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哥哥,我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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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槿來到屋中,細細理了一下近幾日的思緒。雖沒什麽大事,但心裏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說不上來是為何。

    阮雲城所中的毒太過曆害,不論是傷口還是毒素也好,都是致命的要害。他那從小便養得矜貴的身子,能受住這些已是極限。

    真不知阮雲飛為何會將他傷成這副模樣。若是恨極,直接一了百了殺死便好,也不須這樣救人。若是不恨,那,也難猜了。

    飛雲坐地起,白鶴朔東風。

    飛雲山莊立在靈山之北,山口最高的一處,離靈山還是有一段距離,約莫十餘裏左右。聽說這靈山乃是一處美妙絕倫之境,若是常人行走於其間,霧氣圍籠罩也不大能看得清路。

    隻不過,也少有人去。但是似乎已有人將它摸了個遍,裏麵的境況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個別地界貌似也被據為了他的地盤。

    飛雲山莊與之最為相近,但也無人會冒失地往裏走。春秋之際,薄霧也會飄散些許到山莊中來,一團一團的霧好似飄飛的雲,景色致麗。

    這或許也正是飛雲山莊的由來。

    目前為止,倒還瞧不出這飛雲山莊有什麽異樣。不過不能隨意走動倒是真的,畢竟也聽說過這裏麵其實是有許多機關的,一個不甚,亂闖丟了性命也是可能。

    她之前來過這裏一次,隻簡單看了一下阮雲城的病症,也沒有過多探究他的身份。之前飛雲山莊的莊主想來也不是個什麽值得敬畏的善茬,也不知能寵慣出什麽樣的兒子來。

    慕槿撈了桌上一杯冷茶,輕放在唇間,思怵片響,也未喝下。困意漸漸湧上心頭,她便放了茶盞,打算睡下床好好歇息。

    “砰砰砰”房門的敲打一下接著一下傳來,讓本就沒有熟睡的慕槿睜開了眼。轉頭看向門外,略皺了眉。

    “慕醫師!慕醫師!”門外喊聲傳來。慕槿起過身,將衣服快速披好,戴上麵紗,走去將房門打開。

    “何事?”看到門外一個身穿綠裳的小丫鬟,苦著臉色著急的模樣,慕槿沉聲淡問。

    她抬眼看向門外的天色,昏黑之中隱有些許暗藍色的暉光,映在清冷如月的大理石地板上。

    如今應是寅時不錯。

    “醫,醫師,請您快去看看二少爺,二少爺好像……”丫鬟看見慕槿的模樣,微怔了怔,反應過來卻著急得語無倫次。

    “走吧。”慕槿蹙眉聽著她言說,心裏已知曉個大概。率先踏出房門,不理身後丫鬟的驚詫,快速朝著阮雲城所在的房間而去。

    看她那樣子,隻怕是出了什麽差錯。

    憑著記憶中的方向,慕槿一路彎彎繞繞,走過一片綠意環繞的牆垣,來到燃著微微火光的房院前。

    慕槿凝著目光,未有絲毫猶豫地踏入房門,依舊是一股子濃鬱的藥味撲麵而來。她眸光爍了爍,繞過屋裏的紅圓木柱,抬眼向床邊望去。

    隻見沿著床頭一處,地上抖縮著跪了一人,一片狼藉。床下鋪滿了烏紅色的血,混合著一片棕褐色的藥汁。

    此刻,阮雲飛緊皺著眉,脖頸處被噴到了幾絲鮮血,薄凜的眼底含著擔憂地看向床上的人。兩手半握著,隱藏著一絲怒意,沒人看得到他手心裏滲出的細汗。

    眼神一晃,慕槿眉毛不禁輕挑,眼裏含著一絲驚疑,看向坐在床尾處木椅上的人,麵色看起來有些泛白,一雙幽深微涼的眸隱隱閃爍。

    他怎麽在這兒?

    若是她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今夜才見過他。這會兒出現在這裏是做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顧不得其他,慕槿收回眼,不作任何猜想。快步走到床前,話音微沉地問。

    床上,阮雲城嘴角還有著幾絲烏紅色的血,雙眸緊閉著,心口上包裹了紗布,上麵泛著黃色混合著紅色的液體,身上的紅斑也顯現在眼前。

    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怎麽就成了這副樣子?

