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驚悉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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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初三刻, 懷來大營。

    官道上塵煙滾滾, 朱毓嵐一騎當先馳過吊橋,在城樓內下了馬。他將韁繩交給迎上來的張順, 而在他身後, 數十位伴當將馬匹上的獵物取下來,交付禮部官員清點。

    距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 朱毓嵐大馬金刀地走入大營, 此次他獵到了兩頭鹿, 三隻灰狐, 十數隻麅子, 還有山兔、大雁等不計其數, 在校場中鋪了一地。從數量上說, 贏麵大得很, 所以他也不戀戰, 約莫這差不多時間便收了手。

    端起張順捧上來的鹿兒酒痛飲一番, 過了會便有人來稟告道,瓦剌特使巴圖也帶著獵物回來了。朱毓嵐出了大帳一瞧,瓦剌人打到的東西不算多,但其中竟有頭棕熊, 體型碩大,足要四個人才能抬得動。

    如今已入秋,棕熊已近冬眠, 能獵到一頭實屬不易。那瓦剌第一勇士巴圖拔下靴子上的匕首, 挑了熊膽浸在酒裏, 很有些豪氣。不過除了這熊,剩下的不過是些岩羊灰兔之類的,與他比起來尚差著些。

    朱毓嵐在心中盤算,一頭熊有什麽了不起,無論是按隻還是按重,他皆有勝算,這次的贏家八成便是他了。

    至於還沒回來的朱毓坤,向來是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的。反正他是不信,他那身嬌體弱的兄長,能打到什麽了不起的野物來。

    然而到了申正時分,校場中鳴鍾擊鼓,宣告獵賽結束,太子仍沒回來,朱毓嵐倒意外起來。

    又過了一刻,太子居然還沒有回來。朱毓嵐坐在大帳之中,端著酒細品,然不知為什麽,美酒入口,竟沒什麽滋味。而他對麵的瓦剌特使也是一般,似乎已等得不耐,每每聽到想到響動,便向帳外張望。

    見這情景,謝意悄悄拉著沈崢到一邊,有些忐忑道:“你說,不會是出什麽事兒了?”

    沈崢安慰道:“有陸英跟著,應該出不了什麽大事。”然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卻很嚴肅。

    聽了沈謝二人的話,朱毓嵐心中更煩躁了些,轉而向張順道:“你去道旁等著,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來回報。”

    然張順去了不過一刻,便急匆匆回來,慘白著麵孔道:“奴婢方才遇見太子爺身邊的馮貞,說出了些意外,殿下已回宮,就不向大營來了,他也是剛得了信,正要趕著回去。”

    朱毓嵐聞言冷笑,果然,他倒是沒高看她,不過是打打獵,這就又要病一場。雖猜想著她不過是受了些小傷,但不知為何,他心中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很是不屑地開口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是騎馬崴了腳,還是射箭擦破了手?”

    說完,朱毓嵐竟笑起來,若是他,這些小磕碰是絕不在意的,但換做了他那兄長就不同了,隨便一磕便紅一片,也不知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倒比女孩子還嬌貴些。

    想到這,又在心中生起氣來,明知道自己是這樣身子,竟也不知道愛惜,偏要逞強,當這獵賽是好玩的嗎?

    這廂他心中百轉千回,那廂卻聽張順囁嚅道:“是……是遇了刺客,情況似是不好,藍掌印帶了錦衣衛,已將獵場圍住了。”

    朱毓嵐聽了這話一時難以置信,厲聲道:“你再說一次。”

    張順又重複了一遍,朱毓嵐麵色沉得厲害,他身後的謝意更是又驚又憂。沈崢倒沉著,向他使了個眼色,兩人匆匆走出大營。

    朱毓嵐負手在帳中急促走了幾個來回,對麵的巴圖一行似乎也被這變故驚呆,一時不知作何打算,倒是脫歡反應迅速,向巴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帶著人趕緊撤。然而不待他們走出大帳,朱毓嵐驀然回眸,像反應過來什麽一般,望著瓦剌一行,喝道:“來人,將這些行刺的蒙古韃子捉起來。”

    懷來大營中有從宮中帶來的羽林衛,此時得了令,便將大帳團團圍住。

    ...巴圖聞言架起了刀,冷道:“福王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此次協理閱兵的兵部右侍郎林銓聞訊趕來,望著朱毓嵐道:“殿下,這般恐怕不妥罷。”

    朱毓嵐斥道:“韃子意圖行刺太子,此時不抓,還要等到人跑了再抓不成?”

    見林銓依舊不動,他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兵部養的這些閑人,平日就知道吃餉,真的出了事,竟沒有一個願意出頭的。現在用大腿想也能想的出,若非瓦剌人行刺,那還會有誰?

