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月留影

字數:5732   加入書籤

A+A-




    回梅家宅子後。

    秋蟬見夏春手腕上常戴的鐲子沒了,又見夏春把厚厚的荷包擺在了桌子上,大吃一驚,“小姐,你真的要把鐲子給當掉了?那可是老夫人當初留給您的。”

    夏春笑笑,從荷包裏掏出兩枚銀元,挽上秋蟬的胳膊,“婆婆若是泉下有知,知道這鐲子當來的錢是為了救助別人,也會開心的,走吧,今晚清水澗剛好有市集,你陪我去挑點東西給文典遊學時捎上。”

    清水澗隸屬於峨橋鎮,鎮上每月逢初一和十五都會舉辦大型的市集,這天正巧又是十五,聽文典說要去三天,夏春便想著給文典淘幾本書。

    秋蟬歪著頭,“要不要叫上林先生一起?集市也算是我們峨橋鎮的風土人情了吧,讓他來體會體會也好。”

    說完,還不待夏春回答,秋蟬就已經興衝衝地跑去叫林嶽風了。

    “這個秋蟬,喜歡人家林先生喜歡得也太明顯了。”望著秋蟬的背影,夏春忍不住搖了搖頭。

    峨橋鎮不遠,但若是光走,也要走不少路,三個人便坐了牛車,晃晃悠悠地到了,集市裏熱熱鬧鬧,秋蟬叫得最歡,這裏要走,那裏要瞧,加上集市人多,不一會兒便和兩人走散了。

    夏春正和林嶽風走著,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舉起一張月份牌,笑嘻嘻地問道,“小姐,嘖嘖,有沒有人說過你像大明星阮玲玉?”

    “阮玲玉?”

    “就是這個人,”那人舉著手中的月份牌,上麵的阮玲玉穿著旗袍帶著珍珠項鏈,略有些豐滿卻不失氣韻,確實和夏春有幾分相像,“想不想像阮玲玉一樣留下珍貴照片?來我們煥發照相館吧,你值得擁有!”

    夏春抬眉,見到黑底燙金的五個大字:煥發照相館。

    照相館老板看起來便是個時髦的新派人物,戴著圓框的黑眼鏡,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方方正正的一張臉,看起來就像是讀過書的樣子。

    照相館老板拉著夏春的手,興致勃勃地開始介紹起來,“清水澗第一家照相館開業,開業有優惠,本店大酬賓,姑娘,要不要和你的夫婿一起拍個照留念一下?”

    “夫婿?”夏春皺起眉頭,回過頭,看見林嶽風,方知照相館的老板誤會了自己和林嶽風的關係。

    “發生了什麽事情?”林嶽風見夏春被拉扯著,以為她遇到了麻煩趕緊走過來解圍,但看拉著夏春的那個人模樣文質彬彬,不像是壞人的樣子,便也是一臉迷茫。

    照相館老板見林嶽風來了,更開心了,一隻手拉著一個,不由分說把他們兩個拉了進來,“哎呀,不要害羞嘛,一起來拍照吧。”

    照相館有兩層,一樓是個大堂,擺著幾套桌椅,與一些綠色的大型植物相映成趣,左邊拐角處則是螺旋形狀的木質樓梯,蜿蜒向上,隱入了一片黑暗。

    照相館老板按下了樓梯旁的一個按鈕,樓梯上便亮堂起來,他拉著兩個人繼續往上走。

    走到樓梯口,林嶽風問道,“你是要我們一起拍照嗎?”

    崔嘉木點點頭,突然往後一跳,兩隻手拉開,左右開弓,“是的,本店宗旨:記錄時光,定格青春,你——值得擁有。”

    照相館老板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道,“對了,忘記介紹了,我叫崔嘉木,《茶經》開頭第一句話: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說的就是我啦。”

    “崔嘉木……”夏春默念這個名字,崔家……莫非是……

    崔嘉木引領著兩人往裏麵走,裏麵是一個白色的大幕布,幕布前擺著一張凳子,凳子上有一束幹花。是專門為了拍照所搭建的場景。

    崔嘉木指著一旁的衣架子,對兩人說道,“這裏有衣服換,你們可以去換上,然後來擺個破死(pose),我來給你們拍照。”

    “這是……”夏春循著崔嘉木手指的方向,看見那大衣架上掛著一件長長的拖地白紗裙,上麵還有一頂白色的桂冠,“哦,我在報紙上看過,這種衣服好像叫‘婚紗’?”

    “是的,這就是婚紗,我們中國人結婚穿大紅衣,他們外國人結婚,女人穿的是白色長裙,男人穿的是黑色西裝,”崔嘉木把那件婚紗取了下來,對著夏春比照了一番,讚許道,“嗯,真好看,我看你就拿這件去穿吧,小許呀,你來幫我帶這位小姐進去換衣服。”

    “哎,來咯!”

