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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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延在屋裏洗筷子, 碗碟碰撞聲音太大,胡安和吵嚷半天他也沒聽見,直到胡安和抓了一把錢衝到他麵前。

    薛延弓腰坐在矮凳上, 有些不耐煩道, “讓讓, 擋光了。”

    “什麽光不光的,事情那麽多。”胡安和麵色紅潤有光澤,狠狠拍了他肩膀一下, 大聲道, “看我手裏, 老薛, 我們就要發財啦!”

    薛延抬頭, 瞧見他手裏那一捧銅板, 眉梢一跳, 終於直起腰來,問,“哪兒來的?”

    胡安和便就勾唇一笑,而後蹲下來, 興致勃勃將剛才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又設想了下以後若是這麽賣, 多長時間能攢到給永安街的那個店麵裝修的錢。

    薛延抖抖手上的水,安靜地聽他瞎掰, 麵色從剛開始的略有喜色變為鎮定。

    胡安和看他那副樣子, 慢慢也消停下來, 歡實不下去了,他咂咂嘴,問,“你不高興?”

    “我高興。”薛延用尾指勾了勾眉梢,胳膊肘拄在膝蓋上,與胡安和平視,“但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胡安和正了臉色,“你問。”

    薛延說,“你爹是縣令,你也該對隴縣如何了如指掌罷。你說說,咱們這個縣,有多少人。”

    胡安和以前翻過胡魁文案頭擺著的戶籍,他是個過目不忘的聰明人,略微思索便就回憶起來,“到上月十三號,隴縣城內一共是三千七百人,六百九十戶,算上周邊閑散村落,約有六千人左右,一千一百戶。”

    薛延點點頭,又道,“那每戶人家一年賺多少銀子?”

    在這樣的偏僻縣城,五十兩便就足夠祖孫三代好吃好喝地過上一整年舒服日子,而對於普通農戶家,一年三十兩算是不錯的,還得是青壯年多的家裏。若趕上收成不好,天災人禍,說不準連這個數都要困難。

    胡安和手指摩挲著下唇,不說話了。

    薛延看著他似懂非懂臉色,拋出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能花十文錢來吃碗腸粉的冤大頭,會有幾個?”

    胡安和也回過味兒來,他想起剛才那人的模樣衣著,確實不像是個普通村戶,況且他大晚上還有錢來買宵夜,不會差那幾個錢兒。但對於大部分的隴縣百姓來說,這個價位實在是高了的。

    胡安和有些失望,他擰擰眉,咕噥著說,“那我不是白做夢了。”

    “也不全是。”薛延站起來,把洗好的碗筷都擺到櫥架上,回頭道,“三文一個賣的貴,你便宜些不就成了,走薄利多銷的路子,要穩妥許多。”

    他眯起眼笑,衝著胡安和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第二日的時候,胡安和從自家後院翻出來一塊大木板,再工工整整寫下“薛家腸粉”四個字,打孔後用繩子栓起來,掛在了店門口。他字寫得好看,一筆一劃頗有風骨,還扯了長條紅布給簡單裝裱了下,格外引人注目。

    阿梨抱著兔子看了會那塊牌子,有些擔憂,她蹙蹙眉,偏頭問薛延,“咱們這樣成嗎?北地的百姓都不知道腸粉是什麽,咱們又賣得貴,真的會有人來買嗎?”

    薛延垂眼問,“我是誰?”

    阿梨鼓鼓嘴,笑著搡了他一下,“在說正經事,你不要鬧。”

    薛延攥住她腕子,輕輕咬了下她指尖,“怎麽就不正經了,我是誰?”

    阿梨仰著臉,乖乖巧巧答,“你是薛延呐。”

    薛延不滿意,伸手去掐她下巴,低低道,“昨晚怎麽教你的?”

    阿梨歪著頭躲,被鉗製住,再次摟進懷裏,她覺著癢,忍不住笑出聲。

    薛延哼笑著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阿梨臉頰染了紅,長睫扇動,最後還是輕輕喚了句,“相公。”

    她聲音溫溫柔柔的,帶...些羞澀和依賴,薛延聽在耳裏,隻覺得一瞬間便就通身舒暢了。以往見著別的夫妻,妻子喊相公,薛延不覺著有什麽,不過是個稱呼罷了,如老師與爹娘一樣普通。但如今聽著阿梨喚,他便就知道了這兩個字的分量,這二字不是說起來那樣簡單的,更代表著責任與依靠。

    薛延微蹲下身與阿梨平視,眼神含笑,慢慢說,“你相公厲害著,你便就隻管收錢就好,再過幾日,我帶你去裁新衣裳。”

    阿梨咬著唇,歡快答了句,“好。”

    看著她一對梨渦,薛延便就覺著,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價值。

    一上午的時間,腸粉賣得並不多好,原因簡單,一是因著知道這個的不多,大多數人對店的了解仍舊是生煎和頭湯麵好吃,但卻並不知道薛家生煎鋪也開始賣腸粉;二是因著大多數人對新鮮的事物都存著天然的抵觸心態,尤其是對這種聞所未聞的東西,許多人連試吃都不願。

    客人一個個來了又走,這樣局麵,阿梨早就料到,但因著早上薛延的話,她倒是不覺著慌亂。

    她下意識便就相信,薛延會有辦法的,她隻要好好看店子不給他添麻煩便就好,其餘事情,有薛延去解決。

    快到午時,一切也終於迎來轉機。

    阿黃太胖,又懶又饞還貪睡,它黏人,阿梨便就將它抱在腿上,悠悠地哄著它睡覺,當胡魁文帶著一眾下屬差役站在店門口的時候,她被嚇了一跳。

    一群大男人,大多都上了年紀,麵容嚴肅,腰間有的還配著刀,黑壓壓擋住了大片陽光,好似來者不善。

    中間的胡魁文穿著青色官服,上麵繡著七品鸂鶒,烏紗帽也還沒摘,看起來頗為懾人。

    馮氏忙忙站起來,“官爺……你們這是,來店裏吃飯?”