    慕槿也不待人回答,拾起他一隻微垂下床的手,輕輕放到床上。她已經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氣息若有若無,心口幾乎難以看到有任何起伏。

    她輕輕地將二指搭在他的手腕處,靜心地替他把脈。身旁一坐一站的二人皆把目光投向她,神色難以言喻。

    阮雲城微抿著唇,濃鬱的眉眼裏帶著一絲疲乏和憂慮。本棱角分明俊俏的臉龐此刻不免有些瘦削之意。

    若不是他恰巧回來,這會兒恐怕……

    慕槿眉頭漸漸凝眉,下意識地輕按著他的手指向掌心握攏,拿開了手。清幽的眼眸裏頓劃過一道疑惑,怎麽這樣嚴重?

    床側,雲盞輕靠在木椅上,目光落在一抹熟悉的身影上,看著她有條不紊的動作,微鬱的眸間閃過一絲流光。

    “阮莊主,令弟的身子情況愈發嚴重,且看這樣子,似乎送來的藥也並未如數喝下,如今還有一股毒素正在體內蔓延。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阮莊主可否詳細說來?”她也好進一步診斷。

    她心裏也慢慢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直覺不會如此簡單。

    阮雲飛聞言,微垂的淩眸緩緩抬起,睨向不遠處跪在地上瑟縮的人,眼裏閃過一道怒意。

    那人也瑟瑟地抬了眼,正對上阮雲飛沉怒戾色的神情,嚇得一下子埋頭緊張哭訴道,“小,小人沒有故意下毒,沒有想過要害二少爺,莊主,莊主饒過小人,饒過小人啊!”

    他這樣子,顯然也極怕阮雲飛的手段和威懾。生怕一個不小心便丟了性命。

    可是,今夜發生了這樣的事,阮雲飛又怎會輕易地放過他?

    “先別解釋,細說今晚發生了什麽?”慕槿皺眉打斷了他,神情淡漠道。“若是有何遺漏的,沒了性命也是你自找的,怪不了任何人。”

    眼下,這樣求饒的話無疑是加深了阮雲飛的怒意。

    “是,是是。”他連連點頭道,繼續方才的話,“今夜莊主去廚房親自熬了藥,讓小人送過來,可,可是,小人將這藥給二少爺喂下去的時候,剛喂到一半,反倒給,給吐了出來。”

    他縮著脖子,斷斷續續將話說完,頭也不敢抬起來。這話無疑是將矛頭給移到了阮雲飛身上。

    慕槿蹙著眉,偏頭看了看阮雲飛,隻見他略瘦削的臉龐微微一動,眼裏的戾寒之意漸重。

    “阮莊主先別動怒,還請你先過來,將令弟的身子扶一下,順便將這個藥給他服下,我還有話想要問他。”慕槿輕聲開口,對他道。

    阮雲飛戾嚴的眸光頓移向床頭,看著床上麵色慘白的人,額頭青筋動了動,眼裏翻滾著一抹複雜的情緒。

    在兩人的注視下,他終是微挪了一步,動了動唇,欲言又止。掙紮糾結與不敢麵對之意浮現眉間,看得人心裏一揪。

    慕槿輕輕把床上的人扶起,看著邁著沉重步伐走過來的人,起開身子,將人交給他扶著。

    她立在一旁,看著阮雲飛沉著臉色將那顆藥丸放到阮雲城嘴邊,骨節寬厚的手指上有幾道細小的傷疤。

    那藥丸挨在嘴邊,蒼白的唇接觸到那顆略苦的藥,不自覺地動了動,緊閉的牙齒似乎也在抵抗著那顆藥進入嘴裏。

    慕槿在一旁看著,心裏也不禁微微一沉。沒想到,他是真的連藥也吃不下去。看來方才喝下去的藥,吐了一半出來也是真的。

    阮雲飛也自知不能硬塞,是以也很猶豫,眉間微微一沉,雙唇也不由緊抿。

    “慕醫師,可否兌水?”他眼也未抬一下,話音沉沉,很難聽出平靜之感。

    慕槿秀眉略緊,知道此刻他心裏的著急也無法表露,凝緩地說,“這藥是給他止血清毒的,捏碎無妨,若是入了清水,藥效定會減半。他體內的毒本也難解,今夜熬的藥也未及時喝下,若是連這個也弄不下去,隻怕往後一段日子他受的痛苦比今日要多幾倍不止。”

