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糟糠原配·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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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人說盧氏是你家雜役, 可有契約證明?”
吳英祈從袖中取出一物呈上,回道:“有長工契。”
盧瑥安眨了眨眼, 目送著這份他從未聽說過的泛黃的紙張被呈到公案之上。通判古大人正在查核這份長工契, 而公案一旁的福親王則是瞪大了眼睛, 等著看這份契約。
古大人看罷, 把長工契轉呈給福親王等察看,他問道:“這份契約是何時於何地所簽?”
“回通判大人的話,是在十三年前, 於下官的家中所簽。那時正需要長工下田耕種, 便與盧氏畫了手印簽了這份契約。”
通判古大人不置可否, 慣於審案的他麵無表情, 隻循序道:“既然句句屬實,有請吳大人在供詞上畫押簽字。”
何況吳英祈一心認為盧瑥安隻是個小小的逃奴, 公堂上禁止喧嘩私語, 他也不能聽到後麵旁聽群眾的心聲。於是,此時, 雖然心中有些許不安, 但他依然以修長細嫩的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 姿態文雅,提筆簽字, 又蓋了紅紅的手印。
吳英祈的口供得了簽字畫押, 反口是不成了。
有著早前費旺財的自投羅網, 盧瑥安不擔心他會被汙蔑成偷竊犯。可那聞所未聞的長工契從何而來?難道是趁原身晚上睡覺時不注意給按下去了?還是偽造證據?
但通判大人暫時未問及他, 隻聽見通判古大人問吳老太太道:“證人吳氏, 於八月十七在家中被雜役盧氏踢傷,此事當真?”
跪在地上的吳老太太一個激靈,兩手交握在一起,理直氣壯地回道:“是真的。”
古大人又問:“你說那雜役盧氏踢了哪兒?”
吳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無中生有描述了一番,她說道:“這裏,他踢我肚子了,他一腳踢到我幾天出不了門!”
說到這兒,吳老太太還覺得不夠似的,於是添油加醋了:“罵我老虔婆,臨走前還刮了我一巴掌!刮得我臉都腫了。大人啊!您一定要為我報仇呀!”
這事已經在案卷上看見了,盧瑥安垂下眼簾,心平氣和的。吳英祈聽了他娘親說的,則是皺了皺眉。但因盧瑥安的座位在他和吳老太太之間,相隔太遠,他沒法提醒他娘親不要說太多。
堂事吏一邊聽,一邊在供詞上一筆一筆的,把吳老太太說的話記錄下來。
古大人又問:“有別的人看到此事了嗎?”
吳老太太回道:“沒有,當時我兒子上值了,家裏就他和我,沒有別的人看見。”
“肚子痛了幾天?”
“啊?嗯……不記得了,有半個月吧。”
“腫了的臉是什麽顏色?腫了多高?什麽時候消腫?”
吳老太太遲疑了一陣,胡亂答道:“紅色,腫得有半寸高,半個月左右消腫吧。”
原來審問非要這麽詳細嗎!
古大人又問道:“有請大夫上門看嗎?”
吳老太太一愣,如實道:“沒。”
古大人臉上現出探究的神色,他的視線在吳英祈和吳老太太的臉上掃了好幾眼,專注於觀言察色:“吳大人,你的娘親臉都被打腫了,肚子痛了大半個月,臉也腫了半個月,為什麽你隻報了案,卻不為娘親請大夫?”
他這麽一問,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扁了扁嘴,而旁聽席上的群眾們都現出了不齒的神情。
如果此事屬實,這不就是不孝嗎?
吳英祈還是十分沉穩,他當然不能拆穿他娘親的謊言,隻道:“回通判大人的話,家中一直貧苦,娘親不忍多花銀子,今日大人不問,下官也不知,原來娘親隱瞞傷情不說。”
“你看得出你的娘親臉紅腫半寸嗎?”
吳英祈沉默片刻,又道:“娘親...塗了脂粉,看不出來。”
要不是公堂上不得私語喧嘩,吳英祈背後的群眾們都得嘖嘖幾聲。
連自己娘親臉腫都看不出來,隻有兩個可能。要不就是沒對好口供,他娘親的臉沒腫,故意撒謊誣陷;要不,就是那吳探花不孝!
