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傾杯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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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坤望了他好一會道:“還挺會說話的。”
“不過”, 她掙開了他, 正色道:“別把朕當姑娘家哄。”
如今在他麵前, 她可以沒有顧忌地講話, 倒輕鬆得很。
藍軒道:陛下不相信,臣說的是真心話。“
毓坤沒有答,隻轉過身, 摸索下山的路, 這次她沒有讓他扶。適應了黑暗,再走崎嶇山道也輕車熟路。
小滄瀾占地極廣,亭台清曠,花木扶疏,波光粼粼的湖麵如碧玉鑲嵌其間。他們方才登上的山崖乃是當營建這園子時, 挖湖挖出的夯土及山石堆成的,高約百丈,由此向南,再無遮擋, 因而可以將方才那數千明燈徐徐升起的景象一覽無餘。
確實是有心了,毓坤雖不言語, 心中卻很是明白, 這次若不是他, 隻怕她雖不願議和,但也獨自難支, 更難如此順利地收複宣府大同。
到了山腳下, 毓坤站定, 鄭重望著他道:“你想要,朕賞你些什麽?”
自她即位始,他做的那些事件件是大功勞,卻從未說起,他究竟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他越是不提,她心中越是難安,因為那正說明,他要的,恐怕是她難以給的。
見她神色複雜,藍軒反笑了。
走近一步,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全然映上自己的影子,他淡淡道:“臣想要,陛下的真心。”
果然他說完這話,便感到她頓住了。
任由毓坤的思緒閃爍了會,藍軒方道:“臣想要,陛下信任臣,不疑心臣,與臣傾心……”
毓坤驀然抬眸,但聽藍軒道:“傾心相交。”
她仔細打量著他,卻見藍軒神色坦然。
沉默了會,毓坤道:“好。”
既然不能曉之以理,那便動之以情。
打定了主意,毓坤道:“走罷,今日朕請你喝酒。”
藍軒一怔,卻見她已自顧地尋起路來
此時他們下到了山崖的另一麵,正在小滄瀾的深處,看得出她對這裏極熟悉,七拐八彎,竟引著他到了處鬱鬱蔥蔥的花林中。
藍軒環顧四周,隻見月色之下,此間栽滿木芙蓉與海棠,但海棠開在春天,而木芙蓉則開在秋天,如今皆無花,隻有斑駁的細葉落了滿地。
“便是你這樣的聰明人,怕是也猜不到,這兒藏了些什麽好東西。”
說這話時,毓坤唇邊現出淺淺酒窩,帶著點小得意,讓他驀然心動。然還沒看夠,藍軒卻見她拾了把花鋤,徑自在一株木芙蓉樹下刨了起來。
刨了會,毓坤便覺得手酸,見藍軒隻望著自己,不由道:“既然朕請你喝酒,那少不得你也得出些力氣。”
說罷,她將花鋤扔給他,藍軒下意識接了過來。
見他望著那片木芙蓉,遲疑的樣子,毓坤指揮道:“往下挖。”
藍軒倒是聽話,挽起袖子,彎下腰去做她方才的活兒,隻是他手勁兒大,三兩下便刨出個輪廓來,毓坤忍不住囑咐道:“輕些,別磕壞了。”
藍軒抬眸,覷了她一眼道:“規矩倒多。”
他雖這樣說,手下卻輕柔,很快將浮土清幹淨,起出一個酒壇子來,上麵雖用膠泥做了封,卻隱隱有股清甜撲麵而來。
見藍軒抱著那個壇子,仔細打量,毓坤道:“沒見過罷。”
藍軒一笑,也未說話,毓坤領他走向旁邊那座攢尖的八角涼亭。
在亭中落了座,毓坤示意藍軒將酒壇子放下,撫著那有些粗礪的表麵,很是不舍道:“這用芙蓉花釀酒的方子,還是朕同嫻姐姐學來的,今日算是便宜你了。”
藍軒道:“陛下若是舍不得,那就算了,君子不奪人所愛。”
知道他是故意...說這話,毓坤瞥他一眼道:“便宜都便宜你了,朕還說不得了。”
一麵說,她一麵拆了酒壇上的封泥,清新的花香混著陳年的酒香襲來,毓坤將酒壇推到他麵前道:“怎麽樣,傾心相交,夠不夠有誠意?”