    她語氣不輕不重,皆是事實。幾個時辰前也說過,用藥不得耽誤也不得出錯,如今不僅誤了時辰,還多了一味夾竹桃的毒,性命更加堪憂。

    如若讓她動手,他的身體可能會再受點苦。隻是,看阮雲飛這樣也似是極不願的。

    阮雲飛沉著眸,毫不猶豫地將手裏的藥給捏碎,放在手心,眼底閃過一抹猶豫,麵色有些沉意和複雜。

    “慕醫師,雲兄。二位先,背過身去吧。”他看著手裏的藥,臉上的憂遲之色顯露無疑。曆經坎坷布滿傷痕的手也微微一抖,暗歎一口氣,雙眸也微微閉上。

    慕槿動了動唇,想要再說什麽,雖有疑色,卻也將身子背了過去。地上的人自是頭也不敢抬,戰戰兢兢地縮著脖子。

    她隻覺得脖子上劃過幾縷似有若無的涼意,讓人瘮得慌,卻也知道不是出自阮雲飛那個地方。

    也不知今夜是哪裏不對勁,還是她走路碰到了哪尊歪鬼邪神,不論走到什麽地方,總會遇著他。

    雖然奇怪,看似巧合偶然,但實際上也確實是太巧了。她潛意識裏也認為是雲盞提前知道了她將來此的消息,所以一路跟著她來了這兒。

    但是,這一路奔來,確實察覺不到任何人跟蹤的痕跡。如此一來,也隻能是巧合了。

    但她心裏並不想撞上雲盞,總覺得他的那雙幽深莫測的眼睛能看透很多東西,甚至是勝之於她的那種涼暗薄情,無欲無情。

    放肆中帶著狂妄,斂然中帶著魅色,一閃而過的熟悉,但細想又確實沒有見過。她記得前世與如今的事,也不可能有失憶一說。

    很怕他會將她拆穿,然後揭露她所隱瞞埋藏的真相。但轉念一想,卻又覺這一切皆是不可能。

    “好了。”背後傳來一道略喑啞沉意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慕槿也斂了斂心神,轉過身來看向床頭。那裏,阮雲飛手裏的藥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阮雲城嘴角還有殘留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藥粉。

    她似是看懂了什麽,瞥開眼,看向別處,正巧對上另一雙深幽涼薄的眼眸。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淡應一字,“嗯,阮莊主好生扶著罷。不要碰著他身上的傷口了。”

    阮雲飛並未說什麽,隻是按著她說的照做。她也並未過問他是如何將藥給喂下去的,隻是其中的情況貌似看起來更複雜了些。她乃局外之人,對於這些事也不好插手。

    慕槿斂眸,收回思緒,看向跪在地上略顯膽怯的人,淡問道,“這藥中的夾竹桃毒素是如何來的?抓藥之人在何處?”

    若是他未下毒,那很有可能便是在中途被人給暗弄了一手,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我抓的。”後麵又響起那道略沉憫的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疲意。

    對於這些,他並未隱瞞,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抓的藥,每一份都認真仔細地查驗過,不可能會出錯。

    隻是,由於剩下的藥他得一絲不錯地弄好,也怕誤了時辰,才吩咐雲城身邊的人將藥給端過去。

    慕槿聞言,心裏閃過一道疑惑。也懷疑是否是阮雲飛抓錯了藥。但是,子時的藥聽聞路上的丫鬟說,也是他親手抓了藥熬製並親自端過去的。

    那時候阮雲城喝下了也並沒有嘔吐中毒。偏偏他交由別人送過來的,經了他人之手的東西反倒是出了差錯。

    這懷疑並非是沒有不對。

    “如今事實也能理清了,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這毒你如何會有?誰給你的?”慕槿轉眸淡淡一問。

    按理說,這人若是和阮雲城有什麽恩怨,做這一切倒也說得過去。但倘或無冤無仇便要陷害其於死地也難以說得通。

    莫不是這人是其他人派來的奸細?

