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桂榜(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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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承誌正命人在院子裏的花草間翻找,隻見馮氏走了過來。

    “你們在找什麽?”

    “娘,如意送給我的玉玦不見了。”反正已經將實情告訴母親了,他倒是不避諱。

    “你跟我來。”馮氏的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

    柳承誌隨母親來到主屋,馮氏坐下來,命人關上門,正了一下衣襟,突然說道:“你這個不務正業的逆子,好好的正途不走,卻沉迷於兒女私情。”

    “母親,我……”柳承誌驚訝於母親的態度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大。

    “這幾天我去找過白家姑娘了。一開始我讓她離開你,她是不情願的。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她依然不為所動。然後我便問了她家有何難處。”馮氏淡定地說:“她說她父親病了,需要西洋參滋補,此物金貴得很,有市無價。我也知道她家是書香門第,隨便索要別人的銀錢顯得俗氣,這西洋參雖然價格昂貴,但也不是什麽稀世之珍,便各處去給她尋了十支,勉強讓她收下了。”

    西洋參?什麽西洋參?她怎麽沒跟他說過?白先生的病,他離開的時候不是好一些了嗎?怎麽還需要西洋參?

    如果不是給白老先生吃,這十支西洋參,她拿了是準備去換錢不成?她要這麽多錢幹什麽?她就這麽缺錢?

    柳承誌想了想白家那三間破舊的草房,還有白家平時寒酸的吃穿用度……如果真的缺錢怎麽不告訴他?

    “她答應了要和你徹底離斷,從此各安天命,互不幹涉。”編謊話也要編全套,馮氏繼續說道:“臨走的時候,她還說要把送你的那塊玉玦討回來,那是她的家傳寶物。我想快點了結此事,便在你的房裏找到了,差人給她送了回去。”

    她知道兒子的脾氣,若逮到機會,是一定會去找白家姑娘對質的,但她收下了西洋參,拿人手短,到時候就有口莫辯了。哪怕她為自己開脫,在兒子的心中,對她的好感也會大打折扣。

    “離斷?不……我不相信!”柳承誌知道能把這麽大的一個家撐起了,母親是很有些心機和手段的。但是為什麽母親會知道玉玦的事情?榮木還突然受傷了?但是如果母親一開始就不同意的話,又何必繞彎子?還有西洋參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氏見他不肯就煩,便越說越氣,還說除非她死了,不然這門親事他想都不要想,那麽個見利忘義的女子到底哪裏好,說著便讓周媽拿了家法來,在他父親的牌位前好一頓打,打完不解氣還讓他對著牌位跪了一天。

    柳承誌就此被禁了足,但他說主仆一場,一定要去看望受傷的榮木,馮氏便將計就計,讓吳槐送他去了榮木家。

    榮木家住在城東郊外,原是一戶普通佃戶,年景不好的時候欠了放貸人的穀子,隻好把他抵給柳家做長工,柳老夫人見他還算聰明勤快,便讓他做了柳承誌的書童。

    柳承誌走過這破舊的土院進了門,讓吳槐在門外候著。見榮木躺在床上,頭上和手腳都纏著繃帶,倒是像真的受傷了。

    “你這傷,怎麽來的?”

    “公子那天差我去白家送信,車翻了,掉進溝裏了……”吳槐警告過他,必須按照老夫人交代的回話,不然就讓放貸的收了他家的房子。

    “那天,如意姑娘說什麽沒有?”

    “我還沒到白家就翻進溝了。”

    “信呢?”

    “信給水泡濕了,撈起來的時候碎成了渣。”

    “那你知道白先生的病情怎麽樣了,最近有沒有吃什麽藥?”