    即便他在心裏瞧不起她,但她可是他的兄長,他的人怎麽能叫旁人欺負了去。

    見巴圖意欲反抗,朱毓嵐幹脆親自拔了刀,對著他,又向林銓道:“放跑了刺客,皇上怪罪下來,小心你的狗命。”

    聽了這話,林銓也知幹係重大,隻能先將這些瓦剌人收押,再行定奪。

    見寡不敵眾,脫歡倒沒慌亂,向巴圖使了個眼色,叫他將刀放下,為今之計隻有先保存實力,再徐徐圖之。

    而就在懷來大營中一片兵荒馬亂之時,另有一輛馬車在錦衣衛重重護衛之下,正行在通向京城的官道上。

    也不知睡了多久,昏昏沉沉間,毓坤隻覺唇畔溫熱濕潤,她勉力睜開眼,正見藍軒沉沉望著自己,手中拿著沾水的棉絮,一點點給她潤濕因失血而幹裂的嘴唇。

    見她醒了,他俯身過來,托住她的後頸,很輕柔地扶她坐了起來,倒一點兒沒碰到她肩上的傷。

    毓坤這才發覺,方才自己整個人被平放在馬車上,腰間墊著軟枕,減緩了馬車的震蕩,因而才睡得那樣沉。

    這會她感到渾身都疼,血流的太多,整個人都好像被放在火上烤了一遍,張了張口,發出的聲音沙啞的。藍軒從爐子上取了溫著的碗遞給她,毓坤接過來一氣喝了下,方發覺那並不是茶,而是加了些鹽的清水。

    雙手捧著碗,望著爐火明滅下藍軒五官深邃的麵孔,毓坤在心中想,他照顧起人來,倒細心得很。而這細心,又並非全然由縝密所致,種種細節都透露出,他不是第一次照顧像她這樣的傷患,而是慣會做的。

    但在她能想到的人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種經曆的人,所以毓坤不由好奇起來,上一個得他這麽照顧的人,是誰?而他還有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

    見毓坤望著自己不說話,藍軒笑了笑道:“殿下莫多心,臣本就是伺候人的,做這些事,也沒什麽。”

    聽了這話,毓坤正色道:“我不喜歡你說這些,更不喜歡蕭恒說這些,自古有太史公一十三年成史記,男子漢頂天立地,難道少了點什麽,就要平白輕賤自己?”

    藍軒聞言怔了怔,片刻後唇角無可抑製地上揚,又過了會,終忍不住大笑起來。

    毓坤怒道:“你笑什麽?”

    藍軒止了笑,鄭重望住她道:“殿下教訓得是,我到今日才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吃了他幾次暗虧,毓坤很是懷疑道:“你這話,是真心的,還是在嘲諷我?”

    藍軒正色道:“臣是真心認同殿下,今日當真醍醐灌頂,日後定要上進,方不辜負殿下的期望。”

    毓坤望著他,分辨了會他言語中的意思,方道:“你好自為之。”

    然而在這之後,馬車中又沉默下來,隻餘車輪飛轉,碾壓在官道上的紮紮聲。

    思索了許久,毓坤還是開口道:“你……想要什麽。”

    她這話沒頭沒尾,但藍軒還是知道她在說什麽。雖然他已有了打算,然他還是想聽聽她怎麽說。

    見他不說話,毓坤輕聲道:“如今這情況,我也不瞞你,我的身家性命皆捏在你手裏,但凡你說出去一個字,我便是個死。”

    “但我知道,你不會這麽不知輕...重的,對不對?”

    說這話時,她抬起視線望住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水盈盈的,長長的睫毛卻是垂著的,很有些楚楚動人的樣子。

    藍軒想,這樣的美人,這樣的語氣,恐怕極難有人能拒絕,隻叫人忍不住想捏著她的下頜,聽聽那張小嘴兒還能說出什麽動人的話來。

    不過他也不是普通人,所以隻是一笑,並沒有說話。

    見她那麽放下姿態去求,他依舊毫無所動,毓坤簡直忍不住想在心中拍起桌子來。軟得不行,她隻能來硬的。

    藍軒既水鹽不進,毓坤也沒好氣道:“現如今我是沒什麽能許你,但你幫了我這回,日後我定不會虧待你,然你若不幫我,卻是個魚死網破。”

    “但我總覺得,我認識的蕭恒,仗義敢當,要不然今日又為什麽會來尋我,你說,對不對?”

    說完這話,她望著他的目光很是灼灼。藍軒在心中想,如今這樣子,才真正像是她了。

    而現下恐怕,她的心思全在怎麽說服他身上,再無暇去想旁人了,他當真喜愛這樣的時刻。

    不過藍軒也知道,不能將人逼得急了,總要有來有往來才得趣,想了想道:“那臣便與殿下,約法三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