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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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意思是準的。聽我的話別再為他犯傻了,我要你快樂。”馮烜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餘塵低下頭,避開馮烜的眼睛。過了好幾分鍾,他才重新抬起頭,澄澈的黑色瞳仁濕潤而明亮,他對馮烜說:“不是犯傻。我所走過的人生中,大部分快樂都是他給的,哪怕,哪怕都是虛假的……那也是快樂啊。沒有他,我快樂與否一點都不重要。我要的快樂,你給不了。馮醫生,我是很糟糕的人,你不要因為我難過。謝謝您,我們回去吧。反正現在也活得那麽糟糕了,我原本的生活是什麽樣沒有任何意義,不要繼續浪費您的時間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然而字詞之間是赤裸裸的決絕。然後,他轉身在昏暗的燈光中出了酒吧。
立在原地的馮烜因為餘塵的決絕而無力和悲痛。
他想起曾經看過一個真實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卡普·雷科夫,是一個舊禮儀派教徒,為逃避沙皇迫害帶著家人逃入森林中。幾十年之後,幾位地質學家才發現雷科夫一家。卡普的兒子迪米特裏不幸患上肺炎,地質學家們拚命地想救他,但是即使在死亡麵前,迪米特裏仍舊不願拋棄他奉行一生的信仰,拒絕前往醫院。“我們不允許那樣,”他在死前小聲說道,“人都因上帝的恩賜而活。”
很多赫赫有名的成功人士、社會學家,都在叫嚷著這個時代的人們缺乏信仰。可是不得不覺得信仰有時候真的可怕到令人心生寒意。
每個人所奉行的信仰各有不同,它可以是物是宗教是思想是感覺,或者,是人。所以,辜晟是餘塵的信仰嗎?馮烜突然感覺到無比氣餒。要叫醒裝睡的人,雖然難了些,可總是會有辦法的,比如有的人怕癢就撓撓他咯吱窩,有的人怕痛就掐一掐他胳膊,他們就會受不了地睜開眼睛了。但是,原本就是醒著的人該怎麽叫醒呢?他不怕癢也不怕痛,因為他有信仰,他在他的信仰中沉睡著,你摧毀他的信仰,他必定會摧毀自己。
為了餘塵病情治療,辜晟給馮烜看了餘塵的檔案資料。所以辜晟能被餘塵視若信仰,馮烜並不覺得奇怪。
餘塵內心的自卑根源來自他的母親的漠視責罵,還有童年所遭遇的惡意。在馮烜看來,疾病和來自人類的惡意是最恐怖的東西。本來,餘塵是有機會走出自卑回到溫和簡單的生活的,可是他遇到了辜晟。他以為辜晟是救命稻草,但是辜晟卻將他推入了深淵。
如果是他先遇見餘塵,一切應該就不一樣了吧。他一定會讓餘塵過上幸福安寧地生活。可是沒有辜晟強行幹涉餘塵的人生,把餘塵帶到北京,他大概不會認識餘塵。即便如此,他也寧願舍棄和餘塵相遇相識的機會,因為他不忍心餘塵經曆這些痛苦。可現實不存在如果。
馮烜隨後上了車,車裏一片安靜,氣氛十分尷尬。餘塵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那番話太過於絕情和自大,很抱歉自責。馮烜瞥了一眼餘塵狠狠揉著衣角的左手,輕聲呼出一口長氣,然後讓自己的聲音愉快著道:“小塵,你剛剛說的很好,喜歡和不喜歡都要說清楚,這樣才最真誠最善意的做法。我應該感謝你。”餘塵側過臉濕潤的大眼睛看向馮烜。
馮烜繼續笑著道:“這樣我才可能放下對小塵的憧憬,然後把視線放在別人身上呀,所以小塵完全不用覺得你傷害了我。”馮烜內心很苦澀,他這種人,愛上了大概是能難放下的了。
餘塵的左手微微放鬆了些,輕輕地笑了笑,對馮烜點點頭。
餘塵不能理解馮烜會喜歡自己,馮烜見過他幾乎所有的不堪的境況啊,小到感冒發燒,大到被辜晟折磨得不省人事、渾身上下滿是痕跡傷痕,或是像現在因為抑鬱症所以以淚洗麵、生無可戀的狼狽模樣。
他覺得馮烜一定是太善良仁慈,所以對他感到同情和憐憫罷了。這兩年來,他和馮烜的聯係確實算是熟絡,但是多數時候也僅僅是以醫生和患者的身份在交流吧,每次馮烜的微信消息都是以“小塵現在感覺怎麽樣了?”開始,日常交流詞匯也僅限於“早上好”、“晚安”之類。想到這裏,餘塵拿出手機翻開了倆人的聊天記錄,發現了馮烜每天的“早上好”和“晚安”從倆人互加微信開始一直持續到了今天,自從自己的抑鬱症確診之後,還每天按時提醒他服藥時間到了,從沒落下一次。
餘塵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發動車子的馮烜,男人的側顏線條分明卻不至於過分棱角分明,散發著藹然可親的氣質。餘塵內心竟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你怎麽不早點出現呢?”餘塵瞬間被自己內心的這個念頭嚇到,立刻埋下了頭。他最明白自己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一旦抑鬱症發病,他的內心就變得無比黑暗,他覺得和人談話都很吃力,他沒有任何興趣愛好,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隻有在辜晟麵前,他還能維持“心理正常”的假象。如果馮烜真的是喜歡上自己了,他更加不能招惹他。除了重症在身之外,他很清楚辜晟就像一根刺一樣狠狠地貫穿在他的心髒上,他是沒有辦法將辜晟從那裏拔除的。他並沒有資本去讓別的人喜歡他,也沒有資格去喜歡別的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