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唱太平(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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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坤從困乏中睜開眼。

    鎏金頂上的絳紗煙鎖雲封似地垂著, 雖已換上了幹淨的單衣, 她身上卻倦得厲害,微微一動, 便被人攥住了手。

    皇帝揭了絲帕,取了墊在她手下的迎枕,將她細白的手腕收回身側蓋好, 低聲垂詢道:“如何?”

    身著青色補服的太醫們退下去, 跪在地上,相顧而視, 神情皆不尋常。

    毓坤不堪其擾,想讓他們退得遠些,卻頭暈得厲害。惡心再次湧上來,她說不出話, 劇烈地咳嗽著。

    皇帝抱她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毓坤卻並不領情, 然而掙不開,隻能由他撫著脊背。

    “到底是什麽症候?”

    皇帝的聲音很沉, 跪在地上的太醫們心中皆凜凜, 在心中細細品味了一番方才的脈象, 齊聲道:“臣請詔尚儀局彤史查檔, 方能確診。”

    內廷彤史乃記錄記錄宮闈燕褻之事的女官,這要查的是什麽, 再明白不過。感到懷裏的人身子發僵, 皇帝淡淡道:“朕沒讓人記, 有什麽你便說什麽。”

    他說完這話,感到懷中人身子軟了些,但猶自發顫。

    太醫們又相互對視了眼,皆在心中想,這也太不尋常了。他們雖入宮未經年,但也知道,帝王禦幸之事,向來是要記得清楚明白,事關皇室血脈混肴與否,哪有不許人聽,不許人記的道理。

    如今這事兒既含糊著,他們便什麽也不敢說。

    見那跪在地上的人猶疑的樣子,皇帝麵上沉靜,心中的猜測卻越發清晰。

    難道……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攬著她柔軟纖細的腰肢,他不由自主收緊了手,又如反應過來什麽似地,驀然鬆了開。

    君威如有雷霆之勢,沉沉壓了下來,太醫們兩股戰戰。

    說了也許是死,不說便是欺君,也是死。最前麵一人橫下心道:“從脈息上看,貴人已有了身孕。”

    皇帝聞言猛然坐起身,然顧及到懷中人,又竭力按捺下心緒。

    毓坤聽了這話,卻像挨了一鞭子,整個人發起抖來。

    見她將嘴唇咬出了血,皇帝捏著她的下頜,將那柔軟的唇瓣扯出來,低下頭,愛憐吻著她的發絲,用力握住她的手。

    麵上雖不顯,他的眸色卻很柔和,這樣的神情給了太醫們極大的鼓勵,方才那人說完後,他身邊另一人叩首道:“臣以為正是如此,看脈象,孕期已有兩月餘。”

    這會毓坤倒不發抖了。紗帳之內,她用力掙脫了皇帝的懷抱,挺直了身子,冷冰冰道:“信口胡言。”

    那語氣很是嚴厲,那太醫汗流浹背,卻不能改口,隻能死命叩首。最先說話那人雖猶豫,卻開口道:“此事臣雖無十分把握,但貴人自可查證,若信期兩月未至,便極可能有孕。”

    聽了這話,毓坤嘴唇愈白,聲音發顫道:“這事,也做不得準的。”

    見她這樣子,皇帝的心痛起來,一旁的崔懷恩極有眼色,見那不開眼的太醫還欲辯,上前斥道:“胡言亂語,還想不想要腦袋。”

    兩位太醫麵色皆白,囁嚅著不敢開口。崔懷恩忙將其趕了出去,望了眼絳紗帳中皇帝重擁起人的身影,他謹慎地闔上隔扇,也躬身退了出去。

    仿佛失了力氣,毓坤抱膝埋首,蜷著身子,聲音極低道:“他們胡說。”

    皇帝俯身,吻了吻她的麵頰道:“是,這些庸醫的話,信不得。”

    毓坤抬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湧起霧氣,皇帝將她抱在懷裏,低歎道:“你打小身子弱,氣血不調也是有的,補一補也就好了。”

    他說這話時,崔懷恩已端著碗藥走了進來,恭順地捧到榻前。

    感到皇帝接過了碗,毓坤闔了闔目道:“請陛下...賜臣一死。”

    皇帝的眸色很沉,卻仍舊似未聽到一般,自然地將藥碗遞到她唇畔,哄道:“來,把藥喝了,趕明兒再找好禦醫看看。”

    毓坤猛然推開他,紅著眼眶道:“我不喝安胎藥。”

    溫熱的藥汁灑了出來,濺滿了皇帝明黃的龍袍,崔懷恩下意識上前,卻被止住了。

    將藥碗擲在地上,皇帝麵色發冷,環著她的手臂卻有力。

    “原本這事,朕是不強求的,但既已如此,也由不得你我。”

    他的眸子裏帶著痛:“這既是朕的骨血,也是你的骨肉,難道你竟未有一點憐惜。”

    毓坤肩膀顫了顫,仍舊閉著眼,纖長的睫毛上沁出片晶瑩。

    皇帝心中像是被割了一刀,聲音帶著痛,仍是道:“你母親和妹妹,朕已接進宮來,安頓在永壽宮,明日讓她來,看看你。”

    毓坤卻用力搖了搖頭。她不願,讓她娘見到現在的她,更不願,她娘因此而傷心。

    既然打定主意,第二天毓坤整一日未進食水。先前皇帝詔舉國之賢士於瀛台詔對,今日是最後一日,臨駕玉熙宮時已是傍晚,宮人即刻回報了此事。

    知她心意難以回轉,皇帝牢牢抱著她,發了狠道:“朕是不願勉強人的,但若真勉強起來,也由不得你。”說罷,他含了口端上來的藥粥,捏著她的下頜強哺了進去。

    毓坤嗆得咳了起來,卻有小半口粥滑進胃裏。

    就這樣喂了她整碗,皇帝道:“朕說過,朕不在意有沒有這個孩子,但已經有了,便不能任你糟踐自己的身子。”

    毓坤懨懨倚在榻上,漠然望著他,皇帝道:“你是知道朕的性子的,既然你這樣倔強,朕也不吝將你拘在身邊,十二時辰看著你。”

    毓坤原以為皇帝隻是說說,卻沒想到,從那日起,他當真沒離開玉熙宮,寸步不離地守著她,連原本定好要從西苑回紫禁城的日子也廢止。

    自即位以來,皇帝夙興夜寐,日夜勤政,還是第一次,連著罷朝整一個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