    “小,小人沒有想要害二少爺,也無人指使。這毒怎麽會到了二少爺的藥裏,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對二少爺忠心耿耿,還請莊主明察,請莊主明察啊!”那人聞言不禁抬了頭,臉色苦在一起,不停地在地上磕頭求饒。

    “帶下去。”阮雲飛略沉的聲音傳來,語氣裏含著一絲戾氣,也在極力忍受著,不想再爆發怒意。

    他顯然已經沒這個耐心,不想再聽人解釋了。

    很快,屋外來了一群人,將屋裏大聲哭訴求饒呼喊掙紮的人給拖了下去。

    耳邊頓時也清靜了不少。

    “令弟的藥,我親自去熬三份。一份解夾竹桃的毒,一份給他平息止氣,好好調養一下。至於另外一份,今夜的時辰也已耽誤,我會給他加重藥量,添些其他藥進去,味可能會更苦一些。”慕槿看了看床邊的人輕語。

    這裏現在有阮雲飛親自看守著,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她走到床頭,拿出放在旁邊的藥包,從裏麵取出幾根粗細不一的銀針,慢慢紮入阮雲城的身體各處。

    “這針得一直紮著,半個時辰方可取兩根下來。藥估計得熬一個多時辰,阮莊主還請耐心等著。”慕槿看向床邊的人,微微緩了一口氣。

    再這樣下去,估計連她也不敢保證這阮雲城什麽時候就會立刻沒了呼吸。到時候,她醫師的頭銜估計都快敗得沒了蹤影。

    慕槿轉身,緩緩邁出房門,著人帶路,一路往廚房走去。

    今夜算是沒有好覺睡了,眼下也沒有睡意,聞聞藥香醒醒神也好。她順便再研究研究新的藥粉,以留作日後他用。

    借著昏暗的光線,慕槿來到了廚房。將上麵已藥材一一清理好,分門別類地挑出一些藥性不同的,重新組合一下混在一起熬製。

    她盤坐在低矮的蒲團上,看著眼前藥爐下冒著紅紅的火光,回想著今夜的事,有些出神。

    窗外吹進幾許涼風,給暖意的廚房帶來一絲涼氣,吹得慕槿額前的幾縷頭發左右飄揚,靜靜地等待著藥爐蓋頂開。

    阮雲飛瞧著那樣曆害的一個人,竟也會做出這般不可思議的事。所說從小經曆了那些屈辱,能以極快的速度蛻變成長,控製自己的情緒就已是不易。

    他卻還能對至親之人手下留情,可見也並非是個心思邪惡歹毒,鐵石心腸之人。隻是,她似乎有太多的事埋在心裏,讓人也無從探究。

    慕槿耳邊微微一動,轉眸看向門外,眼神不由微眯。

    門檻上出現一隻黑色的布靴,順著修長的腿往上瞧去,一襲黑色的衣袍修飾著挺拔如玉的身軀,兩臂抱在身前,無不恣意閑散。

    繼續往上,是一片令人難以移目的涼薄唇瓣,微微勾著,看不懂其中深意。讓人垂涎三尺的俊美麵容露出幽幽的意味,靜靜地向她看來。

    慕槿見是他,神色微微一爍,隨即移開眼,盯著眼前暖紅的爐底,未開口言語。

    雲盞眉尖輕挑,一身幽涼氣息卷裹在周身,邁出一隻腳踏入廚房。

    “你也與阮雲飛相識。”他緩緩勾唇,語氣微淡漠道。也未對此感到有多驚訝。

    他以為她不過是回京幾日而已,以前裝瘋賣傻也便罷了,卻和如此多的人有所聯係。

    慕槿聽著他的話,抿了抿唇,沒有回答。誰知道他又在懷疑她什麽呢?

