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隻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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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針敲響了十二點。這一年的春日, 正式來臨了。

    妖怪酒館裏的狐狸精擦洗著手中的杯子, 眼睛卻仍然看著窗外,問,“來了?”

    泰迪說:“沒來。”

    他這會兒光是說個話就臉通紅, 看也不敢看長發的狐狸精一眼, 垂著頭訥訥的。狐狸精心不在焉, 也未曾注意, 徑直端著已經洗幹淨的杯子向內間裏走。

    泰迪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半晌才憋出來一句, “還在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長發美人笑了聲,喃喃,“這傻貓......都說讓他這時候過來了。”

    泰迪說:“過來......”

    他隱藏了半句沒說。過來又能怎樣?

    該受的苦半分也不會少, 該獨自扛的仍舊需要獨自扛。司景那種驕傲的性子,又哪兒會能讓人看見他那時的模樣。

    狐狸精也不再說話,隻是沉默地繼續向前走。

    那是什麽時候了?

    從他看著青年拖著血淋淋的刀走出村的那一年, 到現在, 雖說隻是過去了幾十載,卻像是隔了許多個世紀。

    泰迪跟緊了兩步, 仍舊不解。

    “可是天罰也是會消失的, ”他低聲道, “隻要誠心悔過......”

    “問題就在這兒了, ”狐狸截斷了他的話, 微微苦笑, “他並不悔過。”

    隻要司景還活在這個世上,就不可能要求他對當初殺戮的行為表示歉意。雖然說起來很扯,可這真特麽的,是信念。

    風慢慢大起來了。

    司景獨自躺在床上,將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可從五髒六腑處仍然有刺骨的寒意一層層往外冒,慢慢地開始發酵,像是有人拿著尖銳的刀,硬生生地在裏頭攪動。

    司景側著身,咬著被子,一聲不吭。

    ——這些不過是前戲。

    忽如其來的疼痛猛地降臨時,他甚至連聲痛呼也沒發出來。脊背彎下去,弓起來,露出的手背青白一片,上頭細細的筋脈都暴了出來,他臉白的如同一張紙,仿佛是被揉碎了,粗暴地扔進了垃圾桶,又好像有長長的鋼針從天靈蓋處往下刺,從頭到腳都在哆嗦。

    他慢慢從自己嘴裏品嚐到了血味。腥澀的,舌尖被咬破了。

    意識朦朧著旋轉,腳卻仿佛輕飄飄浮了起來,再踩在地上時,是熟悉的黃土地。他手中拎著刀,仍然能聽見自己心髒砰砰的跳動聲。

    呼、呼。

    喘息劇烈。麵前的人垂著頭顱,哭著用他聽不懂的語言哀求,涕淚橫流,把底下的黃土地都浸染成了深色。

    “你悔過嗎?”

    有什麽聲音問他。逼著他睜開眼,去看眼前這一切。

    “剝奪了這些生命——你悔過嗎?”

    司景仍然提著刀,目光定定地看著地上的男人,隨即重新揚起刀柄——

    他並沒有絲毫猶豫。

    疼痛來的更密集了。從頭到腳,仿佛每一個毛孔都在失聲尖叫——司景的手腕在顫,他咬著牙,仍然把刀一點點艱難地挪到了男人脖子上。向下的一小點動作都需要花費全部的氣力,司景卻仍然固執地將手腕往下壓,直直切入皮膚。

    膝蓋忽然被重重一錘,他猛地摔倒在地。

    “你悔過嗎?”

    那聲音仍然問他。

    “......”

    司景沒有回答,隻是拖著身子一點點重新站起身,仍舊將刀往男人脖子上架。他的嘴裏滿是血,卻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隻露出了野獸般的眼神,一字一句狠厲道:“別特麽說什麽後悔——”

    刀猛地下壓,男人應聲倒地。

    “哪怕這場景再給我重複一千遍,一萬遍,我也...絕對不會後悔!”

    哪怕......

    哪怕再給我無數次選擇——

    我還是會殺了他。

    殺!

