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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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來這屋子前, 殷牧悠隱約間隻聽到了一句。
他發現堯寒看自己的眼神全變了, 不再如往日那樣, 帶著深深戒備。
然而隻一眼,堯寒又恢複到了以前的樣子。
“這麽晚了,跟我回去。”
殷牧悠俯下身, 將堯寒抱在懷裏, 很快就離開了這個地方。
容緹在水中, 輕輕的甩著尾巴,之前在宴席上驚鴻一瞥,他還沒看得夠。
而剛才, 殷牧悠身上仍是那件暗紅華貴的衣衫, 隻是為了出來尋堯寒而比白天淩亂了許多,衣擺迤邐拖地。
他的眼中是寵溺,臉上帶著幾分慵懶鬆散的笑,那一笑便令四周的黑暗也有了熒熒之光那般。
容緹那雙和人類相似的眼瞳瞬間豎了起來, 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越看越喜歡, 他生出了搶過來的想法。
自己被齊嵐送給了他, 新主人是他也不錯。
不過他要是把自己賣掉的話……
容緹的臉上揚起嗜血的笑容,他正好有些餓了, 當然還沒餓到發狂那種地步。這座宅子裏倒是有些細皮嫩肉的, 夠他吃了。
容緹正要撲通的沒入水底, 屋子外一道人影閃過。
他瞬間戒備了起來, 努力學著人類的語調:“誰?”
那個人影逐漸靠近, 容緹才發現是齊嵐, 瞬間就沒了氣焰。
這個人很可怕,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樣,決不能得罪。容緹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他不敢和齊嵐作對的。
齊嵐負手站在水池旁:“容緹,我知道你不像尋常鮫人那樣滿是野性,你是聽得懂我說話的,不用裝了。”
容緹仍舊做出那副天真討巧的樣子,喉嚨裏吐出些許言語,朝他歡快的笑著。
齊嵐不為所動:“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容緹歪著頭,似乎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
齊嵐卻直接說:“留在溫琅身邊,伺機查一查禦靈術的事,還有……他懷裏的那隻。”
容緹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震驚,又很快恢複了原樣,仍做不解的樣子。
“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齊嵐狠狠一拂袖,池子裏就雷光電閃,容緹痛苦的嘶吼了起來,差點痛到昏厥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這術法才停止了下來。齊嵐和那些擁有武脈的人不一樣,他天生自帶靈緣,又遇到了真武宗的修仙者,天生便該踏入修仙一道的。
“還裝不懂嗎?”
容緹遊到齊嵐身邊,胸口脆弱的喘息了起來,乖順的壓低了姿態,這個姿勢表示臣服和順從。
齊嵐終於露出了一個寡淡的笑容:“很好。”
—
殷牧悠帶著堯寒回去,這才晴了一天,外麵又開始陰雲密布了。
想必沒多久又要下雨。
殷牧悠不由頭疼了起來,溫莊天災兩年,再這麽下去,還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才肯罷休。
這裏通往外界的僅一條險路,下麵還是翻騰的江水,與外界隔絕。就算殷牧悠提議大批遷移,那些農戶眷戀故土,也是不願意的。
現在有了堯寒和容緹,每日都要準備新鮮的肉食,再這麽下去,他怕是要被吃窮了。
堯寒見他不理自己,還以為殷牧悠在想那條死魚。
他惱怒的用頭拱了他一下,殷牧悠這才回過神來,笑著看向堯寒:“怎麽了?”
堯寒心裏一陣別扭,壓低了身體,從地上一個躍身便跳到了殷牧悠的腿上,極度不爽。
殷牧悠想起之前聽到鮫人無意識提起的那句話,一本正經的忽悠:“這段時間,我總是在做夢……”
哼,...做夢跟他有什麽關係?
“那次從陸文龍手裏救下你,也是因為夢到了你。”殷牧悠笑著問,“其他人沒夢到,偏偏就夢到你了,說不定是我們上輩子有緣。”
他說得半真半假,隻是這個上輩子指的就是蘇衍和孟雨澤了。
堯寒顯然是誤會了,神態怔怔的。
上輩子……有緣?
堯寒心裏越發的朝那個方向去想,如果他真的認錯了人,陸文龍……一想起他,堯寒心裏便止不住的生出了怒意。
他眯起了眼,金色的眼瞳裏藏著黑暗和怨毒,像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潭。
夜色漸漸深了,外麵大雨驟然落下,雷聲轟鳴。
殷牧悠手裏懸著一支筆,遲遲未能落下,墨汁滴在了紙上,就這麽暈染成一片。
門忽然被人敲響,徐常林穿著一身護甲,身上多處都染了鮮血:“郎主,幸不辱命。”
殷牧悠將筆放下,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虧他等了這麽久,總算是有好消息了。
“快進來。”
徐常林麵露喜色的說:“查到一百石糧食,都儲放在一個山洞裏呢,我們秘密殺了看守的山匪,便抄了一條小道,把糧食運了出來!”