無論哪個可能,都對吳英祈不妙。吳老太太這下不敢亂說話了,她的雙肩瑟縮起來,埋下了腦袋。從未被如此詳細地審問過,沒想到撒謊越多,錯得越多,害她兒子成了不孝之人了。
通判古大人又道:“吳氏是否句句屬實?絕無謊言?若是屬實,請你在供詞上打手印。”
吳老太太縮了一下,說道:“可能,誇張了些,沒有半寸高,塗些脂粉可以遮蓋住。”
通判問道:“還有其他補充嗎?”
吳老太太搖了搖頭。堂事吏在筆錄上補充了這幾句,讓吳老太太在紙上押了手掌印。
審問完兩人,通判古大人終於問到盧瑥安身上:“被告盧氏,吳大人說你是他家長工,你是否承認?”
盧瑥安為表尊重,站了起來,說道:“回稟大人,草民並非吳家長工,乃是與吳英祈經六禮、拜過堂成過親的男妻。草民之父得知草民從吳家離去,特意從淮揚進京,攜來當年的聘禮單子、八字婚帖呈上。”
本來按照正常流程,應該是通判大人問是或否,盧瑥安就得答什麽,不可以長篇解釋緣由,得等通判大人一句句問話才能一句句的回答。但現在都被皇帝賜坐了,明顯不用合規矩,盧瑥安就長篇大論的解釋了:
“另,草民有一本吳家賬本遞上,十三年前嫁入吳家,草民做木匠、研核雕,掙的每一筆銀子、於何時何地何人所得,用於吳英祈束脩、給恩師的年節賀禮,還是給吳家母子買新衣、打家具,全都記錄了下來。正因為草民自以為是吳家人,於是才把掙得的銀子用於吳家。草民大膽說一句,草民自幼接觸木雕,草民的爺爺盧瀚,是淮揚著名的木匠,許多木匠世家都聽說過他的名聲。以草民的雕工手藝,五年前便能月進十幾兩乃至百兩,如今開了盧氏核雕館,就更多了。大可不必在吳家十三年,作為長工,下地耕田,為吳家母子洗衣做飯。”
吳英祈猛地轉頭,看著此刻對答如流的盧瑥安。
好像從未認識過盧瑥安一般,盧瑥安雖然身穿囚衣,竟然不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反而是神態自若、不卑不亢、據理力爭。眼瞳神采斐然,竟然還能吸引著他的目光。
而且,為什麽他敢開口,說自己月進百兩?難道費旺財沒讓他認罪畫押!
吳英祈不禁拱手一句,說道:“啟稟通判大人,草民家中從未有過什麽賬本。”
盧瑥安反駁道:“你隻讀書,問家裏要束脩、要筆墨紙硯書的銀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十三年來未過問家中進項從何而來。吳家原有積蓄一十三兩,田四畝,牛一頭,課稅十石,乃是普通耕作人家。然令堂年過五十,繡活粗糙,未嚐下地勞作;倘若隻出不進,那你在安平書院交的束脩,鄉試、會試等等上京的盤纏,到入京購置價格是朝廷所發安家銀子的六倍的家宅,試問銀子從何而來?”
對於盧瑥安曾與吳英祈拜堂成親過的事,官夫人們派來的下人都知道,但來旁聽的其他群眾就完全不知道了。吳探花拿出了長工契,盧大師則出示八字婚貼,誰真誰假?
很明顯盧大師真!
隻一間盧氏核雕館就能說明一切。一位核雕大師,怎麽可能給吳家做十三年長工,哪個長工能賺錢倒貼養主人家?還倒貼得讓主人家買了京城宅子!
就是吳英祈新請的雜役,聽到這個說法,也替盧瑥安感到不值。
從前不知道,原來吳老太太頭上金釵、她家的綾羅綢緞、金銀布匹,竟然是“雜役”賺回來的。他們...住著盧大師掙回來的宅子,用他的銀子買衣服飾品,到頭來卻在公堂上見,誣告盧大師偷金釵耳環,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這樣的主人家,能留?