    眼前血紅一片,根本辨不出是什麽。司景渾身都在顫抖,仍然緊緊握著刀。

    陽台上的貓薄荷漸漸覺出了不對。房間中的風越來越大,溫度愈低,它隱約察覺出了什麽,一使勁兒,將自己的根都從土裏啪地拔了出來。隨即撐在盆邊上,用力一躍,跳了出去。

    貓薄荷揮舞著草葉子,試探著去開門。藤蔓緊緊地纏繞住門把手,微微一轉。

    門沒開,被反鎖了。

    它晃了晃,毫不猶豫又向著陽台過去。從陽台到闞澤房間的距離並不算遠,它躍過去,葉子都貼在窗戶上。

    房內的司景仍然緊緊抱著膝蓋。

    “是哪兒撿過來的貓?”

    “瘦瘦巴巴的,像個老鼠,恐怕活不了......”

    把他撿回去的男人笑了笑,又把他往懷裏揣了揣。

    “好歹也是條命,”男人說,“總不能看著它在路邊等死吧?”

    ——這就是第二個家。

    房子是土房,黃撲撲的,挺難看。房簷又低,底下在豐收的時候掛著曬幹的辣椒和玉米,司景小的時候常常盯著它們看,隱約覺得那是什麽好吃的。

    可這畫麵也緊跟著碎成了一片片。有什麽人站在他前頭,用手指拎起他的後頸,把他放回屋裏。這一家的男人咬緊了牙,把家中的柴刀握上,頭也不回朝外走。

    司景在後頭跌跌撞撞地跟,無論四條腿怎麽試圖著邁快,也無法跟上男人的步伐。

    別走!

    他爬過門檻,狠狠摔了一跤,摔在黃土地裏。外頭全是炮火聲,有不知從哪兒來的炮-彈就在不遠處炸了,衝擊的土幾乎埋了他一身。

    抬頭才能看見,有低低地盤旋著的飛機,一個接一個地向下扔著什麽。

    男主人說:“小花,聽話。”

    他又回過頭,重新把貓崽子放回去,塞在一個缸底下。缸藏在床下箱子裏,隻開了一小道縫,從外頭看嚴嚴實實。

    “就在這兒——”男主人咬著牙,“你就在這兒。”

    那你呢?

    司景倉皇地趴著,望著他。

    你去哪兒?

    男人的臉色冷靜的可怕。他隻有手在顫,一字一句說:“我去殺人了。”

    他的手最後一次摸了摸貓的頭。上頭濕漉漉的,沾染了血。司景知道這血是從哪兒來的,就在不久前,他已經親眼見著,家裏的女人無論他怎麽拱也無法起來了。

    女主人鼓起的肚子也沒了.....什麽都沒了。

    他猛地張嘴,死死地咬住男人的衣袖。

    藏起來!

    你要是也藏起來——

    “乖乖的,”男主人說,望著他已經被血染紅的毛發,“起碼咱家裏,還得有一個活著的。”

    外頭已經傳來了笑的聲音。槍聲、尖叫聲......這些全都亂七八糟地交織在一處,空氣裏是硝煙的味道,和讓人難以忍受的血腥味。有什麽東西燒焦了,黑煙往房間裏頭灌進來,司景被男人一手塞了進去,隨後一把推進床下,等他再艱難地鑽出來時,哪裏還能看得到男人的身影。

    全村都沒了,隻有他仍站在地上。他又沒有家了。

    這是司景被扔下的第二次。

    可這一回,他卻遠比上一次還要冷靜;他等了足足兩日,沒有再等到任何一人回來,便蹣跚著步子最後吸了吸自己的寶貝貓薄荷,隨後深一腳淺一腳向外走。

    天道不知道這一切。天道也不會懂。

    ——他從那時候邁出第一步時,心內就已經...堅定了。

    “你確定嗎?”

    幫助他化形的蛟龍說,“古來人妖兩界便互不幹涉,你有天賦,假以時日必能修煉成一屆大妖。可若是參與其中,隻怕日後年年都會受挖骨剜心之苦,你果真拿定了主意?”

    別說是此刻的主意。

    哪怕是疼上幾百年幾千年呢,哪怕是就這麽灰飛煙滅呢。

    他站立在這裏,他絕不會向後退一步。

    “後悔什麽?”