一百石糧食……
殷牧悠也料到不會太多,但這種大荒之年中,一百石糧食當真是可貴,好歹能解了燃眉之急。
“做得好!等齊嵐離開,咱們便開倉放糧!”
徐常林鄭重的點了點頭:“屬下已將那批糧存放至別處,定不會讓齊嵐尋到!”
總算解決了此事,殷牧悠心裏也鬆了口氣。
“你回去的時候小心些,莫讓齊嵐的人察覺到。”
“諾!”
徐常林很快便離開了,了一樁心事的殷牧悠眼睛都快睜不開。
他將堯寒放在了地上,想解開衣衫就寢。
堯寒便惱怒的跳到了床上去,睜著一雙金色的眼瞳瞪著他。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難道真的是那條死魚的原因?
堯寒嘴裏泛起了津液,想著等到自己恢複靈力,就把他一口吞到肚子裏去。早點吃掉,免得他奪走這個人的目光。
殷牧悠自然不懂他想表達什麽,悶笑了一聲:“你想跟我一起睡?”
堯寒瞪圓了眼,瞬間從床上跳了下去。
誰想跟他一起睡?
嘖。
堯寒剛走了一半,殷牧悠便喊了句:“想不想吸點兒?”
堯寒的步子頓時僵住,理智控製著身體朝前走,不要回頭。
可沒堅持到半秒,就搖著尾巴湊了上去:“喵~”
—
一夜無夢,殷牧悠起了個大早。
他打著油紙傘,穿過了木質鏤空雕花長廊,很快便到達了齊嵐所在的屋子。
誰知道齊嵐比他起得還要早,已經穿上了盔甲。
顧遙在一旁吐槽:“你們溫家也太窮了吧?昨天睡覺的時候還漏雨呢!”
殷牧悠嘴裏泛起苦澀:“給二位安排的院子,已經是溫家最好的院子了。”
“那你住的地方呢?”
“比這裏還破爛。”
顧遙:“……”
他看不慣殷牧悠,原本想找找茬的,卻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讓他直接噎住。
齊嵐望向外麵的雨:“這雨怕是要下上足足三日。”
“齊將軍怎麽得知?”
“推演算術,齊家的看門絕技,這你都不知道?”顧遙嗤了一聲,好心給這土包子解釋,“王都每一個家族都有自己的傳承,不過唯有靈緣的人才能習得。”
殷牧悠恍然大悟:“還是顧...公子見多識廣啊!”
顧遙方才鬱結的心情頓時消失,像是被捋順了毛一樣,得意洋洋起來。
嘿嘿,他就是受不得別人表揚,一表揚就會心軟。
殷牧悠望向了齊嵐:“這三日都在下雨,山路必定濕滑不好行軍,將軍要如何攻打山匪?”
齊嵐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幾日行軍太急,也沒時間推演時氣。昨天就不該受了殷牧悠的邀請,而到達了溫家。
“看來,隻能等到這雨停了再說。”
殷牧悠很是同意:“也隻好如此了。”
雨下得這麽大,所有部曲的訓練都停止了。院子外,卻有一人不顧下雨,拿起身上的木劍奮力朝前劈砍。
殷牧悠朝那邊望去,這才發現是褚。
雨水把他身上都淋濕,順著發絲不斷流入胸膛和腹肌。他又換回了以前那身遮不住大腿的衣衫,臉上的表情凜然猶如出鞘的利刃。
“那是何人?這麽大的雨,他不要命了嗎?”
殷牧悠臉色都變了,站在窗前朝外大喊:“褚,快些過來!”
聽到殷牧悠的聲音,褚手裏的動作一頓,連忙走到了門口,朝殷牧悠跪了下去:“郎主。”
“這麽大的雨,你怎麽還在練劍?還有我讓花霓給你的那身衣裳呢?”
褚低眉順眼的跪在地上,雨珠扔從頭頂往下掉,滴落在古銅色的肌膚上。他如此乖順,讓殷牧悠瞬間就理解了溫琅為什麽會看上他。
壓這樣的人,大約很爽。
殷牧悠可沒這個想法,他窮死了,就夠勉勉強強養個堯寒。
此時顧遙和齊嵐也走到了門口,見此情景,顧遙忍不住說:“大個頭,沒聽見你家郎主問你話嗎!”
