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地裂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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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妖,山靈水秀的涇陽坡天生孕育,與半路出家的妖物邪物都不同,是上天眷顧的強者。倘若一切沒有變故,她或許會成為林中精靈。
    隻可惜多年前一場大瘟疫驟然爆發,村民們不願背井離鄉,導致疾病迅速蔓延,轉瞬席卷全村,涇陽坡就變作天然墳場。
    這裏的住民遭遇橫難,暴屍荒野無人悼念,亡靈心中怨念,聚攏在一起,凝成了幻妖極惡的核心。
    幻妖有了意識,又可輕易變換形態,可能是山間風、樹間霧、新居民帶來的小女兒,一切就變得極其恐怖。
    沒有強勁的對手,就沒有精彩的劇情。原著《捉妖》寫到了涇陽坡尾聲一節,就是一個小高潮……柳拂衣為幻妖所傷,被她挾持著跳進了裂隙,生死不明;慕聲被妖物圍困,與此同時,似乎還嫌場麵不夠亂似的,加入了匆匆趕來的端陽帝姬。
    帝姬告白被拒,在宮裏痛定思痛地反思了幾天,這幾天裏,佩雲一直在她耳畔鼓勵。
    佩雲說:“既然不能讓柳公子放棄捉妖,那殿下便支持他的事業,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還他先前救命的恩情。”
    端陽帝姬深以為然,當即從欽天監中點了四個最厲害的方士,一路舟車勞頓趕來,想助柳拂衣一臂之力。
    未料見到心愛的人的最後一麵,就是看到他被幻妖拉著,跳進了深不見底的裂隙。
    當時,柳拂衣胸前一個血洞,麵如金紙,毫無生氣。
    端陽坐在裂隙旁邊哭得肝腸寸斷,身後四個方士老頭麵麵相覷,苦著臉,不知如何勸解,許久才小心翼翼道:
    “殿下,那柳公子已被掏了心,眼見是不能活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端陽雙眼血紅,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如同發狂的小獸:“你才不能活了!還不給我掌嘴!”
    那方士暗暗叫苦,在自己臉上裝模作樣地打了幾下。另一個老頭頓了頓,委婉道:“殿下息怒……呃……此地多邪,妖物頻出,為殿下玉體著想,還是快快回宮……”
    當今天子不喜鬼神之事,欽天監活得極其窩囊。這四個方士空有一身本事無處使,被尊貴的帝姬點來重用,自然是心中竊喜,可沒想到這是個倒追男人不要命的,橫衝直撞,不聽人言。這才明白,這燙手山芋扔不掉了。
    端陽帝姬狠狠瞪著他:“要回你自己回,本宮不回去。”她咬了咬牙,似乎下定決心,指著旁邊那黑洞洞的深淵,一字一頓道,“本宮要下裂隙!”
    妙妙心裏一頓,來了。
    果然,一旁遭遇重創、沉默的像影子人一般的慕瑤聽到這三個字,仿佛立刻驚醒了,飛速走幾步,眼見就要往裂隙裏跳。
    “哎慕姐姐!”妙妙一把拉住她,壓低聲音飛速勸告,“慕姐姐,你冷靜點……”
    “阿姐!”慕聲在眾妖的包圍中搶了個空隙,隔空叫住了慕瑤,他額上碎發已經被汗水打濕,臉色慘白,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從水缸裏撈出來的,他雙目發紅,“阿姐……別下去,那下麵……那下麵可能是陣!”
    這次不是誇大其詞。
    幻妖跳下了裂隙後便消失了。如若地下是幻妖的家,那裂隙便是幻妖家的門。一隻大妖搶了寶物回了家,卻不關門,難道是專等著人上門討債嗎?
