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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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梟走出了崔呈秀的府邸,看著西斜的太陽,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沒有霧霾的天真藍啊,可李梟心裏的霧霾卻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崔呈秀的話讓魏忠賢在李梟的眼裏,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就算在最歪歪的曆史小說裏麵,都沒人想過魏忠賢居然是這樣一個人。位高權重,孤單寂寞冷。
一個文盲加政治小白的流氓,因為自以為聰明的辦法,得罪了除皇帝外的所有人。他的政治對手,他的政治盟友,甚至他的心腹手下。這一次全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麵,不知道桌子底下搞了多少輪磋商。為的就是保住官紳階層的固有利益!
就為了保住自己的私利,就為了保住官紳不繳稅不納糧的權利。所有的文官們空前團結的站到了一起,形成了大明朝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甚至,皇帝都無法抗拒這種力量。
今天他算是看清楚了崔呈秀的嘴臉,寫滿了道理的臉上,深深的刻著自私兩個字。
魏忠賢提出官紳一體納糧,絕對不是因為他高尚。而是因為他的知識,限製了他的想象力。他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牽扯到多少官員的利益。牛人如張居正都不敢幹的事情,思想單純的魏忠賢幹了,而且在作死的路上一騎絕塵。他天真的以為,隻要搞定了皇帝就可以搞定一切。隻要有皇帝的支持,就可以縱橫宇內。
可他卻忘了,皇帝也怕眾怒難犯。
君王不可信!這句至理名言,從古到今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曆史上光知道幹木匠活的那個皇帝,其實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厚黑學高手。官紳一體納糧,對他是最有利的事情。而皇帝在這個問題上反而不說話,全憑一個太監衝在最前麵。他隻是為這個太監提供某種程度的支持,隻要見到風頭不對。魏公公就是可以隨時舍棄的對象,那些禦史們會像馬蜂一樣瘋狂攻擊,直到魏公公咽下最後一口氣。
李梟有些同情魏忠賢,這人不過就是被皇帝當槍使,當擋箭牌。最後準備當過河棄子,給文官們出氣的一個老奴才!
這就是威名赫赫九千歲背後的曆史真相!
這場遊戲中所有人都在玩兒心眼兒,努力的把別人玩死,自己存活下來。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卻從未有人真正想過淪落在異族鐵蹄下的同胞。那些被撥給披甲人為奴的大明子民!
多少兩榜進士,多少飽學鴻儒。就因為一己私利,置千百萬黎民與不顧。好像是螞蟥一樣,趴在帝國巨大的軀體上不停的吸吮。直到這個帝國日暮西山,他們才會換一個老板。並且在新老板的帶領下,繼續趴在帝國的軀體上吸吮。
從魏忠賢聯想到雍正,雖然差了百八十年,但想做的事情卻是空前的一致。在地主身上敲銀子,補貼整個帝國的開銷。
但魏忠賢畢竟不是皇帝,雍正能熬個死後留名。魏忠賢隻能熬一個遺臭萬年!
