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試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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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坤蹙眉望著他道:“你且說說。”
藍軒道:“首先要坦誠以待, 日後殿下要做什麽, 需得提前知會臣。”
毓坤道:“然後呢?”
藍軒正色道:“其次不相幹涉,臣做什麽, 殿下無須過問。”
毓坤在心中想, 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做什麽要告訴你, 你做什麽卻不讓我知道, 雖如此, 她還是淡淡道:“那最後呢?”
藍軒眸色深深道:“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凡意見相左, 殿下需聽臣的話。”
毓坤嗤了聲道:“那按你說的, 我豈不是成了任你擺布?這樣的約法三章, 恐怕是個人都不會同意”
藍軒淡淡一笑道:“然而殿下卻沒得選了。”
見毓坤滯在那裏, 他沉沉望住她道:“殿下需記得一點, 這世上有許多人要害你, 但臣並不在其中。”
毓坤抬眸望向藍軒,想從他的表情中分辨出些什麽,她究竟能不能信他?
藍軒歎道:“既然替殿下保守秘密,日後便是在一條船上, 臣總要為自己打算,也要為殿下打算,這對殿下百利而無一害的。況且……”
他微微一笑道:“臣總盼殿下記得說過的話, 若有一日臨禦宸極, 可不要虧待了臣。”
他這話合情合理, 毓坤不禁在心中思忖,他究竟是真心實意地要給自己找個下家,還是別有所圖?然而她的確沒得選,倒不如先應下來,再靜觀其變。
但在那之前,她還要再試他一試。
望著藍軒,她沉聲道:“這話你怎麽不去和福王說,去和皇後說?要知道如今你可是拿住我的把柄,在他們麵前自然是首功一件。”
她原以為他會借此再表忠心,卻沒想到藍軒淡淡道:“大概是因為他們愚蠢吧。”
“譬如這次的事,殿下是怎麽想的?”
毓坤冷道:“還用做作何想,今日殺我的人,若不是皇後派來的,也沒別人了。”
藍軒道:“正是,就連殿下都看得出來的事,他們居然也做得出來,可不是蠢不自知?”
毓坤一滯,怒道:“你這話是什麽?”
藍軒笑道:“殿下莫急,臣是說,殿下既然看得出來,皇上自然也看得出來,無論成功或是失敗,到皇上那,恐怕都無法交代。”
見毓坤還在猶豫,藍軒沉聲道:“不隻蠢,而且壞。”
“方才我驗了那支箭,是瓦剌人慣用的形製,且箭簇上未淬毒,因為瓦剌人不使毒,這便是要禍水東引。”
毓坤聞言看向那車廂中的那支箭,發覺它正躺在藍軒手邊,而原先包裹它的血衣則被遠遠扔在車廂一角,旁邊靜靜燃著白檀。
這香是除厄的,毓坤心中忽然有個猜想。她不動聲色地起身,艱難夠到那團血衣一角,猛然抬起手腕一拋。
驀然被血衣蓋了一臉,藍軒蹙著眉避開,狠狠捏住她手腕,斥道:“你做什麽?”
毓坤緩緩道:“你討厭血?為什麽?”
藍軒表情很冷,卻沒有否認,這發現令毓坤很是新奇,雖然他的麵孔沉得像要殺人,她倒沒有那麽害怕了。毓坤想起上次去宛平縣時,他也在車裏點了白檀,那時候又哪有血氣?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的麵頰一下燒起來,原來,他是在嫌她呢!
難道從那時候起,他就發現她是個女孩了?
好在車廂內昏暗,一時間不至於露出她的心事。
停了好一會,毓坤方聽藍軒接著剛才的話道:“如今非常時刻,稍微一點不謹慎便會挑起西北戰事,為私利而不管大局,置朝廷安危於不顧,若掌政權,恐怕是國家之禍,百姓之禍。”
他這番話說得很是嚴肅,毓坤倒又看出些蕭恒的影子來。...沉默了片刻,她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然而若按你說,如今皇上那兒、瓦剌那兒,我要如何打算?”