    幻妖留著裂隙,就是等著慕瑤義無反顧地跳下陷阱,但那究竟是什麽樣的陷阱,誰也無法預料。
    慕瑤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可是她此刻顧不上生死,隻是望著裂隙,絕望道:“拂衣在下麵。”
    “阿姐……下麵危險,別下去……”
    一對多,本就危險,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最忌分神。慕聲攔她的功夫,已經挨了好幾下,轉瞬變從平手變成了劣勢,他在四麵八方的攻擊中分神,已經快頂不住了。一旦有一個缺口,他就會立刻被妖物吞沒。
    慕瑤徑自往裂隙走,臉色很差:“是生是死,我也要把拂衣帶上來。”
    妙妙的心提到嗓子眼裏。原著寫到這裏,總是藏匿於陰暗角落的捅刀小能手淩虞再次出現了:她誤以為柳拂衣已死,傷心欲絕,悲傷霎時轉化成恨意,把還在遲疑的慕瑤一把推下了裂隙,自己跑進了樹林。
    慕聲目眥盡裂,因此恨她入骨。
    這就是她在四分之三階段的任務:她要在慕聲眼皮子底下,把他最愛的姐姐推進裂隙裏去。
    她左轉右轉,焦慮得幾乎站立不住。
    旁邊的端陽帝姬還在和方士爭執:“我憑什麽不能下裂隙?”
    “帝姬千金之體……”四個穿道袍、蓄長須的方士對視幾眼,咬牙齊齊跪下,“地裂之下妖氣濃重,恐為魔窟,帝姬若是以身涉險,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帝姬一時語塞,許久才問:“既然不想我以身涉險,就不能陪本宮一起下去嗎?”
    “這……”方士們麵麵相覷,臉色都很難看,“下麵實在危險,還是請帝姬移駕……”
    她恨恨地望著地上跪著瑟瑟發抖的幾個方士的臉,覺得他們就像是紙老虎,吃著皇家俸祿,遇事卻膽小怕事,全然靠不住,指著他們的鼻子喝道:“你們不是長安城裏最厲害的方士嗎,怎麽連一個裂隙都不敢陪本宮下?”
    她氣得踱了幾圈,一跺腳:“好,本宮自己下去,不必跟來!”
    “帝姬。”慕瑤忽然伸手攔住她,麵色蒼白卻篤定,“帝姬請回吧,我會下裂隙,將拂衣救出來。”
    端陽怔怔地望著慕瑤的臉,那雙琉璃瞳如寶石般澄澈,眼角下一顆淚痣,清冷美豔。她話語雖輕,卻不容辯駁。
    愁得抓耳撓腮的淩妙妙望見了帝姬,亂轉眼神慢慢定了下來。
    慕聲的眼角血紅,幾乎變成了哀求:“阿姐,我求你……”他猛然一放捉妖柄,將攻到身前的妖物擊開,手上爆出幾個火花,卻因為氣力不支,那火花僅僅生了一簇細弱的小火苗,便匆匆熄了。
    他似乎妥協到極致,“等我一下,我陪你下去。”
    慕瑤的背影一僵,妙妙也跟著一呆。
    原著裏慕聲百般阻撓慕瑤下裂隙,是因為他對柳拂衣的生死漠不關心,自己不救,也私心不想讓姐姐去救,二人激烈爭辯,才給了淩虞可乘之機。
    現在,劇情已然走偏,慕聲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按照常理,這時候慕瑤應該等著弟弟了。說不定她還會返回身助弟弟一起殺妖,二人再一並下裂隙,多少有個照應。
    可是妙妙的任務不許她再等下去了,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此時此刻,淩妙妙、慕瑤、端陽帝姬三人站在一處,相互之間離得很近。
    恰好,四個方士見到端陽站在了裂隙邊,生怕帝姬腦袋一熱跳下去,或是腳下踩空墜下去,也一股腦兒地湧了過來,將帝姬團團圍住,想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裂隙旁邊,一時間聚攏了七個人,擁擠地混成一團。
    淩妙妙眼疾手快,一把將慕瑤推了下去,猶豫半秒,隨即拽著她下落的衣角,緊跟著她跳了下去,高喊道:“慕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慕聲聽到喊聲,難以置信地一望,渾身血液結成了冰。
    非但阿姐一意孤行跳下了裂隙,旁邊的淩妙妙也跟著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兩個人的身影,轉瞬間全部消失。
