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番外:回鄉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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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拂衣和慕瑤是三天後回太倉的。
    他們風塵仆仆到達郡守府的時候,淩妙妙正在房間觀察慕聲,觀察得太過仔細,以至於連敲門聲都沒聽見。
    當時,慕聲披散頭發,低垂眼睫,安靜而一絲不苟地擦著一個花瓶,擦得很認真,隻有耳朵尖偶爾動一下,像隻靈敏的小動物。
    他擦好花瓶,輕輕放下來,又去擦桌上擺的其他東西,擦過的地方一塵不染,幾縷陽光從花窗裏透出來,橘色的,落在少年蒼白的手背上,形成一塊一塊的亮斑。
    他走一步,淩妙妙跟一步,目不轉睛都盯著他看,心裏懷疑這人是掃地機器人轉的世。
    太陽升起來以後,他便像是五彩斑斕的畫褪了色一樣,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去,又恢複到眼前這副模樣。
    一開始,妙妙以為他是裝的。
    後來才發現,他是真的畏光,像晝伏夜出的珍稀動物,偶爾才會在晚上短暫醒神,又在太陽出來後陷入沉睡。
    淩妙妙又想,當時慕懷江給慕聲用了忘憂咒以後,把他一個人關在漆黑的菡萏堂內,連窗戶都用黑紙貼上,想來也有幾分道理。可還沒等她搞懂是什麽原理,這人已經再度失去了語言和意識。
    半晌沒人理會,敲門聲變得急切起來,一點嘈雜和偷笑,從門口隱約傳來。
    “來了來了……哇!”淩妙妙“刷”地開了門,驚呆在原地。
    門口站著兩個穿奇裝異服的人,身上的流蘇佩環叮叮當當,帶著點兒民族色彩的外衣上還縫著動物皮毛,毛領子掩住了半張臉,裹得像是愛斯基摩人。
    “柳……大哥?”淩妙妙艱難地辨認著眼前笑吟吟看著她的、皮膚被曬黑,蓄上了濃密胡須的成熟男人。
    老天爺,這是原著裏那個衣勝白雪、瀟灑又憂鬱的翩翩公子柳拂衣?
    男人手裏還牽著個女娃,小臉圓嘟嘟的,走路還不大穩當,一歪一歪的,像隻企鵝,站定以後,小女孩靠著他的腿歇息,正百無聊賴地揚起臉來,衝著淩妙妙“噗嚕嚕”地吹口水泡泡。
    頭一扭,看到了差不多同樣誇張打扮的女人,她沒有按照傳統手法挽發髻,而是結了幾股辮子,笑得和煦溫婉,淺色瞳孔映在陽光下,像是琥珀,臂彎裏還抱著個小得像貓兒似的嬰孩。
    “……慕姐姐?”妙妙看呆了。
    “噓。”柳拂衣比了一根手指,一張口,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半是好笑半是嫌棄地壓低聲音,“別這麽大聲,二寶睡著了。”
    第二胎是個男孩,落地才四個月,比雪蠶還慘一點,連大名兒也沒有,就有個諢名叫二寶。
    淩妙妙見慣了不識人間煙火的神仙眷侶,記憶裏頭,連牽個手他們都會臉紅,眼睛一眨,便和高山雪原上的農夫農婦一般,就這麽生兒育女過起日子,實在是太令人新奇了。
    “我早讓你回來之後把胡子剪一剪。”慕瑤偏過頭,有些難為情似的紅了臉,“你看,都把妙妙嚇著了。”
    柳拂衣摸了摸自己的寶貝胡子,“嘖”了一聲,卻隻是對慕瑤縱容地笑了笑,扭過頭對淩妙妙抱歉地道:“麒麟山條件有多差,你不知道,天天下暴雪,一住就是兩年,什麽勞什子禮數都忘了,沒有那麽多時間打理這些東西。”
    淩妙妙的愧疚伴隨著感激一並湧上來,想說點什麽,瞪著眼睛想了半天,說出口的卻是:“那麽冷的地方,蠶不會被凍死嗎?”
    “……”柳拂衣睨著她,故意搖頭歎息:“唉,妙妙隻關心蠶。”
    “不是不是,柳大哥,我……”
    “蠶!”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猛地插入對話中,將吮在口中的手指拿出來,表意不清地喊,“我!”