    “五年待在舊宅,三年未出入過宅內半步。卻有一身醫術在手,並借此與阮雲飛交換了還魂芝。”他薄唇微啟,繼續緩緩道。言語間雖是猜測卻也含著肯定。

    顯而易見,他在這裏見到她之時便理清了所有思緒。不得不說,他能做上如此高的地位,並非沒有過硬的本事與推斷,事事猜得如此準確無誤。

    慕槿微斂下眸子,任他說著。若她不承認,這一切也隻永遠都是他的猜測。如今與他狹路相逢,這話是一點兒也沒錯。

    “本相很懷疑,這到底是以前的國公府小姐,還是有人居心叵測,冒充了她?”雲盞眸色微涼,低緩清漠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他目光落在眉間一片平靜的女子身上,幽深的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慕槿聞言也緩緩扭過頭,向他看去。清雅的眼裏含著一絲淡笑,淡聲開口,“相爺這猜想,真是與常人有所不同。我竟不知,誰有這個本事,可以偷梁換柱,將我給換了去。”

    不論雲盞是否知道她的底細,也不論是如何懷疑她的,這一切,隻有他一人暗自琢磨,對付這些,她還能輕巧地應過去。

    隻是,雲盞的心似乎比狐狸還要狡詐多疑,讓她也不得不防備三分。

    雲盞聞言眉尖微微一挑,神色不變,清緩淡漠道,“哦?是麽?”

    一身清冷漠然的黑色衣袍,將他整個人襯得涼沉幽魅了幾分,低緩的語氣讓人不由提高警惕,暗暗流轉著思緒。

    “今夜慕大小姐診治的手法,瞧著很是熟悉,與旁的大夫皆有所不同。”雲盞波瀾不驚地道,“除卻你,迄今為止,本相隻見過兩人。”

    他幽幽的聲音仿若一粒粒珠子砸在玉盤之上,緩而逼人急迫,輕而讓人心生涼意。

    “相爺是在懷疑我是前兩人之中的一位?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我萬一便是這個第三人呢?”慕槿微斂了斂眸,抬眼淡笑著,“比起不可能,我更信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世間之事,多的是不同。而在不同之中,又總有相同的事。否則又何會有巧合,何會有如果,偶然。和而不同,同而不和。

    慕槿斬釘截鐵的幾字,淡淡傳入他耳邊,讓本幽斂的眸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雲盞目光落在已經偏過頭的女子身上,腦海裏重複著她最後說的一句話。眼裏劃過幾許深思和凝色,頭上卻似覺有些發熱。

    “既會醫術,那你可曾聽聞過殷珠毒?”他眸光微沉,清漠的語氣裏含著一絲涼意,看向了自己的手。

    慕槿聞言神色淡淡,凝著眼眸,思索後道,“沒聽過,也沒見過。相爺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腦海裏思索過幾遍,也沒有著落,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名字。聽其意思,應該也是某種藥。

    不待人回答,眼前的爐子也已慢慢沸騰,漸漸頂開了爐蓋。慕槿下意識地伸手去拿開蓋子,在碰到蓋子時猛地縮了回來。

    她輕嘶了一聲,揉了揉手指,找了一塊白布來回折疊幾次,用手隔著白布將蓋子掀開,在藥爐上放了一隻筷子,又蓋上蓋子,留下一絲縫隙。

    藥氣透過縫隙夾雜著熱意緩緩從裏冒出來,撲散在爐子上方,卷起淡淡的氣霧。

    慕槿單手支起下巴,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火光,思緒有一瞬間的翻飛。手撐著腦袋,劈裏啪啦的火花濺到爐子周圍,慕槿恍惚著眼竟也緩緩閉了下去。

    待到窗邊潛入一縷昏藍色的光輝,照射在一地昏暗之中慕槿動了動眼皮,睜眼便看見身前的火爐湧著熱氣,爐下的火光漸漸熄滅。

    時間正好。

    慕槿揚了揚眉尖,靜了下神,偏頭廚房內看去,隻見雲盞的身影早已不在這裏,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起身倒出爐裏的藥,棕褐色的藥汁彌漫著難聞的苦味,連慕槿見此也不由皺了皺眉。