藍軒驀然握起她的手,輕輕在她掌中寫下一個字,毓坤下意識念道:“忍……”
藍軒望著她道:“殿下現在要做的,隻有一個忍字,即便再咽不下這口氣,在皇上麵前也隻能忍著,說不好還要為皇後遮掩,剩下的事,交給皇上自己裁斷。”
毓坤想了想,黯然道:“我知道。”
“而瓦剌那邊……”藍軒淡淡道:“殿下無需憂心。”
“方才我命人去尋刺客的屍身,發覺竟被人先一步收走,這事……大概已經有人為殿下做了。”
此時的懷來大營之中,很費了些力氣,朱毓嵐方將巴圖一行全部押上車,正準備帶回京城審訊之時,官道上竟又蕩起劇烈的煙塵。
他眯著眸子一看,原是府軍左衛的指揮使郭舒夜帶著人回來,不由在心中嗤道,這些東宮護衛早幹嘛去了,如今倒著急起來。
然人到了跟前,朱毓嵐隻見竟是陸英打馬上下來。望著他,陸英笑了笑道:“殿下要去哪?”
對於這位與太子形影不離的伴讀,朱毓嵐一向沒什麽好感,但因為他是陸循的兒子,他還不得不好聲好氣地應付道:“我已將刺客拿了,這便帶回去好好審。”
說起來這位權傾一時的首輔大學士才是真正的老狐狸,自從皇上下了由太子主持閱兵的旨意,他便稱病在家,已有兩個月不曾上朝,倒是將朝廷中的風風雨雨都躲了過去。
然陸英卻不接他的話,淡淡道:“急什麽,這獵賽還沒完,總要看一看結果,分出個高下來。”
朱毓嵐倒真不懂他了,如今這會,竟還有心爭起勝來。雖如此,他還是耐下性子道:“那你說,現下該怎麽辦。”
陸英沒說話,隻擊了擊掌,郭舒夜便將兩個黑衣人從馬上抬了下了,皆挎弓|弩,看打扮便是今日的刺客。不過一人中了一槍,另一人中了一箭,皆在要害,已然是兩具屍首了。
望著朱毓嵐,陸英道:“這是今日我與太子殿下獵的,福王殿下以為如何?”
朱毓嵐沉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英道:“沒什麽意思,隻是想問福王殿下,這兩個人可抵得上三隻鹿,一頭熊?”
見朱毓嵐冷麵望著他,陸英道:“若殿下評判不出,不如讓那些瓦剌人來看一看。”
見他竟要將那些押上車的瓦剌人放了,朱毓嵐怒道:“這些人是刺客,是欽犯,怎麽能說放就放。”
陸英道:“自然是刺客,那更要讓他們來指認了同夥,才更好定罪。”
聽他這麽說,朱毓嵐也不好爭了,便命人先將巴圖鬆了綁。雖為階下囚,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巴圖倒不卑不亢,走到陸英麵前,用不熟練的漢話道:“此次我們代表大汗前來,是向大明求婚,並沒有刺殺皇太子殿下,請大人明察。”
雖然並不認識陸英,但見他既能號令東宮護衛,想必身份不凡,所以巴圖便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果然,陸英指著腳下那兩句屍首道:“那便給你個機會,你來看看,這兩個人,究竟是不是你們的人。”
巴圖俯下身,查看片刻取下屍首腰間的弓|弩,蹙著眉道:“看這弓,的確是我們瓦剌人用的,然而這兩個人卻不是我們派去的。”
朱毓嵐斥道:“既然這弓是你們的,那還狡辯什麽。”
巴圖正色道:“福王殿下錯了,倘若我們真有心行刺,定不會用自己弓,自己的箭。”
朱毓嵐冷笑道:“這便是你們聰明的地方的,故意這麽賊喊捉賊,給自己找一個脫罪的借口。”
這話倒將巴圖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間愣在那...裏,不知如何辯解。
陸英笑道:“棋高一著,原本也是有的,但沒有人會傻到,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你說是不是,脫歡殿下?”