    慕瑤抿嘴笑了,解釋道:“這孩子,以為你們說她呢。”又騰出一隻手拍拍女孩的肩膀,“雪蠶,跟姨姨打個招呼吧。”
    “姨姨……”叫雪蠶的小姑娘生得粉琢玉砌,半是好奇半是膽怯地望著淩妙妙的臉,睨著拖長調子,口水都流了出來。
    “誒。”淩妙妙也好奇地看著她,脆脆地應答,不知道該用什麽禮節好,便彎下腰摟一摟她,孩子身上帶著股乳香味。
    摟了大的,小的便不樂意了,從母親懷裏支棱起白藕似的手臂,上下拍打繈褓,眼睛擠成一條縫,哭得小臉通紅。
    這尖銳的哭聲刹那間驚動了慕聲,他像是閃電一般人影一閃便擋在淩妙妙跟前,眼裏空冥冥,一絲人氣也沒有,看著噪音源的眼神滿是冷酷的嫌惡,像是要把他就地掐死。
    淩妙妙瞧見這神情,趕忙揪著他的衣服,要把他往後拉。
    柳拂衣恍若未覺,還捏起二寶的手,強行往他手裏塞,興致勃勃地說,“阿聲,看他跟你打招呼。”
    這廂慕聲全身緊繃,孩子也不樂意,小手捏成拳頭,愣是不肯伸開。
    淩妙妙又好笑又擔心,用手搶先包住了二寶的小拳頭,小心地從慕聲眼前挪開來,又用身子擋住:“柳大哥,你悠著點,他現在可認不得人的。”
    “不礙事……”柳拂衣才說了半句話,靜默得似遊魂一般的慕聲便驟然發作了,一把抓起了淩妙妙的手腕,強行拉進了屋裏。
    妙妙邊走邊回頭,還想說話,他便繞了半周,直直站在她眼前擋住她的視線,眸中冷冰冰,不太高興的模樣。
    見她收回視線,不看柳拂衣了,他小心地舔了舔唇,垂下眼睫,在她麵前握了個拳。
    淩妙妙盯著他研究了半晌,也伸出拳頭,試探著跟他對撞了一下。
    “……”慕聲抬眼看她,將手藏回袖中,眼神中充滿了控訴。
    淩妙妙越發納悶了。
    “這就是雪魄冰絲?”
    淩妙妙雙手捧著盒子,小心翼翼地瞧著那裏躺著的絲帛,薄得幾乎成了半透明狀,像是一層薄薄的落雪。她不敢多摸,怕給摸壞了。
    “你說阿聲已醒過來了?”柳拂衣皺著眉,不答反問,麵前的茶盞裏熱氣嫋嫋。雪蠶伸手去碰那雲煙似的蒸氣,被慕瑤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小爪子,低聲教訓著。
    屋裏燒著暖融融的炭火,二人已經把那厚厚的毛皮冬衣脫了下來,還顧不上喘口氣,懷裏抱著的兩個孩子,也夠手忙腳亂了。
    淩妙妙心裏漫過一絲同情,回頭看了一眼乖乖坐著的慕聲,覺得這人雖然像個二傻子,可到底比小孩子聽話多了:“隻在夜裏醒過兩次,白天太陽一出來,還是這樣。”
    這件事情,他自己肯定是最清楚的,他也知道貿然出來會造成什麽後果。可那天他偏偏放縱得很,一直留到了晨曦初現,以至於這兩天在晚上都醒不過來。
    “陽光於大妖不利,他們吸收月光,在夜間活動。”慕瑤的聲線清冷,“但阿聲不一樣。他在失控狀態下,見了日光,反倒妖力增強。當年我爹發現這一點後,便隻得將他關進黑屋裏。”
    她看了慕聲一眼,慕聲對上她的目光,沒有絲毫反應:“他現在這樣的狀態,實際就是理智在與失控的戾氣博弈,若是勝了,便能像以前一樣;若是無法占得先機,便隻能為暴戾所控,吞噬天地。好在現在有你作為限製,他還可勉強自控,沒有繼續發展下去。”
    淩妙妙默了默,盯著盒子裏的雪魄冰絲,語氣有點兒懷疑:“這玩意真能頂用嗎。”
    看起來像是紙片般的一片絲帛,還要裁下一條,要做這個承受千鈞重的閘口,看起來有些危險。
    “光靠這個肯定不行。”柳拂衣幽幽地接,“當年白瑾給他紮上頭發之前,還有一件事,是現在沒做的,你還記得嗎?”
    淩妙妙一呆:“什麽事?”
    慕瑤歎息:“在這之前,暮容兒用斷月剪剪了他的頭發。”
    “……”淩妙妙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眼裏的希冀馬上滅了一半。
    柳拂衣看了她一眼,似乎見不得她露出那種表情,從懷裏掏出個笨重的東西,非常豪放地,“啪”地拍在了桌上。
    鐵質的大剪刀,把手都有些鏽蝕了。
    淩妙妙震驚於他居然將這種凶器隨身帶著,再一看,軸上刻了一枚下凹的月牙,猩紅的鏽跡如血。
    “這是……”
    她感到不可思議,不是說斷月剪是要用人壽數來換的嗎?
    “你猜猜這是誰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