    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腦中一片空白。
    轉瞬之間,心中天崩地陷,旋即,他勉力維持的防禦圈被攻破了,萬般攻勢如幾丈高的海嘯,兜頭蓋臉而來。
    四個方士目不轉睛地盯著裂隙下看。
    幾秒鍾的功夫,像下餃子一樣刷刷下去兩個人,半晌了,卻連個到底的聲響都沒有,這裂隙仿佛地獄張開血盆大口,來一個吞一個,屍骨無存。
    幾個方士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端陽帝姬也跟著下去,連拉帶拽將她往外拖。
    “放開本宮,你們放開本宮!”端陽帝姬拳打腳踢,哭得幾乎崩潰,“我也要去救柳大哥……”
    話音未落,大地猛地震顫一下,隨即狂風暴起,所有樹幹瘋狂搖晃,葉片如雨,連地上的沙礫塵土,都打著轉而上了天。
    妖物的厲聲尖嘯驟然齊聲響起,慘烈無比,幾乎要將夜幕撕穿。
    慘叫聲一疊又連一疊,群魔亂舞,萬鬼同哭,總是半遮半掩的陰陽裂,此刻才真正變成一個血淋淋的煉獄場。
    “不好……”兩個方士抬頭,眸中映出詭異的紅光。
    紅光來自天邊,幾乎籠罩了半個夜空。
    少年懸浮在空中,頭發有些散亂,紮起的高馬尾塌下些許,總是係成蝴蝶結的發帶鬆鬆散下來,拉出長長的白色飄帶,在呼嘯的風中亂飛,時而貼在他臉上,時而卷上半空,似乎是將銀寒的月色拉成一線,在他頭上瘋狂起舞。
    他的頭發黑亮如銅礦。衣袖瘋狂擺動,眸中肅殺的暴戾,慢慢氤氳開,醞釀成空洞的黑,似乎眾生萬物在他眼裏,都不過是可被踩在腳下的螻蟻,不值一提。
    這是身披夜色而來的邪神,殺戮為樂,伸伸手指,欲將天地玩弄於手掌。偏偏他眉梢眼角都泛著紅,襯著漆黑的瞳仁,幾乎是有些嫵媚脆弱的顏色。
    ……那是淬了毒的美麗和無辜,誰貪看一眼,便要以死為代價。
    “慕公子難道不知道,正派以反寫符為大忌嗎……”
    一個方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前這位,可是一向自傲的捉妖世家的公子,居然以自己的血堂而皇之地使用邪術?
    況且,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年慕家傾覆,就是因為大妖的一紙反寫符。正派捉妖人都對反寫符避之不及,慕家人尤其忌諱,幾乎恨之入骨,可他竟然……他怎麽敢……
    話說回來,他也是頭一次見到反寫符可以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一筆能一舉將陰陽裂中匯聚的妖物屠戮個七七八八,實在是聞所未聞……聳人聽聞……
    他手腳發涼,幾乎站成一座石塑像。身旁同伴拉了拉他的袍角,壓低聲音,臉色都變了:“怕不隻是反寫符……”
    慕聲慢慢低頭,長長的眼睫垂下,望著腳下漂浮的幾張沾了他血的符紙,慢慢勾勒起一絲無謂地笑。
    反寫符嗎?他不僅以血畫符,還鬆了發帶,一日之內,連犯兩禁,可是有人會管他嗎?
    阿姐不會為他停留,就連他鬆開發帶也不能讓她等上一等。
    連她……也不會。迷迷蒙蒙中,他聽見女孩兒脆生生的聲音對他喊“保命要緊”,才有了殺出重圍的底氣。她默許他放縱沉淪,容忍他做旁人不能容忍之事,對他還有一絲一毫他貪戀的關懷,可是臨到生死關頭,卻是為了柳拂衣跳下不知生死的萬丈深淵……
    終究,他比之不及,無足輕重……
    他慢慢落下地麵,眸中戾氣暴增,清明和混沌反複交替,似乎一會兒是漆黑的夜,一會兒是起著大霧的白天,忽而茫然無措,忽而冷酷無情。
    幾個方士覺察到眼前人的狀態不對,臉色如臨大敵,審時度勢地慢慢向後退著,仿佛赤手空拳的人麵對一隻饑餓的獵豹。
    尋了個機會,拉起掙紮的端陽帝姬,一記手刀將她劈昏,扛在肩上,轉身撒腿便跑。
    慕聲沒有去追,他漠然望著幾人奔逃的身影,又垂眸望著腳下裂隙,神色複雜。
    裂隙下方黑漆漆一片,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