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塵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如果不是馮烜在，他可能會立刻毫無顧忌地痛哭出聲。

    昨晚上的辜晟給餘塵的不僅是軀體上的破損和疼痛，更是心理思想層麵的殘忍傷害。餘塵從來沒有開口要過名牌衣服，也不喜歡去連地板都金光閃閃的吃飯，隻有在辜晟偶爾不回家吃飯，並且忙得不能讓張特助把人接過去陪他吃飯的時候，餘塵才能在家自己做一些偏辣口的家常菜，沒錯，是辜晟給了他現在的一切，餘塵一開始並不想要的，可是不善拒絕的他還在躊躇不安地想著怎麽說不要的時候，辜晟已經把所有一切強行塞到了餘塵手中。即使是拿到手裏了，餘塵心裏也從來沒有妄想過這些奢侈耀眼的東西是屬於他的，每次脫下衣服，他都會疊得整整齊齊，態度謹慎得就如同隻是在借穿別人的衣服一般。辜晟把他帶來的衣物都讓張特助處理掉了，也不希望他再穿得寒酸，所以餘塵隻能吃辜晟的用辜晟的，隻能讓辜晟養著他。辜晟說過他們是最親密的人，是不用分彼此的人的，可是怎麽就需要餘塵用“乖乖地躺在他身下，他想cao就cao”來換了呢？

    如果有來生，他真的想做一棵樹，沉默、驕傲，不依靠，不尋找。

    如果有來生，希望他和辜晟的相遇，能化成永恒。

    餘塵覺得自己太貪心了，怎麽會有如此兩全其美的好事呢？他若做了一棵樹，為了避雨，亦或是為了遮陽，辜晟或許會在他的樹蔭下駐足停留片刻，但無論如何，他和他的相遇也不可能化為永恒吧。

    可是做人真的好難好難，他願做一棵樹。做人尚且卑微，世上有那麽多棵樹，做樹想必他也會是最平凡的那一棵，能和辜晟相遇已經是莫大奇跡了，他哪裏還敢奢望永恒呢。

    這樣想著，餘塵心中突然泛起一絲懼意，萬一辜晟想讓他們的相遇變成永恒呢？他會不會要將自己連根拔起，移栽到別墅前方寬闊的院子裏？那他還是要仰仗他來澆水施肥驅蟲，若不開心了，他舉起斧頭便能將他攔腰砍斷以泄怒火。

    他太無能可悲了。他一無是處。他該怎麽辦？

    餘塵一筆一畫地抄寫完，一字一句地讀完那篇散文的時候，他似乎找到了應對的方法。來生，他選擇不要相遇就好。可是他又舍不得，時至今日，他依然覺得自己和辜晟的相識是上天給他的最大的恩賜。辜晟的失控讓他受傷，可是辜晟的關懷也讓他感動。

    他一直相信在辜晟心中，他真的是他最親密的人。做那樣親密的事情的時候，辜晟的失控也的的確確是太喜歡自己，所以難以克製。因此，每回辜晟用溫暖的手心給他揉著痛得直不起來的後腰時，連一句對不起都不用說，他便可以假裝忘記了前一天晚上的記憶，緩過勁兒就笑著起床去給辜晟準備早餐。

    如果不是辜晟昨天咬牙切齒地說出的那些話，餘塵大概會一直高估自己在辜晟心裏的位置吧。辜晟的話讓餘塵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他對於辜晟來說除了發泄欲望而外，毫無價值。

    餘塵眼裏閃動著的光芒忽然一點一點暗了下來，讓馮烜焦急地想要挽留住。

    “小塵，你離開他好不好？”馮烜脫口而出道。

    “誰？”餘塵遲疑著問。

    “辜晟。”馮烜不由得內心苦澀，餘塵似乎未曾有這樣的打算呢，即使辜晟對他視若敝履。

    “離開辜晟？”

    “嗯。”

    餘塵看向馮烜，看到了馮烜眼裏的憐憫同情，他忽然漲紅了臉大聲說道：“不是的，馮醫生，辜晟哥很喜歡我的，他很喜歡我的，他很喜歡我的！他是因為生氣了才弄傷我的，我，我不獻血了，他就不會生氣了，他就不會這樣了……”仿佛不大聲一些，裝出有底氣的模樣，餘塵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話。

    餘塵臉上的焦慮慌張讓馮烜心痛，他不知道餘塵有怎樣的過去，但是他隱約猜測餘塵的童年可能是不幸福的，不受重視、缺乏關懷。馮烜曾經選修過心理學雙學位，心理學上有一個叫做“內化的父母”的概念，大概意思是我們會依據父母言行給予我們的感受來重塑出心中父母的形象，並且一直銘記於心，影響著後來的人際溝通交往。

    當“內化的父母”沒有給予我們足夠的尊重與理解時，我們也不懂得理解自己的真實感受。乖巧勤奮、不能任性、不能拒絕才可能看到父母臉上的笑容或是才不會被體罰責罵，這種經驗可能極易演化為“愛和關心的獲得是有條件的，需要妥協和壓抑自己的需求才能換得對方的關愛與重視”的內心默許的人際交往規則。在人際裏缺乏安全感與自信極可能正是因為兒時的真實感受並未被自己的父母所理解甚至被完全忽視，遭遇了情感創傷。瑞士籍世界著名兒童心理學家愛麗絲米勒的主要觀點即為，童年創傷常常具有深遠影響，也是造成成年後心理問題的主因。在情感交往時始終處於卑微討好的不平等地位，可以說是不幸的童年的潛在延續。

    馮烜輕輕抱住激動的餘塵，拍打著他的肩背安撫著，語氣溫和地說：“小塵，不是你的錯，是辜晟錯了。你有權利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是他的附屬物，你是獨一無二的。你的存在感和價值是毋庸置疑的。”餘塵因為馮烜的話而呆住了。

    馮烜真的希望餘塵能離開辜晟，他怕餘塵受到更多的傷害。再這樣下去，他擔心餘塵會患上斯德哥爾摩症。

    等感受到餘塵已經平靜下來後，馮烜鬆開手，讓餘塵離開了自己寬鬆有禮的擁抱，笑著說：“我們繼續看書吧。”餘塵呆呆地點點頭，視線回落到桌上的讀書筆記上。

    馮烜的話讓餘塵感動，他好像忘了以前自己說過“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他怎麽不知不覺中就要靠辜晟的反應來調整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呢？

    離開？他不能選擇避開和辜晟的相逢相識，但是他可以選擇離開吧？

    餘塵現在其實開始疑惑和不敢相信辜晟是喜歡他的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誤解了辜晟說的“喜歡”。也許，他和他對“喜歡”的定義是不同的。如果辜晟不喜歡他，不需要他也能很好很幸福地生活，他又有什麽必要留下來呢？況且，這半年多裏，盡管倆人有很幸福快樂的回憶，但是辜晟也發了好多次火，雖然有很多回餘塵不知道辜晟為什麽生氣，但是既然是衝他發火，那肯定就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麽。他離開之後，辜晟就不會因為他而生氣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