吳英祈對盧瑥安的問話啞口無言。
朝廷發的安家銀子足足百兩,足以購置京城邊上的宅子。可他娘親為了他上值方便,購置了價值六百兩臨近宮門的宅院。
差價太多了,考了探花,省裏也隻獎賞他五十兩銀子而已。他從來未為銀子擔憂過,五百兩要怎麽賺?他怎麽解釋得了?
吳英祈眼睜睜地望著通判古大人又宣了盧達能上來。
十三年沒見,盧達能雖然老了,可如今他收拾妥帖,穿的是出自福親王之手的衣裳,佩戴著盧瑥安送他的核雕,整個人富有老學子的氣息。
不但無心奉承的嶽父的吳英祈認不出他來,連吳老太太險些認不出他來,又見盧達能竟然呈上能和長工契打對台的有力證據,吳老太太整個人都震住了。
盧達能可不管吳家母子如何,他恭敬地呈上盧瑥安交代給他的賬本,和他千裏迢迢帶上來的八字婚貼、聘禮單子。
吳英祈屏住呼吸,驟覺大勢已去,無可抵賴。
區區一逃奴,竟然這麽能掙銀子?不就做一點木工?核雕不就是隨地撿的破爛玩意?吳英祈還是想不通,可是,如果盧瑥安真的這麽能掙銀子——早知如此,他當初求娶丞相之女作甚!
不,他依舊會求娶的,盧瑥安再能掙銀子,也不認識達官貴人,於仕途無益。
得想想對策……
當盧達能的證據都呈交上去之後,盧達能跪倒哭道:“吳家小子上進富有才學,草民以為把瑥安嫁過去了就萬事大吉,從未想過瑥安嫁過去之後過的是做雜役的日子!請通判大人明鑒,還瑥安一個清白啊!”
盧瑥安走到盧達能的身邊,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喊了一聲“爹”。盧達能抹了抹自己紅腫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通判大人。
“本官定會秉公辦理,絕不徇私枉法。”古大人以微小的幅度點了點頭,請他回到旁聽席上。
盧達能慢慢地退走回去,坐回座位上,依然啜泣不已。旁邊盧瑥安的徒弟們紛紛遞了手絹給他,坐在他身後的徒孫給他捏肩膀,十分殷勤。要不是旁聽席上不好私語,他們都會好生安慰一番。
通判古大人又問道:“是否為雜役一事,還需查證。請問被告盧氏,本年八月十七,是否有出腳傷人、並打腫了吳氏的臉?”
盧瑥安嗬嗬一笑,回道:“沒有傷人,那晚我聽見吳英祈與其母密謀除掉我,當晚我就收拾包袱,第二日一早就起來離開了。”
“你聽見了什麽?”
“聽見他們想娶某高官的女兒,說與我沒有婚書,不是正室男妻,可勸我離去。而當晚晚膳,在某客人周公子的麵前,也稱我為雜役;進京以後,吳老太太一直不準我自稱探花夫人。三相印證,我心灰意冷,於是便自行離去。”
“是否有偷盜財物?”
“沒有,隻帶走了我所雕的核雕與一套刀具、些許衣物。我用來裝飾吳家的種種木雕製品、奉給吳老太太的銀子,都全留下了。”
雖然一句都沒有明說吳老太太和吳英祈汙蔑,可每一個字的意思,都暗示了他們汙蔑!
在座的群眾越是聽,就越是氣憤。盯著吳英祈背脊的目光有如冷箭。
看啊!這就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衣冠禽獸啊!
卷簾之後,龍紋玄靴之上,亦是黑氣洶湧,冰寒透徹。
接下來按規定,盧瑥安對自己的供詞簽字畫押。
吳老太太問道:“你怎麽證明你沒有偷?怎麽證明掙得這麽銀子用於我們家了?賬本是你隨便寫來誣告我們的,我根...本從來沒聽過!”