    胡魁文道,“聽說你們這裏有腸粉?我本是廣東人,想念這口味,就帶著同僚來品嚐一番。”

    馮氏不認識他,但識得那身官服,猜出這是胡安和的爹,心中隱隱有些推斷。

    她沒多問什麽,隻笑著道,“哎!卻是有這菜,您們先稍等,我們這就做,是在這吃還是帶走?”

    胡魁文中氣十足,回身指了指門口遮陽棚子下的桌椅道,“就在那罷!”

    馮氏連聲應著好,她轉身,用唇形和手勢與阿梨解釋了番,見她懂了,便就忙著去給那些官爺倒茶。

    阿梨把阿黃放到旁邊的窩裏,起身去做菜,她眼神掃過門口端正坐著的一片官員,心中驚疑不定。知縣老爺帶著一眾下屬來外頭吃飯的,這事實在是太少見,雖然這都不是什麽大官,但平頭百姓還是覺得惶恐,本吃著飯的也都抱著碗躲遠了,滴溜著眼睛往那邊看。

    付六的爹付主簿也在其中,他似是對胡魁文的舉動有所不滿,有些不冷不熱道,“大人還真是節儉得很,大中午的帶著我們跑來這裏吃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衙門破了產。”

    胡魁文朗聲大笑,拍了拍付主簿的肩膀,“我是昨日聽我兒提起,說這店的味道實在是不錯,現又推出了新菜式,便就帶著大家都來嚐嚐。我以前在老家也吃過這腸粉,價錢算不得便宜,這店裏賣兩文一段,實在是實惠得很啊!咱們雖是做官之人,但到底還是為百姓做事,要與民同樂,切不可端架子啊!”

    他這一席話說得聲音不算小,圓滑又漂亮,周邊的百姓一個個都聽得清楚,傳來竊竊私語之聲。付主簿也就不好再說什麽,隻能青著一張臉坐在那,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大人說得極是。”

    十二份腸粉很快做好,馮氏還送了一壺茉莉花茶,笑臉道了聲“慢用”。

    阿梨洗了手坐屋裏歇著,透過門口看著那群人,直到大家紛紛點頭讚歎好吃,她才鬆了口氣。

    薛延回來時候,胡魁文已經吃完,付了錢後正準...備帶著人離開。付主簿滿麵鬱色,帶著自己的同黨走在前頭,胡魁文看見薛延,步子稍頓,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了句,“你小子,是塊好料子。”

    薛延微微欠了身,謙敬道,“大人過獎。”

    胡魁文笑了,又說了句,“以後便就要安和跟著你了,若再有什麽要我出麵的,知會一聲便可。”

    薛延也笑著拱拱手道,“多謝大人。”

    胡魁文拿手點了點他,溫和道,“你是不是還記恨那次我派人羈押你,還關了你大半日的事情?”

    那次胡安和喝多了到攤子上鬧事,給了侯才良尋釁砸攤子的機會,薛延生氣,去府衙逮了胡安和,套著麻袋揍了他一頓,後來被胡魁文遣捕快給帶到了衙門,投進了大牢裏,這事薛延沒忘。胡安和總罵他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但薛延還沒小心眼到那地步,他明事理,知道胡魁文那事做的沒錯,聽見這話,便就笑笑說,“大人多心了。”

    胡魁文擺擺手,“唉,不要總是大人大人的,你幫我胡家那樣大忙,我還要謝謝你,如此稱呼實在生分,私下裏喚聲伯父便好。”

    薛延便就應和著道,“伯父。”

    胡魁文爽朗笑著,又拍拍他肩膀,留下句“若有機會,可到我家用頓飯”,而後便領人回了府衙。

    阿梨把他們二人交談都看在眼裏,她驚訝又好奇,跑過去拽著薛延的袖子將他拉進店裏,小聲問,“剛剛那個穿著青色官服的,是誰呐?”

    薛延也學著她的樣子,偷偷摸摸地答,“胡安和的爹。”

    阿梨“呀”了聲,“這是怎麽回事?”

    薛延說,“我讓胡安和把那些官兒給找來的。”

    他腰靠在桌沿上,反手撐著桌麵,笑得有些奸詐,“這樣一來,全隴縣便就都知道了咱們這個店,而在百姓眼裏,能讓縣令帶著同僚來吃的東西,味道必然不錯。一頓飯就能解決的事情,也省得我忙前忙後去造勢了。”

    正如胡安和昨晚聽到他這個主意後所評價的,“剛勁老辣,心機深沉。”

    阿梨低低驚呼,她眨眨眼,歡欣地拽著他手指道,“薛延,你怎麽這麽聰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