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發現自己出奇地平靜。

    不知是對唐小帥家過於熟悉還是唐媽媽親切無比，他自從踏進這個家的時候起，內心所有的不安、惶恐和驚嚇都一掃而空，隻剩下久久沉澱的回憶被翻起時的滿心平靜。

    他幾乎不用看，就知道哪邊是唐小帥的臥室，哪邊是廚房，哪邊又是陽台。一切都是那麽熟悉而自然。

    已經是上午十點，唐媽媽著手準備午飯，先拿了兩碗芝麻糊讓他們喝下去，知道方瑞不喜甜，唐媽媽還特地放少了糖，讓方瑞喝起來感覺剛剛好，胃也暖了不少。

    然後還沒等兩人發言，唐媽媽就催促他們去睡一睡，等到了飯點自然會叫他們起來，畢竟坐了太長時間的火車，難免腰酸背痛精神困乏。

    結果還真是，這不躺不知道，一躺在床上啊，唐小帥直接發出一陣舒服的喟歎，伸了老大老大一個腰，眼皮一耷拉，差點就要睡過去，可他潛意識裏還想著方瑞，於是強撐精神：“小瑞，你也過來睡吧。”他拍了拍旁邊還很寬敞的位置。

    兩人在唐小帥的臥室那張床邊，方瑞其實一看到這張大床時就想躺上去滾一把了，以前他來唐小帥家的時候就經常這麽做，滾起來就像在雲端一樣非常舒服，這也是唐小帥喜歡帶他來臥室玩的原因。

    “因為我喜歡看你滾的時候滿足愜意的笑容。”過了這麽久，唐小帥回憶的時候也不忘說明原因。那時候他可不敢這麽說，還沒那個膽呢。

    真要說起來，唐小帥也是經曆過青澀懷春的時期，性格也沒有現在這般明朗，萬般心思不知與何人說，就在夜晚默默回味。

    隻不過初三那年聽說方瑞要考遠離自己家有十小時車程的高中，而且打算退租轉而在學校附近找公寓住時，他就不淡定起來，千方百計把自己分數給壓低了，還跟家裏人說了好久才被同意去那麽遠的地方住宿。

    這千方百計之中，唐小帥的臉皮不知怎地逐漸練厚了，性格也變了不少，等上了高中，一離開父母的管轄，他就釋放自我了。

    “話說你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固執地考那麽遠啊？”想起這事，唐小帥也順著問了。

    方瑞一愣，沒想到他會問那麽久以前的事，可是內心某個答案在他問的時候就活蹦亂跳地竄了出來，隻是方瑞沒有說。

    因為他意識到了什麽。

    是什麽？

    他就這麽跟自己較勁了半天，回神時才發現唐小帥已經睡過去了。

    他爬上床把對方被子蓋好，冷不丁被拖了下去一臉摔在床上，還以為唐小帥裝睡故意騙他的呢，正想大罵的時候，聽到耳邊傳來夢話。

    唐小帥說：“我死都要抓到你。”

    方瑞默然，試圖將自己的衣領從對方手中扯出來，沒用，他歎了口氣，最終自暴自棄地躺了下來。

    天花板在頭頂，白花花的，被打掃得很幹淨。說起來上一次假期還是國慶吧，但是唐小帥沒有回來，跟著他在公寓度過了，按他的說法，是生怕方瑞孤獨寂寞冷。

    一想到那張厚臉皮的狐狸笑臉，方瑞忍不住輕輕地笑出聲，又突然收斂了笑容。

    他差點就忘了，現在的自己，麵對的是與往日截然不同的環境。家還是這個家，但還容不容得下方瑞自己，真的很難說。

    近乎自虐地想了一通最壞的結果後，方瑞把所有思緒拋之腦後，舒展了四肢，鑽進了被窩裏。

    睡吧。

    方瑞是被飯香叫醒的，緩緩睜眼時，他有種回到以前的感覺。

    不過在看到近在咫尺的唐小帥微笑的臉後，什麽感覺都沒了。

    “睡得好嗎小瑞？”唐小帥斜臥在床上，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輕佻地摸了一把方瑞的臉，那樣子放在古代，活脫脫的男妓頭牌。

    方瑞淡定地推開他的手，起了身：“醒了怎麽不叫我。”

    “嘿嘿，人家想多看會兒你的睡顏嘛，多可愛啊～”唐小帥語氣肉麻無比。

    被惡心得抖了三抖的方瑞瞪了他一眼：“有完沒完，快起來！該吃飯了，不用幫忙擺碗筷？”

    “好好好～”雖然隻是補了短暫的一覺，也就兩個小時的樣子，但是唐小帥的心情已經好轉很多。

    當然，前提是方瑞不要總想著逃跑。

    兩人去了廚房，又拿碗筷又端菜，估計家裏很久沒這麽熱鬧了，唐媽媽笑得眼淚不知不覺就出來了，被唐小帥打趣地擦掉：“老媽，你看看，這還沒到過年呢，那時候人更多，你不得哭成花貓呀？”

    “你這孩子。”唐媽媽嗔怪地看了兒子一眼，轉而笑了。

    門也在此時被打開了，正是下班回來的唐爸爸，看到自家兒子和方瑞的時候一愣，旋即換好鞋走過來把公文包一甩，特有氣勢地一吼：“全體都有！”

    方瑞和唐小帥立即條件反射地放下東西到他麵前站好，挺直腰杆收好肚子，一副精神極了的架勢。等反應過來時，方瑞都有點想笑了。

    這個梗還是以前練就的。唐爸爸當過兵，後來還帶過兩年兵，最喜歡跟他們玩這個稍息立正的動作，以前方瑞來這裏蹭飯，開飯前也總要這麽報告完，然後才能吃飯。

    真是滿滿的回憶啊。

    “稍息——立正！報數！”唐爸爸中氣十足，臉上帶著笑意。

    方瑞：“一！”

    唐小帥：“二！報告長官，人已到齊，請指示！”

    “現在，準備洗手吃飯！”

    “是！”

    兩人“刷”地一下跑到廚房洗手去了，唐爸爸好久沒吼，感覺神清氣爽，結果被自家老婆大人鄙視了：“這都多大了，還玩這套啊？趕緊洗手吃飯！”

    “是，老婆大人！”唐爸爸敬了個禮，轉身進了廚房。

    “噗——真的是……”唐媽媽忍不住笑了。

    其實從方瑞唐小帥會說話開始，兩人和唐爸爸加起來三個人就是三大活寶，要不就是唐爸爸帶頭給他們搞些軍事化的小遊戲，要不就是小孩子出主意設計遊戲順便把有空的老爸拖下水，搞出的爛攤子就讓老爸收拾，然後兩個小屁孩笑哈哈地看著他被唐媽媽訓，訓著訓著也一並大笑起來。

    方瑞入座，剛拿起碗筷，就被唐家三個人夾了滿滿一碗的菜，跟個小塔似的，怎麽吃都吃不完，他也什麽都沒說，默默地扒了起來，扒到一半嗆到了，趕緊放下來，被唐小帥遞過來一碗湯喝。

    “咳咳……”方瑞咳嗽著咳嗽著，突然就哭了出來，眼淚在眼角掛著，怎麽逼都逼不回去，於是他忍著哭腔，用滿臉的笑意說道：“報告長官！”

    “說。”唐爸爸笑著看他。

    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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