    “不知道啊,我每次都隻管送信。不過我看白先生精神還好。”他撒謊了,老夫人早知道二少爺會來問這些事,便一早和他套好了詞。

    從榮木家出來的時候,柳承誌對母親的話,還是將信將疑,便想一定要親口問問如意。但無奈他被禁了足,每天都有家仆跟著,連睡覺都有人在外麵盯著,一直脫不得身。

    就這麽拖著到了九月初十,鄉試放榜的那天。

    鄉試放榜因為在九月,正是桂花盛開的時節,所以又叫做桂榜。馮氏依然不許柳承誌獨自出門,便一大早差了人去貢院外候著。貢院外早已站立了一大群考生和親友們。等榜單一貼出來,人群裏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開懷大笑,有人瘋了,也有人癲了……這正是十年寒窗苦讀日,今朝金榜題名時。

    柳承誌中了!第一名解元!

    柳家三代以來的第一個舉人!還是鄉試第一名!

    以後便不再是柳公子,是柳解元,柳老爺了。

    家仆沒等報喜的官差上門,便迅速去家裏報了信,柳府上下一片沸騰!

    馮氏喜極而泣,感謝祖宗有靈。先是去神龕給丈夫的牌位上了香,一邊讓家仆張燈結彩,一邊讓人用紅紙封了幾錠銀子打賞給前來報喜的官差。

    “柳夫人,柳公子,恭喜!恭喜!”

    “哪裏,哪裏,同喜!同喜了!”

    正在柳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的時候,吳槐神色慌張地帶了一個人進來,又和馮氏還有柳承誌說了什麽,這二人大驚失色,離開了前來道喜的人,趕到花廳去了。

    馮氏來到隻見,見這人,衣衫襤褸,皮膚黝黑,頭發蓬亂,臉上有一道疤,但是五官還能依稀辨認出他是……德祥升福州分號的程掌櫃。

    這程掌櫃不是之前和她大兒子柳承恩去了南洋嗎?怎麽一個人回來了?還這幅模樣?

    柳承恩呢?

    “老夫人!二少爺!我對不起你們!”程掌櫃見到他們,便撲通一聲跪下了。

    馮氏忙扶了他起來。

    “程掌櫃,你有話慢慢說?我兒子承恩呢?”

    “我們和大少爺一起去南洋準備開設分號,先是到了舊港,休整以後換船去了滿剌加,準備探查一下當地的情況。誰知船還沒靠岸,就遇上了葡國人的兵船。他們先是喬裝成商人要和我們做生意,誰知官匪一窩,搶了貨物要逃,還把大少爺綁了去,向我們索要贖金。我們幾個變賣了寄存在舊港的貨物,又湊了一下隨身的銀錢,交了贖金,但是他們還是撕了票……”

    撕票?!柳承恩被撕票了?!

    馮氏一下跌坐在地上,二兒子鄉試中舉,大兒子卻殞命在南洋……這悲喜兩重天,猶如晴天霹靂,馮氏隻覺得現在兩耳轟鳴,頭腦一片空白……

    “那我大哥的屍骸現在何處?!”柳承誌急紅了眼。

    “可恨那葡國人不許我們殮屍,我們又無力反抗,大少爺便被他們草草埋在了海盜盤踞的堡壘的山上。那葡國人雖然占了滿剌加,但是卻對紅毛人束手無策。我們身無分文,又報仇無門,隻得返回舊港,做了三個月苦工,攢了些船費,等到一隻返回大明的商船,這才回到月港。我不敢耽擱,便從福建晝夜兼程,趕了回來…。”程掌櫃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窗外的紅燈籠刺痛了柳承誌的眼,大門口來往道喜的人潮聲鼓噪著他的耳膜……他想起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常常覺得自己快忘記父親長什麽樣的時候,就看看大哥,覺得父親的影子和大哥的重疊在了一起。他想學武藝,大哥便勸說母親讓他當了縹緲兒的徒弟,他自由慣了,不想考取功名,不想接管家業,大哥便帶他遊曆四方……一向對他有求必應,視同父親的兄長就這麽沒了!沒了!就這麽客死異鄉,孤零零的葬在千裏之外,沒有人為他哀悼,沒有人為他流淚……

    “母親,我要去南洋!我要去把大哥接回來!”柳承誌抹了一把眼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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