通判大人一拍驚堂木,“啪”的一聲,吳老太太憋住了嘴巴,卻瞪著盧瑥安,顯然覺得自己所說的十分有道理。
公堂上安靜下來,通判大人問道:“被告盧氏,你可以回答此問。”
盧瑥安微笑著,望了望卷簾那邊的方向,悠悠地說道:“就憑聖上親身佩戴我所雕刻的核雕掛墜,並禦賜給我核雕館的牌匾,助我開業。”
卷簾後的黑氣這才減淡了些。
吳老太太卻懷疑她耳背了,今日幾次聽得核雕,她兒媳的核雕賣給皇帝身上去了?一個小小哥兒,怎麽會接觸到皇帝!必定是說謊。
盧瑥安繼續說道:“且我能證明,吳大人派人汙蔑我偷耳環的事。”說罷,盧瑥安向通判大人拱了拱手,又道:“請古大人傳犯人費旺財上堂,還我清白。”
通判大人說了一個字:“宣。”
不知真相的群眾對此好奇起來,而吳英祈聽到“犯人費旺財”五個字,他心裏一突。
都能叫犯人了,顯然他的計謀失敗了!
吳英祈咬了咬牙,此刻絕不能讓費旺財上來,他直接壓著傷腿,“噗通”一聲,雙膝砸地,竟然向盧瑥安跪下了。他拋開了拐杖,揚起一張清秀的臉,對盧瑥安說道:“瑥安,我錯了,求你原諒我。當日你離家出走,我憂心萬分,隻得向京府報案,望尋回你。今日終於有幸尋到,我們回家吧!”
“……”盧瑥安縮了腳,眼簾低垂,唇邊現出一抹淺笑:“吳大人,你別忘了,你與證人吳氏剛剛都押手印了,證人吳氏剛才還問我要自證呢。”
通判大人也是臉色不善:“吳大人,請你也清楚,推翻證詞,誤報案情,讓衙門上下白費精力,是什麽罪。”
吳英祈頓住,可二罪取其輕,他沒想多久,便說道:“我願承擔罪責,收回控告,隻求瑥安可以原諒我。”
通判大人問道:“吳大人,你的意思是,實際上,盧氏不是雜役,既沒有偷竊、也沒有傷人?你承認誣告了嗎?”
吳英祈遲疑一番,抬頭望了望盧瑥安,隻見盧瑥安一臉鼓勵地望著他,那神情,仿佛從前對他仰慕崇拜的目光。
於是吳英祈點了點頭。
吳老太太氣絕。
吳英祈給了吳老太太一個安撫的眼神,又問道:“我臨時自首,可否減罪一等?”
通判大人依舊不置可否:“還需由三位大人複核。”
至於這三位負責複核的大人——
福親王冷冷一笑,他早就決心替盧大師報仇了。
而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則暗暗搖頭。
吳探花誣告簡直浪費時間,他們還有多少卷宗未曾批複!身為官員竟然公器私用,作偽誣告,恃才傲物,若是輕判,其他年輕官員跟風學了怎麽辦?
必然不能輕判了。
同時他一揮手,讓堂事把承認是誣告的罪狀讓吳英祈簽字畫押。吳英祈簽了,末了,他帶著幾許柔情,望向盧瑥安:“好了,瑥安,我們回家吧。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男妻,別再聽流言蜚語了,誰也越不過你去,好嗎?”
盧達能等旁聽們紛紛皺起眉頭,這實在是太惡心了。而卷簾後的那位,卻不禁屏住呼吸,玄靴中的腳趾都蜷起了。
畢竟,他們是十三年夫夫啊……
連吳老太太都覺得盧瑥安會同意,雖然滿臉不屑,可她還是站了起來,又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公堂之上還沒審完,吳老太太竟然舉步就要離開。
衙役刑杖一伸,止住了她的去路。
盧瑥安則冷笑道:“吳老太太,您以為誣告了別人,浪費官府的人力物力,然後不用負責就可以離開了嗎?還指望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嗎?”
...冷笑罷,盧瑥安一個抱拳,說道:“吳英祈雖然撤訴,但草民訴狀早已遞請,狀告吳英祈惡意汙蔑,不認婚事,並買通獄中典史費旺財故意栽贓陷害,妄動私刑,謀奪財物。他先是誣告,後見事情敗露,才故意撤訴,品行不端,有才無德。對待十三年親夫尚且如此,對待平民百姓不知如何,請求通判大人準我狀告,處以刑法,未雨綢繆,為民除害!”