太陽悄無聲息的靠近了地平線,火紅的霞光開始統治天空,將李梟的背影映得火紅。
多年以後,李梟還記得這個春日裏的黃昏。就是在這天,他真正明白了大明政局幕後最大的推手。
“吃飯就吃飯,發什麽呆?”敖滄海看到李梟端著碗,嘴裏嚼著筷子。他很擔心李梟把整根筷子都吃進去。
“我發現,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愛自己的國家民族。他們都是為了自己在活著,好多人。”
“發什麽癔症,誰他娘的不是為了自己在活。天大地大,他娘的吃飯最大。趕緊吃,瀟湘館的老鴇子已經等半天了。”
“嘿嘿!你這個當大哥的還沒怎麽樣,人家虎子可是先你成人嘍。”毛文龍“嘿”“嘿”“嘿”的怪笑,那模樣有多猥瑣就有多猥瑣。任誰也看不出來,這個穿著黑衫的老頭,是朝廷一品武官。
“臭小子,這種事情倒是積極。”李梟笑罵了一句,繼續吃飯。一個老鴇子而已,還不用給這種人麵子。
雖然故意拖延,可飯總是要吃完的。再這麽細嚼慢咽,那他娘的就是在磨牙。
無論再怎麽不願意和這幫人打交道,李梟還是來到了前廳。
老鴇子的身邊坐了大茶壺謝有才,看到李梟進來立刻站起來,習慣性的開始點頭哈腰。
“你們來幹什麽?”李梟冷著臉問道。對於老鴇子這種生物,李梟是深惡痛絕。
“回軍爺的話,好多人看見我們瀟湘館的煙雲姑娘在這裏。我們……我們準備接她回去。”老鴇子跟李梟說話的時候非常緊張,一句話磕磕巴巴的說完,腦門兒已經有些犯潮。
李梟在順天府的事跡已經廣為流傳,人們總是按照自己的想象。把聽到的事情加工之後再傳播出去,按照最通常的套路。流言很快就被傳歪了,就連李梟是先帝私生子這樣的風聲也略有耳聞。
跟這麽一位人物說話,老鴇子感覺壓力很大。如果不是煙雲出走會造成瀟湘館重大經濟損失,打死她也不願意麵對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誰看見了?我怎麽沒看見呢?這裏雖然是驛館,可也算是軍中。軍中不許帶女眷,不知道麽?你把看見的找出來,我倒是要當麵問問。”李梟坐到椅子上,無賴的嘴臉就暴露無遺。
老子的錢是養兵買裝備的,給你這販賣人口的老鴇子算是怎麽回事兒?
“呃……!”老鴇子臉都抽抽了,還不敢跟李梟掰扯。誰敢站出來給她作證,不活了?順天府的大門都炸了,五軍都督府死了十幾個人。這位爺一點兒事情都沒有的站在自己麵前,聽說當天晚上還被錦衣衛接進了宮。
“這位軍爺,您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如果沒人看見,借我們個膽子也不敢來您這訛詐。您連順天府的牌樓都炸了,還會在意我們這些下九流?可姑娘是我們家媽媽從小帶大的,好歹有這份兒情份在。
您要是說看中了我家煙雲姑娘,大可以贖買出來,為奴為妾都隨著您的意思。您知道,小人等就是吃這碗飯的。瀟湘館上上下下也是百十號的嘴,您這麽整就是斷我們的飯轍。
小人們也不容易,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您抬抬手,就給小人等一條活路,成麽?”
老鴇子不敢再說話,旁邊看著的謝有財不得隻能站出來。
今天他們是做最大的嚐試,為瀟湘館挽回巨大的經濟損失。煙雲是瀟湘館的二號紅牌,本來屬於非賣品,她的贖身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本來想托人去順天府,請順天府的人把人弄出來。可順天府的人一聽是到驛館拿人,一腳就把請托的人踹出去了。那個閻王地,誰沒事兒到那找不痛快。現在順天府的差役,大街上見到穿黃綠軍裝的都躲著走。
“你誰啊!跟老子這麽說話,知道不知道老子也是朝廷七品武官。”
“小人謝有財,站出來隻是說句講理的話。
您說您是官,您吃官糧也得講理不是。您可以瞧不起俺們,可俺們吃的就是這口飯,您瞧不起俺們接著。可您斷俺們的飯轍,那就是殺人害命。”
“呦!還一套一套的,你們瀟湘館少了個姑娘,就斷了飯轍了?”
“煙容姑娘是我們瀟湘館的紅牌,多少人就指著她吃飯呢。您抬抬手!”
“我要是不呢?”
“得!您就算是強搶民女,我去順天府也告不贏。打又打不過你們,飯轍都被你們弄沒了。索性,明天我就帶著人在京城的繁華路段要飯。
有人問起來,就說是遼東來的各位軍爺斷了小人的飯轍。沒辦法,出來要飯來了。”謝有財站在李梟麵前,居然不卑不亢隱含威脅。
李梟上下打量了一眼謝有財,他沒想到青樓裏麵還有這樣的人物。還真是行行出人才!