藍軒撫著酒壇,並未飲,隻是深嗅著那馥鬱的花氣。
見他似是欣賞的樣子,毓坤忍不住炫耀道:“起初嫻姐姐釀這酒,用的是海棠。但海棠花一點味道也沒有,釀出來的酒不過好看罷了。所以朕學了這方子後,就將海棠換成了芙蓉,這樣釀出來的酒,不僅香醇,而且芬芳。”
藍軒微微一笑,毓坤看出他的未盡之意,不由道:“怎麽?”
藍軒道:“人家用海棠,許是有什麽深意,結果叫陛下學去,卻將這引子丟了。”
毓坤嗔道:“你這是說朕,畫虎不成反類貓?”
藍軒笑道:“陛下誤會了,臣是想說,陛下棄海棠而用芙蓉,釀的酒更有神|韻。”
毓坤哼道:“你這奉承話也越說越好聽了。”
這麽想著,毓坤不由出神道:“許是你說的那樣。起初朕也是好奇,見嫻姐姐悄悄埋了什麽在海棠樹下,趁她不在,偷偷挖了出來,方發現了這酒,後來叫她知道了,氣得哭了一場。朕覺得歉疚,釀了這芙蓉花酒賠給她,她倒不稀罕了。”
“想來這海棠花,於她的確有什麽不一般的地方,倒是朕唐突了。”
回過神來,她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聽朕講這些,很無趣罷。”
藍軒望著她道:“臣很喜歡聽陛下小時候的事。”
毓坤卻歎:“像嫻姐姐那樣的人,冷清又難猜,朕還是不去揣度了,隻喝酒便罷。”
說罷,她伸手去撈那酒壇,卻被藍軒按住。毓坤一怔,隻聽他道:“臣倒是猜著了,這酒可不是隨便讓人喝的。”
毓坤訝異道:“難道真有什麽講究?”
藍軒卻不答,隻望著她,微笑道:“不過,給臣喝倒沒關係。”
毓坤道:“朕就知道,像你們這樣的文雅人兒,就喜歡那些文縐縐的彎繞,喝個酒也有那麽多講究。”
藍軒端起那壇酒道:“所以,陛下可想好了?”
他這話問的鄭重,毓坤卻不以為意道:“又不是什麽罕物,喝了便喝了,你往那邊兒看。”
藍軒順著她的纖手瞧去,隻見遠處的木芙蓉樹連綿成片,葳蕤生輝。
毓坤笑道:“朕當年學了這方子後,也怕有人悄悄將這酒先起走了,所以便在每一株樹下都埋了一壇,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喝是喝不盡的,放心好了。”
藍軒滯了滯,毓坤已撥開了他的手,將那酒壇子捧了起來道:“今天朕先試一試,若是好,便再起些帶回宮去,給太後也嚐一嚐,或者等到十五的時候,都起出來,分賜下去……”
如今國庫不豐,內帑不盈,開源節流的事是必須做的,年節與近臣的恩賞,少不得要她自己貼補些。
在心裏盤算了會,毓坤察覺藍軒好一會沒說話,不由抬眸,卻聽他淡淡道:“如今這園子既歸了臣,那麽裏麵一花一草,一石一木怎麽處置,自然臣說了算。”
萬沒想到平素大方的一個人,竟和她計較起來了,毓坤心中不滿,也不好說什麽,抱著那酒壇子,默默了喝了口。
微辣的酒液滑過喉嚨,之後漫上來的是清甜的香氣,在唇齒間縈繞不絕,毓坤揚唇道:“當真是好酒。”
然她剛輟飲了口,纖手卻被按著了。
藍軒壓著酒壇道:“量力而行。”
毓坤不服氣道:“怎麽,瞧不起人?”