他說這話時,是向著囚車上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臂上刺青的年輕人,朱毓嵐聞言一驚,未想到那位傳說中嗜血的瓦剌王子竟親自來了。
見此情景,脫歡也不好再藏。陸英示意羽林衛與他鬆綁,脫歡下了囚車,朗聲道:“你說的沒錯,即便真有心行刺,也不會挑在這樣一個時候,況且本王這次來,是真心誠意求婚,與大明結百年之好。”
事情演變成這樣,朱毓嵐也沒有想到,望著陸英,猶疑道:“難道此次真的是個誤會?”
既然脫歡在,他倒後悔方才衝動,險些釀成大禍。
陸英意味深長道:“是不是誤會,福王殿下應該最清楚。”
朱毓嵐冷道:“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陸英淡淡道:“沒什麽意思,隻是叫大家來評判,此次獵賽,究竟是誰勝了?”
脫歡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勝了,一頭熊算得了什麽,本王當要感謝太子殿下與大人洗刷冤屈,挽救了大明與瓦剌一場在即的戰爭。”
陸英微笑道:“不敢當,隻希望王子殿下下次再到北京,能提前知會,免得誤傷。”
說完又望著朱毓嵐道:“那福王殿下以為呢?”
朱毓嵐蹙眉向身邊的張順低聲道:“我怎麽覺得,他實是說,今日的刺客是我派來的?”
張順抹了把汗道:“也、也不是……”
那便是了。
朱毓嵐頓時又委屈又憤怒,他豈是那樣的人?然陸英的意思便代表她的意思,難道在她心裏,也是這樣想他的?
然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他的麵色驀然白了下來,一言不發轉身,跨上馬疾馳而去。張順跟在他身後踉蹌喚道:“殿下?殿下!”
安排郭舒夜護送瓦剌特使一行回驛館,順便監視,而沈崢與謝意陪同兵部的林銓將刺客屍首送回北京交予刑部,陸英尋了匹快馬,沿著官道上的車輪印記,一路追那輛馬車去。
先前他得了消息,太子獲救,如今人已乘車回宮。
然他心中沉甸甸壓著件事,若是不得她親口答複,怕是他永遠難得安穩。
雖出發得遲了些,但他一路快馬加鞭,竟在馬車駛入午門之前,真的追上了馬車。
監門衛上前想攔下他,竟沒攔得住,而那輛馬車在他麵前停下,
剛從馬上下來,陸英喘得很厲害,用力拍著紗窗,他竭力分辨車廂內的身影,沉聲喚道:“殿下?”
“嗯。”
馬車裏的人淡淡道。
陸英隻覺心中堵得厲害,好一會才低聲道:“今日在林子裏,臣喚殿下,殿下聽到了麽?”
馬車裏的人又嗯了聲,陸英隻覺一顆心沉了下去,然而片刻後卻聽她輕聲道:“身上沒力氣了,答應不了。”
聽了這話,陸英一下釋然了,仿佛再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聲音微微發顫道:“那……殿下現在怎麽樣?”
馬車內的人坐起身,隔著窗她的手似乎正貼在他的掌上,隱約能感到一絲溫熱,陸英下意識握緊,卻什麽也沒有抓到。馬車內的人低聲道:“好多了,再養幾天便一點沒事了,你別擔心,倒時候你回來上課,我……等著你。”
她最後一句話聲音很低,低到陸英一瞬間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待她說完馬車就動了起來,直直駛入午門,朱漆的宮門慢慢在他麵前闔上。
陸英怔怔收回手,之後用力握了起來。
馬車內,見毓坤重躺了回去,昏暗中藍軒望了她許久,方淡淡道:“你喜歡他。”
他用的是陳述的語氣,毓坤闔著眼道:“...別亂猜,沒有的事。”
藍軒冷冷道:“殿下今日答應過臣坦誠以待,這麽快便忘了。”
未想到他拿這個來壓自己,毓坤驀然睜開眼,沉著聲道:“是,我是喜歡他,那又如何?”
這次倒換藍軒不說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