夫,無一例外,皆是言雲城命不久矣,早日做好打算。
慕槿秀眉微擰,瞥向床頭虛弱蒼白的人,轉頭淡道,“他病況不大好。看樣子中毒已有段時日了,若不是用藥吊著,估計也早無回天之力了。”
她說的乃是事實,想必這些具體症狀,阮雲飛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或者,也很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看著他微微沉下去的眉頭,慕槿暗歎一口氣,細細解釋道。“令第現如今身有紅斑狼瘡,胸間也因習染了其他毒症而積液頗久。要治好這些已是頗費心力。不僅如此,加上他的體內所中的毒,已是難以救治。那些大夫所言,並無虛假。”
他所中的毒,並非什麽小毒,可以說是一種無比曆害的劇毒。生禽走獸若被它毒入,那麽即便是死了,它們的肉也不得食用。
“令弟體內的血液已經染上了毒素,流入七奇經八脈。他手腳潰爛腫脹的地方,本也是治標不治本。近些日子,他夜裏應是時常震顫嘔吐,伴隨痙攣腹瀉,喉嚨腫脹症狀。應是用多了大戟所致。”慕槿秀眉擰在一起,心底也升起一抹鬱色。
他中了這樣的毒,若是讓她來解,恐也沒有幾分把握。
這人若是阮雲飛的弟弟,那也便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聽聞阮雲飛自小便不受待見,他的娘親也隻是莊裏的一個丫鬟,即便後來被寵幸一夜懷了孩子,卻是連個侍妾的名分也沒有。
自從阮雲飛被生下之後,他的娘親沒過一年之後也被人處死。所以這也便從小注定了他悲哀的命運。
或者說,他在莊裏的日子,連個下人也不如。吃的是糙食,喝的涼水,穿的是粗衣麻布。莊裏的下人也沒把他當成莊主的兒子看待,是以受了不少的罪。
也不知在他多少歲之時,他便想著偷偷地離開了莊上,被人抓了回來,三天三夜不給飯食,不給水喝。
自那以後,很長一段日子他也再不敢逃走。
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法子逃離了那個令他墮暗一生的地方。
等他再次回來,已是今非昔比,親手屠了前莊主和莊主夫人。在武林比試中奪得魁首,一舉揚名。
並且也以他雷霆萬鈞之勢,果斷嚴苛的手段,治住了手底下反對的人,血腥殘暴,讓人不得不對他俯首稱臣,聽他號令。
而他的弟弟,應該可以說是這莊裏橫行無忌的少莊主,頗受前莊主及莊主夫人的喜愛。
一生也該無憂無慮,繼承衣缽。可是,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奪了他的位置,讓他從雲端跌入塵泥。
阮雲飛對他這個弟弟應該也是憎恨居多。畢竟從小一人錦衣玉食受盡擁護,一人卻埋入地底屈辱過日。這樣天差地別的日子,這樣不平的人生,他又怎會心甘?
但是現在看來,貌似並不是這回事。
換作是她,估計也決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屈辱境地。要麽反擊,以十倍百倍之辱歸還,要麽便是被人壓在腳底,死無反抗之力。
阮雲飛濃眉微微一凝,抬眸複雜地看了眼床上的人,一身凜然威懾的氣勢也難掩此時的憂心。
“他,真的沒救了?”他放下手臂,張了張唇,微微開口沉聲道。
連自己也未發覺指尖正輕微地顫動。一副凝重的神情與他如今的地位有些不符。
慕槿輕點頭,“他所中的毒,本就無救。莊主如此做,也不過是讓他多撐幾日。”
這人的身體,雖未到極限,可是僅憑藥物支撐,也難以撐過多少時日。阮雲飛這麽做,不惜花費財力物力,也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弟弟的看重。
思及此,慕槿又扭著眉,淡問道,“令弟身體本也不大好,不僅有舊痕,還有新傷。這樣的身體,用藥吊著也是極大的恩賜。誰與莊主有那麽大的仇怨,偏找上了一個武功都不會的人下手。”
且他的胸口,還有一個已經腐爛的刀傷,傷口裏離心髒不過分毫之差。若是再深一點,恐怕他早已命歸西去了。
阮雲飛充滿戾氣的眸子微微下斂,聽到慕槿的話,周身的威懾之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淡漠孤僻。
他邁出一步,走上前在床邊緩緩坐下,一副俊俏的臉龐上生了些許胡渣,看起來蒼老了不少。
他慢慢掀開輕軟的被褥,眸裏帶著一抹深重看向床上的人,微抿的唇動了動,眉間的掙紮也消失匿去,緩緩開口道,“我傷的。”