褚緊抿著唇:“回郎主,奴在練劍。”
“我看到你在練劍了,我問的是你為什麽下著大雨還練劍?”
褚臉上浮現些許微紅,甕聲甕氣的說:“郎主上次表揚了褚。”
殷牧悠:“……”
顧遙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溫亭侯,你的護衛未免也太逗了,他是想更刻苦一些讓你再表揚他呢!”
殷牧悠心裏並不好受,沒想到那日的一句話,竟會讓褚不顧大雨練劍。
“你大可以在簷下練……也好避一避雨。”
“奴是粗人,府中又來了那麽多貴客,奴不配。”
殷牧悠喉頭哽咽了一下,泛起酸楚:“你配,這麽大的雨,萬一病了怎麽辦?”
褚悶聲道:“我以前身體便極好,區區一點兒雨罷了,無事。”
殷牧悠頭疼的扶額:“褚,咱們都是凡胎肉體,又不是什麽妖獸,都會生病的。別仗著自己身體好,就在大雨裏練劍。”
殷牧悠又望向齊嵐:“褚在廊下練,想必齊將軍不會介意吧?”
齊嵐靜靜看著這一幕,淡然的說:“齊某平生最敬佩練武刻苦之人。”
褚微怔,下意識的接了話:“師父說了,每日劈砍百下,長年累月下來,也能習得上好劍術。”
齊嵐嗯了一聲:“我亦聽真武宗的師兄說過此言,世有劍修,能憑手中一柄長劍縱橫山河,他們起初也是每次劈砍千下,幾十年下來,也能從中悟出一絲劍意。”
末了,齊嵐又緊抿著唇說:“你,很好。”
顧遙很是震驚,將軍從來都不喜提起靈緣之事,旁人說了他隻會感到厭煩。
今日是怎麽了?
這一個二個的,都讓將軍這麽上心?
褚將齊嵐的話牢牢的記在心裏,正當此時,他卻看到了一方素色的帕子。
“擦擦吧。”
褚下意識的抬頭,便看到了一雙幹淨的眼眸,一張蒼白卻帶...溫柔的臉。
紛飛而進的雨絲,輕易的落在心上,泛起圈圈漣漪。
“……奴不敢。”
“讓你接著你便接著。”殷牧悠的語氣重了幾分。
褚這才紅著臉鄭重的接過了帕子。
殷牧悠又問:“站起來說話,你身上的衣衫呢?怎麽又穿回了這件?”
褚站起了身,訕訕的開口:“下這麽大的雨,奴又一直練劍,怕損壞了新衣。”
殷牧悠頭疼極了,輕言細語的同他說,他反倒覺得惶恐。
非要以命令的口吻,褚才會照辦。
“那你現在去換回來,若明日生了風寒,你的訓練不是耽擱下來了嗎?”
褚連忙點頭,木訥沉默。
殷牧悠一挑眉:“還不快去!”
“……諾。”褚心中沉悶,小跑著離開了這裏。
顧遙看完了戲,忍不住調侃起來:“亭侯身邊的護衛可真有意思,還非得讓亭侯這麽說話,才回去換呢。”
他聽聞此言,心中更是沉了幾分,覺得自己總不能理解亭侯的深意。
他……著實太不知察言觀色了。
哪知聽了顧遙的話,殷牧悠卻淡淡笑著:“以前無人對他好,所以尋常人隻對他好一分,他便惴惴不安。慢慢來吧,總有一日他總會習慣的。”
褚恍惚間朝身後望去,雨絲朦朧了一切,那輕柔的笑容,眉眼也起了淺淺的弧度,輕輕撞開了他的心弦。
他說,總有一日他會習慣。
這大約是褚所聽過的,最溫暖的話。
他的身影終於沒入到隱處,齊嵐久久不言。
顧遙忍不住問:“將軍,怎麽了?可是那人有問題?”
齊嵐的表情難得出現一絲裂紋。
“褚?”
他有個弟弟,姓名裏便也是單字褚,這次來溫莊……母親萬般的反對,他損耗了些壽元,用推演之術推算出了他的弟弟在這個方位。
齊嵐眼神微閃,甚至不明白褚是從小失蹤的,為何齊家沒有一人在意。
那可是齊家的血脈,花費些壽元推算,他們也都不肯了嗎?