    將藥呈至碗裏,慕槿拿了木盤將它放上,端著手裏的藥一路往僻靜的院落走去。

    推門而入,眼前所見的便是阮雲飛坐在床榻邊,將閉著眼眸麵色虛弱的阮雲城靠在他的肩頭,拈了被子一角輕輕蓋過阮雲城的背脊和雙腿,疲乏的神色間帶了些許凝重。

    慕槿見這場景,眉頭略蹙了一下,心裏莫名不想打擾這樣和諧的景象。但垂眸瞧了瞧手裏冒著絲絲熱氣的藥汁,她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藥好了,先替他清毒止氣。”慕槿將藥端至床頭,抬眸看向床邊之人,那俊逸的側顏有些憔悴。“你若不放心,接下來的藥我便親自去熬。這個給他喂下之後,午時我再來替他熬藥。”

    畢竟,能在這莊裏好好地待著,暫時不去想別的事,恐怕也是她這輩子很難得的事了。

    國公府有了阮雲飛打的招呼,相信也無人敢隨意來這兒找她的茬兒。

    阮雲飛眸間帶過幾絲沉慮,微點頭,“麻煩了。”

    今夜他也一直未睡,阮雲城身上的銀針也取得差不多了。

    慕槿再替阮雲城把了把脈,除卻氣息極其虛弱以外,一切並無異常。她也微微放下心來,交待事宜後轉身便要離去。

    “雲兄一個時辰前來過,他身體瞧著有些不對勁,昨夜似乎碰上了什麽人,吃了些暗虧,他說是中了什麽毒。現在也不知有無大礙,慕醫師若是方便,那便前去替他瞧瞧吧。”身後,阮雲飛聲色低沉道。

    昨夜雲盞來這裏時便已中了毒,隻不過沒有發作,加上雲城的傷勢病情,也沒有誰多加開口。

    慕槿聞言頓了頓腳步,似才想起昨夜雲盞問過的話。

    既然昨夜已中了毒,為何也沒有找她瞧一瞧呢?他是如何會中了毒的?

    慕槿沉了沉思緒,邁步出了房門。

    **

    屋內,阮雲飛收回了眼,疲乏的眼裏隱約露出幾抹紅血絲,看著憂慮頗深。

    俊逸的麵容含著幾絲疲憊,似一隻鐵劍,經受了太多折磨之後留下太多創痕,斂去了幾絲鋒芒,餘下沉寂。

    他微微偏頭,伸手端過床頭的藥,濃鬱的眉間微微堆起一塊褶皺,似兩重蒼山之間慢慢聚攏的山石,蒼茫緊皺。

    一股子刺鼻難聞的藥味充斥在鼻尖,讓人忍不住偏了頭,不想去觸碰。

    他的目光微偏,不禁看向床上那顯眼醒目的傷口,纏繞了層層疊疊的白布,依舊滲出絲絲血黃的液跡。

    眸光微爍間,他的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幾幕場景。

    **

    五歲那年,正值早春。

    他衣衫襤褸地蹲在一叢深深的草叢中,躲避著想要尋人抓回去虐待他的仆子。製襟露肘,鶉衣百結,無疑便是那時候最無助的他。

    他縮在綠意繁茂的深叢裏,雙眼看向外麵,一群簇擁著向這邊走過來的人,目光幽黑而澄澈。

    耳邊傳來嘶嘶的聲音,讓他不禁微偏了頭朝後麵看去,那裏有一條吞吐著舌頭,流下幾絲口水的鏽鏈腹鏈蛇。

    蛇頭橢圓,身子由前至後慢慢變得纖細,停留在叢中灌木枝上,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他也一動不動,靜靜地盯著蛇眼。

    “你是誰啊,怎麽在這裏待著?”身後,一道軟孺乖巧的疑惑聲傳來,讓他不禁扭過了頭。

    “少爺快過來,那裏又髒又臭的,可別把您給薰味兒了。”背後一道嫌惡又帶著勸解的聲音傳來,但也沒有靠近這裏。

    “你好髒啊。”那道乖巧輕軟的男聲略驚訝道,聞言讓他轉過來的臉上帶著一絲滾燙,似是覺得很羞恥,可是又很不甘。所以便一直沉著臉色,不去理會。

    臉上傳來一片輕柔的觸摸,一隻很小卻又帶著一絲暖意的手輕輕撫在他的臉上,替他抹去臉上的髒汙,擦去泥印。

    “這樣就幹淨了。”那隻手漸漸抽去,他也緩緩抬起了眼,向麵前的人看去。

    那是一張乖巧卻透露著絲絲俏俊臉,很柔很嫩,嘴角揚著一抹幹淨純粹可又有些狡靈的笑容,很特別,也很好看。

    “嘶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眼前的少年伸出了手,將他從裏麵拉出來,而他也沉默不語,微皺了一下眉頭便起身任他拉了出去。