李梟還真不敢讓他去大街上宣傳,強搶一個妓女。傳出去李梟自己都覺得丟人,可李梟真不願意把錢給老鴇子,這無異於助長人口販賣。
“操你姥姥!你一個大茶壺在這裏這個那個,小心老子打斷你的腿。”敖滄海剛走進來,聽到謝有財的話張嘴就罵。
別說現在當了官兒行市看漲,就算是當初在遼陽。這些大茶壺也是不如敖爺的眼,下九流也敢跟敖爺強嘴?
“打斷了腿,小人就在街上爬著要飯。打死了小人,就去閻王哪裏吃風喝煙。這位軍爺,您想送小人去哪裏,您隨便。一百多斤,小人就撂在這了。”看到麵目凶惡的敖爺,謝有財居然也是一臉的不服。
“嘿!這小子還是一青皮。”敖爺同樣上下打量謝有財,覺得這家夥倒是有幾分硬氣。骨頭硬的人,別人才會尊重你。現在敖爺對這個大茶壺,有點兒刮目相看的意思。
“這樣啊!那……!”李梟沉吟著看向謝有財,所有的人目光都看向李梟。不知道李梟到底要怎麽處置這件事情。
“那就打斷腿吧!”李梟輕輕的說了一聲。門外立刻有護衛衝進來,伸手就去抓謝有財。
“梟哥兒,你這就過份了吧。畢竟他也隻是混口飯吃,沒必要打折人家的腿。”敖爺就死看不得硬氣的漢子,現在立場大反轉居然開始幫謝有財講情。
“倒是要看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李梟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敖爺有些摸不著頭腦。
眼看護衛就要衝過來,謝有財立刻猴子一樣竄上了窗戶。
“這位軍爺,小人就是想在您手下謀個出身。”
“我擦嘞!”敖滄海看到謝有財的身手瞪圓了眼睛。
“嗬!我手下可不養閑人。”李梟不屑的看向謝有財。
“小人拿一個秘密跟您換成麽?大秘密。”外麵的護衛趕到,把謝有財堵在了窗戶上。這貨居然抓著窗欞,身子一翻上了房梁。那動作叫一個行雲流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就是一隻猴兒。
“我擦嘞!”見過世麵的敖爺,還是第一次看到身手這麽靈活的家夥。天橋玩雜耍的,都沒有這份靈巧。
“什麽秘密?”敖滄海粗著嗓子吼道。
“我的爺!都說了是秘密,這麽多人知道了還是秘密?”謝有財的臉變成了一張苦瓜臉,因為他已經看到有人去拿火銃。就算真是隻猴子,碰見火銃這種逆天的玩意,也得被鳥一樣打下來。
“有兩下子,下來吧。”李梟一揮手,軍卒們都撤了出去。
“你是怎麽看出來這小子不地道的?”敖滄海看到謝有財輕輕一縱身,就從房梁上跳下來。落在地上,幾乎聽不到聲音。一百多斤的大活人,輕盈的像是隻狸花貓。
“我生就一副火眼金睛洞若觀火,他還能瞞得住我?”李梟不屑的看著敖滄海。
“少嗶嗶!說人話。”
“妓館裏麵哪有這麽硬氣的漢子,如果有這份硬氣。早他娘的混得人模狗樣的了,還用在女人身上撈錢?”
“呃……!”敖滄海無奈的瞥了瞥嘴,還真是這樣。混混界也是分等級的,一等的混混成功洗白上岸當大哥。二等的混混成天喊打喊殺好勇鬥狠,沒幾年不是進了監牢就是墳地。
三等的混混就是謝有財這種,靠著女人掙錢的大茶壺。即便是作到行業領軍人物,大茶壺還是大茶壺。混混都瞧不起的那種!
他們的地位,僅僅比爛賭棍強一點兒。
“有什麽秘密,說吧!這裏沒外人。”軍卒們都退了出去,老鴇子也識趣的躲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了李梟,敖滄海,還有謝有財!
“大人還沒答應小人……!”看到人退了出去,謝有財又開始滿臉跑眉毛的討價還價。
“敖爺!打斷他一條腿,拿槍打!”李梟不耐煩的轉身就要走。
“我說,我說!大人,小人發現了韃子的細作。”
“韃子的細作?”李梟立刻興奮的瞪大了眼睛。
“在哪裏?”敖爺問的更加直接。
“韃子的細作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