    司景模糊地輕笑出來。

    “說真的,就殺他們的時候,那是我......最特麽痛快的一回了。”

    天道顯然並不滿意這個回答,痛感愈發強烈,簡直像把他活生生擊打成了碎片,又重新粗暴地拚接了起來——意識朦朧之中,卻仿佛有人打開了房間門,急匆匆地進來。他像是被什麽人攬進了懷裏,可身子卻仍然像是處在冰與火之中,視線都無法集中,司景仍舊蜷縮著,卻忽然聞到了什麽。

    熟悉的香氣。

    他的心一點點放了下來,眼皮忽的一墜,一片黑暗後,徹底暈了過去。

    第一次天罰用了整整一夜,醒來時已經接近晌午。司景再睜開眼皮時,已經沒有半點力氣,仿佛連筋脈都斷了個幹淨,他躺在床上,勉強維持住體內最後一絲生機。

    “水......”

    有什麽人試了試溫度,把杯子遞過來,視線對焦之後,才發現是闞澤。男人緊抿著唇,神色完全不好看,由內而外透出陰沉。

    “你——”司大佬想說,你怎麽來了,可嗓子嘶啞,他也說不出更多的話,隻能勉強用狐疑的眼神看著男人。

    闞澤沉聲:“我有鑰匙。”

    這畢竟是他家房子。司景明白過來,卷著被子,一聲不吭。

    闞澤也沒再問是怎麽回事。他將已經煮好的粥端過來,一點點喂給司景喝,司景提不起一點力氣,隻能像隻廢貓一樣任他照顧,手仍然在微微哆嗦。

    勺子剛剛碰到嘴唇,他便不由得眉頭一擰,露出了異樣的神情。闞澤把碗放下,“張嘴。”

    “......”

    司大佬勉強張開嘴,把舌頭吐出來。咬的太狠,上頭已經留下了深深的傷口,闞澤看完後一言不發,轉身就出了門。

    再回來時,手裏便拿了藥。幾顆藥下肚,噴霧噴在舌頭上,火辣辣的痛感便消除了不少,勉強能出聲。司景噙著含片,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啞著嗓子沒話找話道:“這是哪個牌子的藥?”

    療效還挺好。

    闞澤沒說話,隻是抬眼,定定地看了一眼他。那裏頭的意味莫名讓貓中一霸有點兒心驚肉跳,往被子裏縮了縮。

    縮完後又覺得不對,這特麽是自己的事,心虛什麽?

    他重新把腦袋探出來,這回理直氣壯了。

    半碗粥下了肚,闞澤把碗向床頭櫃上一放,當的一聲響。司景就知道,這怕是要興師問罪。

    果然,男人張嘴問:“這怎麽回事?”

    司景:“什麽?”

    “你今天。”男人目光沉沉,“前不久你做過體檢,並沒有任何異常。”

    所以不要妄想著拿身體不舒服這種說法來蒙騙我。

    司景定定地和他對視,半晌後,才將目光轉開了,別別扭扭,“關你什麽事?”

    闞澤說:“司景。”

    語氣裏已然含了怒意。

    “幹嘛要用這種審問犯人的語氣?”司大佬怒道,“你真把自己當警-察了?”

    不知為何,他吸吸鼻子,有點兒委屈。

    我特麽都快疼死了。

    你不說哄哄我,怎麽還帶這麽訓貓的呢!

    司景畢竟是家養貓。被人養的久了,嬌脾氣...也被寵出了點,有家的時候哪怕是被蹭掉了幾根毛也會喵嗚喵嗚地湊過去撒嬌,可現在疼成這樣,他卻連個能說說的人都沒了。

    他垂著頭,覺得有些沒意思,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你要是就說這,你就趕緊走。”

    在我這兒幹什麽。

    他刷的把被子蓋過頭頂,旁邊的男人半晌沒動靜。許久之後,他才聽見闞澤似是歎息又似是心疼地喊了聲他的名字,伸手過來掀被子。

    被裏裹著的貓崽子橫眉怒目,拽的死緊。

    不鬆!

    他到底還是沒力氣,拽不過闞澤,幾下懷裏的杯子就被扯走了。司景重新露出了臉,仍然瞪著眼,“你——”

    話音沒落,闞澤卻忽然湊了上來,嘴唇覆蓋上了他的。

    簡單的一下,蜻蜓點水一樣的親吻。

    司景木木的,直到嘴唇上濕潤一片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頭頂的毛都炸了。

    “你特麽幹嘛?”