    後來,他回到柴房,感覺到脖子上一塊腫脹的痕跡,有些發麻,也有些疼痛。

    十餘天過去才漸漸好轉。

    那時,他記得他很慶幸,還好那是一條沒有毒的蛇。

    也還好,他即時擋住了它的攻擊。

    八歲那年,正是暮秋。

    他被人圍在豬籠旁,手裏握著一顆快要融化掉的糖,看著眼前一群人拿著的棍棒,警惕地挨著牆角。

    看著眼前落下的以及陰影,他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

    “咚”地一聲悶棍,身上沒有感覺到痛意。

    “少,少爺……”

    聽見聲音,他睜開了眼,看見身前正立著一抹矮一頭的身影,此刻正麵對著他擋在他的前麵,嬌瘦的身子緊緊地攔住後麵的人。

    前麵的人皺著眉頭轉了身子,對一群人堅定地道,“這是我的哥哥,我阮雲城的親哥哥,你們以後若是再敢欺負他,我會讓你們死得很難看。”

    少年的聲音不大,但是很震撼,仿若一塊石頭,砸在了他的心頭,一道道漣漪漾開,仿佛一朵朵白色與堇色交織的翠菊和鱗托菊。清美而瑰豔。

    “哥哥,雲城會一直保護你的。”他又轉過了頭,嬌瘦的臉上臉上劃過一抹堅韌與笑容,晃在眼前,恍惚了腦海。

    十歲。

    他蜷縮在寒冷的柴房,房門被反鎖著,聽著門外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哥哥,我給你帶了饅頭,我偷偷捂著在被子裏,捂了一晚上,現在還是熱乎的。哥哥不要怪我來得晚了,我是等他們都睡著了才來找你的。”

    他抿著冰涼的唇,抱著雙臂咬著牙齒瑟瑟發抖,可是,那一夜他卻覺得是整個寒秋最暖的一晚。

    十一歲。

    他在柴房外練劍,外麵跑過來一道瘦削的身影,望著他的眼睛充滿明亮,“哥哥,你好曆害,以後教雲城練劍吧。”

    這是他見過的最明淨的一雙眼,無邪卻有著狡獪。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雲城身邊那些的丫鬟姐姐還要好看。”他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以後,我的娘子,一定是和哥哥一樣,很好看的人。”

    這是他數十年來聽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如今想來依舊暖甜的感覺。

    十二歲。

    他立在書房外,躊躇不決,手裏拿著一塊木雕,這是他親手做的,用了三天三夜,覺著很不錯了,才來到這裏找他。

    “吱”地一聲,房門打開,裏麵現出一個清秀俊挑的少年,看見他,聲音輕柔,“哥哥,這還是你第一次來找我呢。”

    進了書房,他坐在案桌前,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哥哥不會寫字,我教你可好?”

    他記得,那是一雙溫暖的手,一如從前,溫暖而冰涼。

    十四歲。

    他逃離出走,因為知道了這裏所謂的莊主與莊主夫人,不過是他的殺父仇人,而他,不過是仇人之子。

    而自己的娘親,早已懷孕,卻故意與阮雲侯發生了關係,未免旁人起疑。用了傷身之藥,堪堪晚了一月生下了他,才躲過一劫。

    被抓回來,他被人用上絞刑,生生絞斷了左手一節小指。那晚,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滿身傷痕,他發誓,日後必定親手血刃仇人。