她掙開他的手,正色道:“我說你,別總把朕當姑娘家,朕也沒有那樣嬌弱。”
藍軒歎了口氣道...:“臣不敢。”
毓坤道:“那便好。”說罷複又抱著酒壇飲了口,抿出個小酒窩道:“朕今日,高興。”
自即位以來,她從來未有像這般輕鬆過。
將酒壇遞給藍軒,毓坤道:“來,你也喝。”
她的本意是,借著酒過三巡的熱乎勁兒,著意套他些話來,卻未想到藍軒接過酒壇,慢慢抿著,下去了半壇,卻不見醉意。
見藍軒倚在廊下,拎著酒壇,倒似攬月入懷的閑雅樣子,毓坤不由想,當真還小瞧他了。她知道內侍皆是不善飲酒的,若馮貞那般,是滴酒不肯沾的,沒想到他竟這般不同。
夜色濃稠,她也有了些困意,看來今日隻能作罷,不由道:“回宮罷,明日還要上朝。“
然而她剛起身,冷風一過,經不住竟起了些熏意。未想到這芙蓉花酒看似柔和,卻有迎風倒的後勁兒,她扶著廊柱站了好一會,越發頭重腳輕起來。
勉強打起精神走出一步,卻有人扶住了她的腰,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道:“怎麽了。”
毓坤想擺手道無事,卻沒什麽力氣,呼吸也急促起來。
很快被人攬在懷裏,有熱意貼在她額上試了試,毓坤感到身上起了層薄汗,麵頰也有些發燙,她想開口喚馮貞,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輕飄飄的。
有人歎了口氣,毓坤感到眼皮兒很沉,心跳卻快,不知是興奮還是困,足下發空,隻能用盡氣力,撲在身前的廊柱上。
然而那其實並不是廊柱。
感到溫熱的曼妙輪廓貼上來,藍軒的眸色一深。
腰被牢牢箍著,有人在她耳畔沉聲道:“以後不許和人喝酒了,知道麽。”
毓坤卻咯咯笑起來,知道她大概是醉了,藍軒將她攬得更緊了些,聽她含含糊糊道:“你……你管得著麽。”
說著話,她的眼皮不由自主闔上,身子也軟了下來。
知道她醉得徹底,藍軒抱著人,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此間距離正門尚有很遠一段路,懷裏的人剛發了熱汗,是受不得一點風的。
好在四下環顧,他很快發覺花樹叢裏有間竹屋。
踢開門,藍軒見裏麵的陳設很是簡樸,知道大概是原先的花匠住著,尚有竹榻一張。
將人攬著,藍軒解下自己的外衫鋪在榻上,方將懷裏的人放上去,卻見她麵色嫣紅,不知陷在什麽夢裏,眉頭緊蹙,嘴唇也抿著,極不舒服的樣子。
抬手又試了試她的額頭,已經燙了,藍軒眸色發沉。記得進門時瞧見個竹筒,他拎起出了屋,又仔細尋了尋,果然見不遠處有口水井。
打了水上來重回到榻邊,藍軒撕下半幅外衫,沾了水,又在掌中暖了好一會,待沒有那麽冰了,方給她擦拭。
那點涼意激得她細膩的肌膚上泛起一陣顫栗,越發白裏透粉。感到她呼吸很急促,藍軒將她勒得很緊的領口鬆開了些,卻見那棱角分明的唇嗡動起來,似是呢喃。
藍軒不由靠過去,好一會才聽懂,她低聲說的是:“不、不要。”
微微蹙眉,他想聽得更清楚些,卻見她微微睜開眼,直直打量著他。
那一瞬間,藍軒覺得她似乎不認識他了,又或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含著層霧氣,他心中顫了顫。
然她很快又將眼闔上,胡亂推著他,藍軒知道,這恐怕是被魘住了,用力握住她的手,他輕輕撫著她的背,好一會方將人安撫下來。
感到她的身子猶在發顫,藍軒柔聲哄道:“莫怕。”
然身前人卻不領情,再次睜開眼,不知是醉還是醒,茫然地打量著他。
好一會藍軒才聽她呢喃道:“總有一日,你會廢了朕,對不對。”
藍軒一頓,望著她道:...“臣為什麽,要廢了陛下?”
毓坤失神道:“因為,你自己要做皇帝。”
藍軒沉靜道:“那臣又為什麽,要做皇帝?”
毓坤張了張口,卻發覺說不出話來,直覺有什麽地方沒理順,卻想不出到底遺漏了什麽。
頭劇烈地痛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醉還是醒,感到男人的手用力撫上她的麵頰,帶著薄繭的指腹劃過肌膚,微微刺痛,仿佛是仍舊在那個夢裏,她努力想讓自己醒過來,卻被酒意扯向更深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