    闞澤神色依舊冷靜。

    “你剛剛問,我憑什麽管你。”

    “......”

    特麽變-態!

    闞澤說:“就憑這個。”

    他又重新低下頭。司景原本還想著騰挪躲閃,可湊得近了,身上的氣味便愈發明顯,他聞著聞著,倒像是被海妖塞壬催眠了,醺醺然一片,腦海中滿是絢麗的光。甚至無需大腦下達什麽指令,手自動自覺便纏繞上了對方的脖子。

    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真實的多。貓中一霸暈暈乎乎,拚命地湊上前去舔舐,想把裏頭的汁水全都給榨出來,吞個幹幹淨淨;直到對方的將軍帶著人馬長驅直入扣開關門,他才重新合上牙齒,含糊不清地抱怨,“疼死了。”

    闞澤低低地喘-息著,哄道:“把嘴張開。”

    司景腦袋還迷糊著,喝了假酒一樣,又把紅紅的小舌頭吐給他看。這會兒雖然上了藥,可怎麽可能好的那麽快——闞澤看了會兒,就把它含進嘴裏,輕輕地舔了舔。

    貓崽子猛地一哆嗦。再加上剛才的確從對方嘴裏喝了不少,立馬覺出耳朵根處開始發燙,火速翻臉,將人往外推。

    “別親了!”

    闞澤揚了揚眉,沒放鬆,反而愈發禁錮得緊了。

    司景真的急了,他已經覺察出毛尾巴在頂褲子,這會兒一彈一彈,眼看著就要從裏頭蹦出來,“別——”

    舌尖被嘬了口,徹底失了控。頭發絲裏蹦地跳出一隻毛耳朵,顫了顫,緊接著蹦出另一隻;還沒等司景伸手捂住,被窩裏一條毛茸茸的奶茶色尾巴也忽然頂開衣服跳了出來,啪地一下迎麵打在了闞澤臉上,左搖右晃。

    司景這隻小貓妖,徹底暴露了個幹幹淨淨。

    忽然被尾巴擋住了視線的闞澤:“......”

    他冷靜地把尾巴抱住,撥開,後頭的貓崽子瞪大著眼,像是仍然沒從自己有史以來第一回在個人類麵前掉馬甲的刺激中緩過神來。

    “......”

    “......”

    這都是什麽事?

    闞澤看著他這模樣,心裏頭軟的一塌糊塗,低聲說:“司景。”

    這倆字像是喚回了理智。司大佬手忙腳亂把貓尾巴塞回去,扭頭試圖催眠他,“你剛剛看錯了,沒尾巴。”

    闞澤提醒:“還有你頭頂上。”

    司景又把兩隻立起來的毛耳朵捂住了,凶巴巴的,“也沒耳朵!”

    都沒,你啥也沒看見!

    那都是做夢!

    闞澤哭笑不得,“我已經看見了。”

    司景破罐子破摔,反駁,“不,你剛剛沒睡醒。”

    這特麽都是假的!

    可以說是相當...會自欺欺貓了。

    他咕嚕嚕翻身,把自己重新嚴嚴實實裹裏頭,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闞澤看著,眼裏頭的神色溫柔的一塌糊塗,伸手過來,“傻貓。”

    他的手探進被子裏,在大尾巴上摸了一把,又往上去,揉了揉耳朵尖尖。

    貓崽子被他揉得一哆嗦,舒服的直打顫。

    “嗚......”

    闞澤揉耳朵的手加大了點力度,摩挲著裏頭軟軟的一層薄絨毛。司景戰栗的幅度越來越大,整個身子都像是僵住了,勾著他胳膊,“等會兒......”

    “怎麽?”

    闞澤反問,手收了回來,無意中像是碰到了什麽,不由得一怔。

    司景對上他有些詫異的目光,簡直要咬牙。

    “看什麽?”

    貓崽子瞪起眼,凶的一批。

    “沒見過——沒見過發-情期啊?”

    都特麽知道我是貓了,不知道貓這種生物這時候會幹嘛的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