一語說出,話裏的沉重也越發明顯。連帶著眉間也閃過一絲疲憊。
“我親手傷的。刀上抹了劇毒,刺入了心口,沒救也很正常。”他深黑的眼眸劃過些許沉意和愧色,可說出的話除卻平淡還是平淡。平靜得有些不正常。
慕槿聞言不禁微微一怔,眉頭也慢慢擰在一起,看了看他麵無表情的模樣,那深深的眼底下藏了些許難以察覺的痛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傷了人又要救人,看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不過,見他這副低沉愧意的模樣,應該也不是故意傷的。
隻是,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慕醫師,以你的能力,加上還魂芝,雲城他,救的勝算有多大?”阮雲飛慢慢轉了頭,神色凝重地看向她。
她與別的醫者不一般,能力也是那些人遠不能及。若是她出手,應該還是有些機會的。
慕槿擰眉看了看他,又看向床上氣息微弱的人,約莫二十歲的年紀,看起來比阮雲飛要青稚許多。
他的傷已經這樣的重,毒也已經很深,快要無力回天之人,讓她如何去救?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慢慢去取下他身上各處的銀針,放在布包另一旁。從裏麵取出一個類似銀錐的東西,尖錐處有一個根細小的針,針尖有一個小孔,整根銀錐約有小指大小,發簪長短。
慕槿將它緩緩置至阮雲城心口,旁邊的衣衫退到兩旁,心口處隱隱潰爛腫脹的傷口越發明顯地呈現在眼前,看得人心裏不由一揪。
“我先替他將積液取出,若是維持得好,待他這裏的傷痕漸漸恢複了,我再盡快著手下一步。”慕槿眸色有些凝重,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裏的錐。
她從懷裏拿出一小瓶藥粉,倒出裏麵淡黃色的粉末輕灑在傷口上。將藥瓶放置一旁,銀錐便緩緩地向他心口伸去。
那細小的銀針慢慢沒入他的心口,錐上一個推拉的小紐緩緩向上拉,直至拉入頂端。慕槿便慢慢取出銀錐,下麵的銀針也現出來。
慕槿輕推下小紐,將裏麵吸入的東西慢慢推出,一滴一滴黃色的液體慢慢從孔裏流出。她早已備了一個空小透明的瓶,將從他心口處吸上來的黃色液體擠入瓶裏。
她重複著手裏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而身旁阮雲飛也將她的動作全收入眼底,眸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愧意。
一盞茶過後,慕槿才將手裏的東西放下。心頭微微鬆了一口氣,折疊好手裏的東西。
“你將這些藥塗在他每一個斑點紅痕上,至於潰爛的地方,我會用刀將其去除。再用熱水敷上半個時辰,塗上另一瓶藥。”慕槿拿出兩瓶藥,將手裏其中一瓶遞到他手中。“我不確定他身上其他地方還有沒有,所以前麵這些事還需要你來做。”
她目前隻發現他手腳脖子上有這些狼瘡,至於其他地方,她也不好貿然去察看。由阮雲飛來做這些事倒再合適不過。
阮雲飛精凜的眼眸微微一爍,看向她手裏的藥瓶,猶豫了片刻,緩緩伸手接過。
轉眸看向床上安靜躺著的人,沒有絲毫血色的麵上一片蒼白,他身體上的痛苦似乎也已經毫無知覺。
慕槿蹙著眉,給床上的人嘴裏塞了一顆藥丸,便起身到房裏一處案桌上提筆寫著藥方。
再如何,念著阮雲飛給她的一半還魂芝,她也會竭盡所能將他的弟弟救治下來的。至於能不能治好,她也不敢肯定。一切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她寫完藥方,走到床邊將它交到阮雲飛手中,“阮莊主,這些藥是給他除掉積液之後調理身體的方子。每日四次,分別是卯時,午時,酉時,子時各一道。時間不可有誤,切不可忘。”
“這大戟,阮花,甘遂,以及大棗的用量也是極少,若是用得多了,便會有毒了。”她將每一張藥方裏的用藥量寫得很清楚,若是小心仔細著,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阮雲飛眉頭也慢慢鬆開,看著手中的方子,上麵密密麻麻的藥名和劑量看得人頭暈眼花,很是糾結。
他對慕槿的為人和能力並非沒有懷疑,可若是這些藥真的可以緩解一下雲城愈漸頹弱的身體,也不妨試一試。