旁聽席上的百姓們暗暗叫好!
品行不端做什麽官!
卷簾之後,玄衣男人長長了籲出了一口氣,蜷著的腳趾也放鬆了,甚至還吃了口茶。
通判大人則是說了兩個字“準了”。
還宣了費旺財上堂。
費旺財被刑訊過,沒什麽好隱瞞的,一五一十當堂說了。
吳英祈一見到他,還聽到他的供詞,雙膝一軟,整個人差點就跪不住了。他帶著最後的期盼,望向盧瑥安,問道:“還記得我答應過你的嗎?到京城之後,讓你當大官的夫人,讓你享福。瑥安,撤回狀告,我們回家吧!回去了你便是探花夫人,人人稱頌。你嫁了我十三年,沒了我,往後還能嫁誰呢?”
這居然還用上威脅了。
如果撤訴,相當於沒了原告,此案就能不了了之,或者從輕發落。
可能原身會擔憂不能再嫁這一點,但盧瑥安卻完全沒有這方麵的擔憂。
他蔑笑道:“吳大人,你臉皮太厚了吧?你讓人栽贓陷害的時候,有想過你的諾言嗎?如果你早前說把我掙回來養家的銀子都還給我,對我妥善安置才另娶他人,我還能高看你一眼,算你是個有擔當的人。可你呢?明明拜堂了,十三年來卻當我成雜役一般奴役,伸手要錢時卻是另一副嘴臉,既無情又不仁;我供養了你們吳家十三年,如今你們要我陷入牢獄之災,變成通緝逃犯,此為不義;狀告是真事也就算了,身為命官,卻捏造事實、作偽誣告,破壞官府的正常活動,此為不忠;你自個兒誣告也都算了,還帶著令堂參與誣告,讓令堂一同受罪,此為不孝。就算我日後無人願娶,也得狀告你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東西!”
“好!!”旁聽席上的周鶴延拍手叫道:“盧大師沒人娶不要緊,我娶你!我雖然才學不佳,但至少不需要用你的銀子還誣告於你!”
旁聽席上的拍手叫好,但見周鶴延衣衫華貴,的確至少不用盧大師出再銀子!
盧達能抹淚的手頓住,他幽幽地望向這位俊俏小兄弟,眼神莫名。
公案一側上的福親王:“……”周公子大膽了,我敬你是一條好漢!
卷簾後的秦敘:“……”突然出現的是什麽貨色,全天下誰人能及得過他九五之尊,敢和他搶人?
吳老太太聽不得她兒子被盧瑥安這樣罵,她罵了回去,說道:“你十三年都沒生下一個蛋,還在這兒高放厥詞,哪裏襯得上我兒了?!”
她話音一落,卷簾後傳來“啪”的一聲,是秦敘吃茶時杯蓋碰到杯沿。
誣告之人,何必捅出盧瑥安的心事,萬一盧瑥安擔憂此事,不願嫁他怎麽辦?
同時“啪”的一聲,是通判古大人拍的驚堂木。
盧瑥安指責負心漢的時候不拍,旁聽席起哄支持的時候不拍,偏偏吳老太太謾罵的時候拍了。吳老太太氣絕,可又想起她兒子提醒過的,三次喧嘩就得受刑,她已經兩次被拍驚堂木了,此刻是敢怒不敢言。
可為了維護兒子,維護將要失去的富貴,吳老太太也做了最後一番掙紮:“這旺財我從未見過,他是盧瑥安派來誣告我們的!請大人明察啊!”
然而,本次也來聽審的吳家新雜役,從旁聽席上出列,跪下說道:“稟告大人,小人是吳家雜役,做了五天,有工契的。三天前,費大人到吳家來密謀,昨日吳大人還派小人去打...聽費大人的行蹤,八裏胡同裏的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又是一份供詞,古大人馬上讓人記錄下來,讓新的雜役簽字畫押了。
吳老太太聽了不禁罵道:“像你這樣指認主人家的,以後誰敢請你做事?”
秦二老王爺高聲道:“無妨!如果無處可去,來本王處,本王為人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正好收留你這等執杖正義之人!”