    隻見那相機的大黑布下探出了一個戴著貝雷帽的人頭,那人穿著灰馬甲,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的馬丁靴,看起來瘦瘦小小,應答的聲音倒是清脆有力,聽到崔嘉木的召喚,直接走過來,抓著夏春的胳膊就要往裏麵扯。

    “哎,這位先生,你要帶我去哪裏……”

    夏春被拽得沒有辦法,一直往裏麵走。可心裏是不情願的。

    “什麽先生,我是女的啦,不要怕。”那人摘掉貝雷帽,回過頭衝著夏春笑,一身如瀑般的黑色長發傾瀉而下,垂落在肩膀上,夏春看得幾乎要呆了。

    天,原來是男扮女裝……

    小許朝著夏春吐了吐舌頭,“我叫許自悠,您叫我小許就好,我是這家照相館的攝影師。”

    夏春木頭木腦地,什麽也不知道,隨著那女孩取了婚紗,在一個小小的格子間裏試穿好,又被小許拉著走到了剛才的那個布景麵前,被小許安排著坐在了凳子上。

    “稍等一下,那位先生去換西裝了,我來給你先調試位置,”小許說罷,整個人又縮到了那個照相機下麵,不知道在鼓搗什麽。

    小許的聲音含糊地傳來,“姑娘,你整理一下左邊的裙角。”

    夏春低下頭,開始整理衣裙,忽而聽到有人叫了她一句,“夏春……”

    是林嶽風。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林嶽風:一身挺括的西裝穿在身上,襯托得他如斯英俊,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夏春:一身拖地的搖曳長裙,襯托得她如斯嫻靜。

    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仿若時光凝滯,仿若時間穿行不止,隻是為了這一刻的相遇。

    好一對璧人。

    “別眉目傳情啦,快站到一起去,”崔嘉木把兩個人挪到一起,還在不遠處瞎指揮著兩個人,“來,親密一點,小夥子不要害羞嘛,離小姑娘再近一點,哎,好的,就這樣,完美!”

    伴隨著“哢嚓”一聲,就這樣留下了歲月的留影。

    照片中的林嶽風穿著黑色筆挺的西裝,夏春穿著白色的婚紗,這是他們唯一的一張合影,但確實當得起“郎才女貌”這四個字,後來崔嘉木把這張照片洗了出來,又放大擺在了照相館的櫥窗裏,隻不過沒擺多久,這家“煥發照相館”就宣告倒閉了。隻不過那已經是後話,此處略表不提。

    兩人照完相,換了衣服重新出來,剛走了沒兩步,秋蟬便拎著大包小包追了過來。

    “哎呀,小姐,先生,你們剛才去哪裏了?我可找死你們了!”

    夏春與林嶽風相視而笑,對剛才的一段遭遇諱莫如深。

    初雪到來的時候,梅文典和林嶽風正在房內讀書。早上起床時天還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沒有亮起來一樣,辰時雪花便開始下了起來,一片又一片,起初還是小小的,誰知道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成了漫天的棉絮。

    這天林嶽風陪梅文典讀赫胥黎的《天演論》,這本書是早些年嚴複先生翻譯到國內來的,兩人讀了一上午,梅文典上午表現得不好,林嶽風便罰他中午不得休息,吃完中飯便直接把他拽了過來繼續念書。

    林嶽風把書卷了起來,對著梅文典解釋道,“剛說到這本書裏麵的核心理念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什麽叫‘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呢?就是說啊,這是一個弱肉強食、強者為王的時代,如果你的實力太弱,那就有被淘汰、打敗的危險和可能。”

    梅文典卻並沒有懂,他歪著頭問道,“為什麽要爭搶呢?大家一派祥和其樂融融不是很美好嗎?夫子也教我們謙讓呀,怎麽跟先生你說的卻不一樣呢?”

    林嶽風沉吟片刻,問道,“文典,在你看來,什麽叫做美滿?”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兒女成雙。”

    林嶽風進一步引導,“文典,若你想要守護這些,那就要成為適者,成為強者,否則這些美滿都會成為夢幻泡影。”

    “為什麽要這樣?儒家不是講求以和為貴嗎?”

    “文典,你這樣想,可那些侵略我們國家的人不這樣想,很多時候,身為男兒,無法選擇安逸,而是迫不得已,必須要站起來,肩負起保家衛國的那份責任……”

    話還沒說完,梅文典忽然趴到了一旁的窗台上,歡呼雀躍起來,“先生,雪大得好大呀!”

    順著梅文典的目光,看到窗外漫天飄飛的大雪時,林嶽風也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雪是早上開始下的,這才是晌午,沒想到整個天地就已經變成了瑩白的一片,茫茫的天地顯出一種令人不忍褻瀆的幹淨。

    “先生,我可以出去玩雪嗎?”梅文典的手緊緊地攥著林嶽風的衣角,大眼睛撲閃,在等待他的同意。

    “去吧。”林嶽風歎了口氣,知道梅文典到底還是個孩子,心性不定,容易受外界影響,真要他明白這些大道理並予以實踐,還不知道要過多少年。

    得到了首肯,梅文典索性一鼓作氣,衝到了外麵,他揮舞著雙手,興奮地大喊,“哇喔!老劉,來打雪仗啊!”

    林嶽風笑著搖了搖頭。

    那邊夏春正在房內繡香囊,梅花繡到一半,心中想起往事,有些難過,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呼喊,便從房內走出來,到了走廊上,看著院子裏的梅文典和幾個傭人在雪地裏翻滾,本來煩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夏春伸出手,晶瑩的六角雪花落在了她的手掌心,不一會兒就被她掌心的溫度給融化了。

    林嶽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今年的雪,來得可有點晚哦。”

    夏春剛一回頭,一件溫暖的披風便搭在了自己的身後。

    溫暖地包裹了她的整個身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