想罷,他拿緊了手裏的幾張藥方,用頗具沉重而不失威色的聲音道,“慕醫師這幾日若無要緊的事,便在這裏歇下罷。若是有急事,我便派人替你去做,無人會敢違抗。”
如今雲城的身體病情變化也極快,他不能讓這些事發生在他眼前。所以也要盡一切可能阻止住這些突發而無可救還的事。
他也怕慕槿會拒絕,又繼續說道,“若慕醫師還有什麽條件,想要什麽東西,也可一並說來。阮某盡所之能會替醫師做到。”
以他現在的能力,能做到很多事,若是她真有什麽想要的,他也可以辦到。隻要她可以治好雲城的傷,解掉他的毒。
慕槿聞言秀眉也不禁微微一挑,頗為意外。對於能得到那株藥芝,她已覺得不可思議。阮雲飛也是個爽快人,也不怕她獅子大開口。
隻是經他這麽一說,她倒還真有些事想要去做。她眼裏含著一絲淡笑,輕聲道,“莊主的好意,慕槿心領了。隻是,如若令弟的病情有所好轉或至痊愈,那我便有一事就要請莊主好好地費力操勞了。”
也不是什麽難事,做起來也不會讓人為難。況且也是看這人的病症恢複得如何才看是否能行,說來也並不吃虧。
阮雲飛點點頭,濃黑眉微微一沉,“也好。這些日子就請慕醫師替雲城好好瞧瞧,需要什麽隻管吩咐就是。”
他將手裏的藥仔細揣進懷裏,看向阮雲城的眸子裏依舊帶著幾絲憂慮。
“嗯,這是自然。”慕槿點頭道,“還有些藥可能需要阮莊主著人去準備準備,我試試能否讓令弟盡快醒轉過來。”
她微微放下心來,沉靜的麵容下含著幾絲冷然。這事其實也並不好辦,她也隻能盡量試一試。
阮雲城身上的傷離恢複還有些時日,距離宮宴也有一月多的時間,她也並未著急。
隻是,早已聽聞過阮雲飛鐵血的手段,輕易不能惹怒的脾性,偏執無情,固執,狠厲,殘忍。讓她心下也不由懷著幾絲警惕。
阮雲飛沉爍的眼眸微微一凝,點點頭,“嗯,就請慕醫師多費心了。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你府上的事,我會派人去告知一聲。”
顯然他也早知道慕槿的底細。隻是,在無旁人之時他會提一提,若有他人在此,他也會絕口不提的。
江湖武林之上的規矩道義也被他用來時刻約束自己和手底下的人。讓擁護他的人也更加忠心不二,心悅臣服。
慕槿淡淡一笑,眸中滿是客氣。“這一切不能強人所難,我也隻能竭盡全力。”
這麽說,算是給日後的自己一個台階下。若她真的無法救回,自聽天由命。
“莊主以武服人的手段雖令人服氣,但煞氣過重,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若是某一日被它反噬,戾氣傷的也不僅僅是人了。”她委婉地提醒道。相信阮雲飛也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
以武力血腥殘暴手段服人,若是長此以往,也必會有人心有不甘,集力鎮壓的。這些事,屢見不鮮,前人之鑒,學來也是有用的。
“慕醫師的忠告,阮某明白。”阮雲飛濃眉幾不可查地一皺,似是想到了什麽。“慕醫師上次向我打探的人,也有了著落。今夜你先替雲城好好治傷,明日得空我再細細道來。”
他如今莊裏的事已放下了許多。該除的人都已除掉,一時間心裏卻難免有些空落。他也不知這是為何,那些至今為止想起來依舊憤怒生氣的事,也久久不能揮散而去。
慕槿也看出了他有些不正常的情緒,也便沒在說什麽。轉身坐下,仔細觀察著阮雲城身上的傷口變化,細細處理。
尋摸著半個時辰過去,慕槿才將阮雲城身上的傷痕積液給處理好,待到去了阮雲飛吩咐人給她安排的宅院,已是夜半時分。
慕槿在這莊裏待著也算是自由的,若想出了這莊子也無人會阻攔,亦無人會跟蹤。若是她想出去做自己的事,也是自在的。
阮雲飛留她在這裏,自也不是為了禁錮她。隻是想要她一個保證,卻又難以強人所難。相對來說,各取所需,她解毒治病,他應她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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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若是後麵沒更這麽多字數了一定不是我太懶了,而是事兒太多了,親們勿怪(っ╥╯﹏╰╥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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