來旁聽的都忍不住拍手叫好!群情激奮,啪`啪`啪的聲音此起彼伏。
周鶴延又道:“我亦可以為吳氏誣告而作證!盧大師出走當晚,因我與吳英祈有一點交情,到他家作客,親眼見到盧大師留信一封,寫著君既無情我便休!而吳老太太沒有被打的跡象,毫發無傷,接著我們三個到福滿樓用晚膳,福滿樓的掌櫃可以為我作證!”
官夫人們派來旁聽的下人也說道:“我也可以為吳氏誣告作證!八月下旬到九月,吳氏穿得花枝招展,到我的主人家去做客!”
人證湧現,群情更加激憤。私語聲起,逐漸變大,對吳家母子的罵聲不絕於耳:
“戴著別人掙來的金釵誣告人家,母子都是白眼狼!盧大師怎麽當年會嫁給這樣的人家?”
“盧大師好樣的!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貨色,不要也罷!”
“還敢以民告官、不畏強權、不怕將來嫁不出去,盧大師這是為民除害啊!連出錢出力的十三年親夫都誣告要置於死地的人,怎麽能做個好官?”
……
通判古大人無奈地三拍驚堂木。
證據和供詞都已經很明確了,人證物證都有,容不得吳家母子繼續抵賴。古大人將吳家母子收監候判。吳英祈一臉灰敗,吳老太太仍有不服,可這已經不是她能罵得了的。
吳家母子進獄中之後,待遇可沒有盧瑥安單獨一間牢房這麽好了。
他們一進去,一經查問,全獄中的囚犯都知道這倆就是先前害得那個苦命哥兒入獄的罪魁禍首,正好打架鬥毆出氣一番,吃的喝的給搶過來,倒夜香的事情新囚犯去幹,哪會給他們半點照顧?
囚犯們尚且如此,更被提獄卒們了。
誣告耗費人力物力,獄中又是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對他們再好,他們都是白眼狼,獄卒們何苦耗費精力施恩、給予關照?
此時此刻,吳老太太平常不照顧族人、隻在官夫人、富商夫人麵前吹噓的功勞便出來了。他們母子進了牢獄,也沒人打點上下,撈他們出來。
聽聞吳英祈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他的同窗同僚們躲都來不及,誰會出銀子來打點?不見人家十三年夫夫的盧大師都被誣告了?被賴上了可會惹得一身騷,這可十分不妙。
於是吳家母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吳老太太的頭釵被扯下來藏起來了,懷中的銀子也在睡夢中被偷偷帶走。吳英祈被毆打得最慘,折了的腿傷上加傷,可能是那克前夫命給影響的,本來他腿都快愈合了,在他的小心保護下,居然又折了一回。
在這度日如年的情況下,吳家母子日日盼著判決能早點下來。殊不知,通判大人的一審判決、和三司會審的二審判決在呈遞上去給聖上之後,又被聖上打了下來。
京府通判一審的意見是物歸原主,查封吳家,歸於盧瑥安所有;且吳英祈作偽捏造、誣告、買通官吏栽贓,命官之身罪加一等,本來杖八十、流放邊疆二十年,加上代母受過,應杖一百二、流放三十五年;但因有存留養親之法,緩刑執行。二審判決是因吳母尚且年輕,保養得宜,不需緩刑,立即執行。
二審的三司會審都被聖上打了回來,判案經驗豐富的刑部尚書請了大理寺卿、福親王一同過來,共同商議此事。
刑部尚書傅敏道:“上回也判了代母受過,立即...執行,聖上讚許兼得孝道,又能以懲罰警示眾人,為何這回被打回來了呢?”
大理寺卿也沒想通:“按律法與過往案例,這麽判已經算是重了。”
那吳英祈今年才二十三,流放三十五年,回來都五十八。接近花甲之年才回來,能有什麽作為?
福親王神秘道:“我問皇兄了,流放邊疆當然不行啊,這案是命官誣告平民,應該罪加幾等。再者,聖上體恤他們母子,且考取探花也不容易,判決上特意關照了一番。”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有些不解,難道要輕判?
福親王神秘兮兮地把聖上的口諭一說,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內心驚歎:
這判決也太缺德了吧!
不、不是,是聖上太英明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