殷牧悠朝他瞥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長。
褚在他身邊的日子快要不多了,相信齊嵐很快就會發現。
朱簷的雨點點滴落到了地上,形成一個個的水窪。池塘裏的蓮花也驟然開放,雨落入花瓣,匯聚到了蓮心,又順著滴落至池塘。
由於想了解靈緣和武脈的事,殷牧悠又在此處叨擾了許久。
溫莊與世隔絕,進來的路又極險惡,許多消息是閉塞的。據顧遙和齊嵐說,大禹國一千多年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著這些家族。
每一人生下來,都會去測試武脈資質。
當顧遙問起殷牧悠的時候,殷牧悠這才咳嗽了兩聲:“你瞧我這身子,從小就體弱多病,怎麽會有什麽武脈?”
顧遙頗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也是,武脈越好,身體便越不容易受到病氣侵染。我看你那護衛敢在雨中練武,看著武脈倒是極好的。”
殷牧悠苦澀的笑道:“溫家與世隔絕這麽多年,我這亭侯的位子,都是多虧了先祖溫良玉。”
大禹國國土極大,姓溫的亭侯簡直成串。顧遙一聽溫良玉是他的祖先,瞬間就一口老血。
要知道,在齊嵐沒爆出靈脈之前,大禹國就出了溫良玉一人啊!
眼前這病秧子竟然是溫良玉的後人?
顧遙之前完全沒看出來,還看不起他好多次,還真看不出來!
他倒吸一口涼氣:“還真是海水不可鬥量。”
聽到這個名字,齊嵐的眼神也晦暗了起來。
真武宗的師...兄多次說了禦靈術,他尚未踏入那個世界,雖然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但天榜第一的溫良玉以禦靈術的大名響徹玄陽大陸的事還是被師兄多次提起。
自那天之後,他就打聽了許久,卻半點線索都沒有。
原來這邊是溫良玉的後人?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越發的想要知曉,那隻妖獸為何對一個普通人這樣順從。
閑聊許久,等殷牧悠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雷聲越來越大,一道閃電驟然朝前麵的大樹劈了下去,最後隻留下一團焦黑。
殷牧悠的繞過了那個位置,腳步越來越快的朝竹林深處走去。
他出來得太久,擔心著堯寒,畢竟他今天一整天都是一個人在屋子裏。
殷牧悠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最近的堯寒,對他越來越沒有攻擊性了。
因為前方驚雷劈了下來,殷牧悠害怕危險便繞了遠路,可越是靠近了竹屋,臉上的笑容便驟然間僵硬了起來。
剛剛好上一點兒的堯寒,此刻已經恢複成了之前的大小,他的眼瞳也染上了赤紅,縈繞在他身邊的怨氣越來越重。
“堯寒!”
容緹躲在暗處,一看殷牧悠要湊上去,便連忙拉住了他。
殷牧悠沒想到他也在此處,臉色瞬間難看:“你對他做了什麽?”
容緹身體瑟縮了兩下,露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不熟悉的模仿著人言:“我會些歌聲,招魂,陸文龍。”
殷牧悠睜大了眼,呼吸都輕顫了起來,推開了容緹便要朝堯寒衝過去。
“別去,他,發狂了。”
這並非容緹自己想做的,他卻不敢違抗齊嵐,他害怕那個人。
殷牧悠卻憤憤的喊:“滾!”
他顧不了那麽多,徑直的奔向了堯寒。
堯寒的理智已經被吞噬,竹屋也驟然坍塌,他的四爪上都染上了那些黑色的火焰,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齊嵐跟在殷牧悠身後,終於看到了這一切。
驚雷不斷,像是要撕裂這闃黑的天空一般。
大雨霶霈,宛如瓢潑一般灑下,四周的泥土積水太多,已經成了一攤爛泥。
又是一道驚雷而下,直直的劈在了堯寒的身上。
殷牧悠的腳步一頓,發了瘋似的朝前麵大喊:“堯寒!”
然而這些叫喊堯寒卻無法聽到了,他以充滿怨氣的模樣經曆天劫。這些驚雷是想要劈死他,可堯寒怎會輕易束手就擒?
他修行不久,便下意識的調動了四周所有的陰氣、怨氣作為抵抗。
而那些東西,必定先略過他的身體,才會形成力量。
黑氣越來越重,直到驚雷再也不劈了,裏麵的堯寒發出嘶吼的聲音。
那一團黑霧裏什麽也看不見,除了一雙充滿憤恨和怨毒的雙眼,便再也沒有其他。
齊嵐走到殷牧悠的身邊,伸出手攔住了殷牧悠的去路:“他已經失卻理智了,你這麽貿然過去,他會傷害你的。”
天象變化,凶獸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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