    十五歲。

    阮雲城訂了一門親事,而他,在其生辰那天,離開了飛雲山莊,從此與那裏的一切徹底一刀兩斷。

    二十歲。

    那一日,正是阮雲城成親之日,他再次歸來,鋒芒畢露,親手刃仇人。

    一把鋒利閃爍著烏黑色的劍握在手中,刀刃上流淌著大滴大滴的鮮血,醒目而璀璨。

    “哥哥,為什麽是你?”他問。

    “我不是你哥,你應知道,我隻是你父親未殺死並僥幸苟且活下來的那個人。”他冷冷道。

    所以,麵前那個記憶中的人,也比他想象中的樣子高挑了許多,卻還是以前的模樣,給他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改變。

    隻是,那一身紅豔的喜袍太過刺目。

    他劍鋒偏離,直指阮雲城身旁,“你死,還是她死?”

    他的目光中,冰涼戾氣,仿佛一個被仇恨吸得沒有了的血的一具軀殼。可怖,駭然。

    “茲溜”一聲,劍入心口。

    阮雲城毫不猶豫地擋在她身前,慢慢倒下,兩眼帶著一抹清憐看著他,斷斷續續道,“哥,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我的娘子,是不是,和你,你一樣,好,好……”

    雙眸閉上,那嫣紅的血液似乎比一身的喜服還要刺眼,晃了眼睛,留下一地的傷痕。

    **

    阮雲飛收回了目光,思緒停留在床上人的傷口上,潰爛的痕跡遮蓋了他原先的風華。

    哥哥,他這一喚,便是二十年。

    他覺得,自己是恨他,他從小可以享受一切極好的待遇,一群人圍著他轉。而自己,卻永遠隻是陰暗角落裏的草,任人踩踏。

    若阮雲城是雲,那他便是泥。他什麽都比他好,而他什麽都沒有。

    現如今,他報了仇,什麽都可以有,而阮雲城依舊是雲,什麽都他比好。他永遠也是泥,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

    雲泥之別,貴賤之異,不是換了身份便可以取而代之的。

    阮雲飛看著手裏已經慢慢溫和的藥汁,目光轉向床頭,那一抹蒼白無力的麵容上,一雙淡淡的,柔和的唇瓣。

    他緩緩伸出那隻被遮斷過小指的手,輕輕地在那雙淡涼的唇上摩挲,很淺,很淡,也很小心翼翼。

    他收回眼眸,右手微抬,將碗裏的藥一飲而盡,含在嘴中,絲毫不覺苦澀。

    再苦,也比不上心苦。

    移了目光,那兩片溫涼的唇,浮現在腦海,難以抹去。

    **

    慕槿去往房中,麵前擺著兩條路。

    一條通往她的房間,另一條則通往雲盞房間。

    她立在中間的那條道,眼裏閃過一抹猶豫和糾結。

    他真的中毒了?

    可想到那夜她離開府中之時他才中了毒,何會如此倒黴地又中毒。難不成是那夜的餘毒未清?

    要是未清,那她去了豈不是會又像那夜一般,被他欺淩,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想罷,慕槿腳步微頓了頓,朝著左邊的那條道走去。

    這山莊的景致,算是靈山一帶最別致的一處領地,地處險境,外人不敢輕易進入。

    迷霧環繞,機關重重。狹道阻礙,莊人把守。

    若是誰敢不要命地進來,那多半也被前麵的地利給擋掉了一半。

    阮雲飛坐上這個莊主。似乎又加強了不少守衛,裏裏外外戒備森嚴,更加安全了不少。

    慕槿看了看前麵的院子,眉頭微蹙了蹙。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眼裏劃過一抹猶豫。

    最終她還是站在了門外,輕扣了扣那扇漆黑色的大門。

    “有人嗎?”她耳朵靠近房門,秀眉淡擰著。卻聽不見房內任何動靜。

    “雲相爺?”

    “雲盞?”

    喚了兩遍,裏麵依舊沒有動靜。

    慕槿索性也推門而入,一眼晃了晃屋內整潔的擺設,卻沒見到一絲人影。

    奇怪,這人會去哪兒了?

    “慕醫師?”後麵傳來一道不確定的輕問。“慕醫師可是來找相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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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冷了,親們注意加衣服,別感冒發燒流鼻涕~瑾瑾雖然醫術在手,但是藥很難喝~親們不要勇於嚐試,留給盞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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