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學海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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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末卯初,公伯家的馬車定時出現在排隊出城的隊伍裏。

    春日已經過了大半,氣溫瘋長,城郊的田地裏,稻穗都抽了出來,一日比一日飽滿,這些日子天氣也好,新春播種的蔬菜,很多都抽芽成熟,被拉到城裏賣。

    排隊進城的農戶商家們,總是瞧著一輛氣派的馬車,每日都在城門打開的時候出現,見得次數多了,紛紛觀望,小聲議論。

    “老哥,這馬車是哪家達官貴人的啊?怎的每天都這個時候出城?”挑著青菜,還排在隊裏沒被放行的小青年,看著從眼前經過的馬車,拍了拍前邊挑著禽籠,戴著頭巾的壯漢。

    “看樣子,像是公伯府家的馬車,”壯漢盯著馬車後箱上的大雁圖紋,指給那青年看,“你瞧,他家的族徽,就是大雁!”

    “哦――”小青年看著那大雁的圖案,還是不懂,“怎麽他家族徽是個大雁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公伯家自商國起,就是皇親貴族,位居北國,公伯這兩個字還是商國開國皇帝賜的姓氏,”壯漢一瞧這小青年,什麽都不知曉的模樣,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這個大雁,亦有一種說法,鬥轉星移,唯大雁,攜天子之令,歸順真君!”

    “是說傳國玉璽嗎?”小青年沒有讀過什麽書,總是跟自己的爹娘在田裏幹活,人平時也不怎麽湊熱鬧,聽鄰裏扯這些傳聞,隻管做事。今日是等的時間太久,又沒有事可做,才大著膽子來問的。

    “那自然是――”壯漢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把拉過青年,在他的耳旁說了些什麽,兩個人相互對視,哦了一聲,前邊的人群動了,也就各自擔著東西,往城裏去了。

    哲哲扒在車內的板子上,恨不得把耳朵都摁到外邊,再伸長一些,好再聽清楚一點。

    “小姐,你怎麽了?”阿婉看著她,像壁虎似的,扒在馬車的車廂內,一邊的臉都要擠變形了。

    哲哲見她看著自己,忙坐直了身子,擺擺手,一臉淡然,表示自己沒有什麽事。

    怎麽可能會沒有什麽事嘛,哲哲覺得自己的心裏有千萬隻螞蟻再爬,那兩個人,也太不厚道了,怎麽就說了悄悄話?本來馬車就走的快,後邊說的話都沒聽到呢!

    隻聽到前邊一些!

    還是她看阿婉在閉著眼睛打盹的時候,自己也把臉貼在車廂上,還沒睡著,就聽到外邊講話的聲音。留神注意,竟然是在說她坐的馬車。

    什麽自商國起,華夏五千年裏邊的夏商周嗎?就是有紂王妲己的那個周嗎?還是什麽來著?

    公伯這個姓是禦賜的,還是個大雁的族徽。族徽,為什麽不是家徽?這個家徽跟族徽有區別嗎?哲哲百思不得其解,估計是一個東西吧,不過是稱呼不同,一個族跟一個家本質是一樣的吧?

    公伯聖德是符節令丞,符啊,節啊,聽字麵意思,就像是管章子令牌的,剛那兩個人,有一個人最後不是喊了一句傳國玉璽嗎?

    傳國玉璽,符節令丞,搞不好自己老爹是管著皇上的玉璽的!話說,皇上的玉璽不都是自己收著嗎?怎麽還專門有一個符節令丞?難道是這個世界的監管者,類似於21世紀的檢察院?

    鬥轉星移,唯大雁,攜天子之令,歸順真君!

    這話又是什麽意思?大雁,帶著天子的口令,歸順真正的君子?

    什麽玩意?一點都不明白!

    哲哲歎了口氣,大雁啊!原來公伯家族徽是大雁,難怪自己會被拉過來!自己上輩子可不就是一隻蠢大雁嗎?還欠了人情,這輩子要穿過來償還。

    默默的低頭去扒拉腰間係著的鈴鐺,還好有了這個鈴鐺,不然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馬車走的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道觀外,哲哲下了車,沒有急著進去,反而是繞到了馬車後,去看它背部那個所謂的族徽。

    ……

    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麽玩意啊,在腦子裏努力抽象了好一會兒,行吧,勉強能跟鳥掛上勾,但是說這就是大雁的話,那就扯的沒邊了!

    哲哲撇撇嘴,讓馬車去尋地方歇息去了,自己則站在太陽下,看著山坡下的景色。

    真是好看,蒼穹之下,萬物生長,說不出的生命之美。

    “看什麽呢?”在觀內等了半天,沒見她進來,枯榮就自己出來尋她了。

    少女一身鵝黃色的衣袖,兩個簪子在兩旁,挽出兩個簡單的發髻,配著兩朵絨花,剩下的長發在身後飄搖。

    初升的陽光,落在她還有些稚嫩的麵容上,宛轉蛾眉,杏眼微蒙,小巧的鼻子把光隔了開來,嘟著嘴巴,愣愣的看著遠方。

    真真是畫卷裏走出來的小仙子,一派的懵懂天真,煞是好看。好看的,枯榮都沒再上前催促她進去了!

    “師傅!”一聲師傅把枯榮喊的險些沒弄明白,晴天白日,他統共就收了一個女娃娃做徒弟,這又沒有別人,哪裏來的一聲師傅,喊的是誰?還有,這聲音也太熟悉了。

    一轉身,就看到了倚在觀牆上的少年,一身灰色的道袍,戴著麵具,抱著手臂,冷冷的看著他跟他的徒弟。

    這個死小子!什麽時候來的,自己都沒察覺?真真是有能耐了啊!枯榮頓時沒了脾氣,這聲師傅叫的!不就是在外邊站一會兒,怎麽他就這麽心急?還屈尊出來喊?

    哲哲也聽到了這聲師傅,她記得這個聲音,是昨天見到的師兄。師傅不是說他每天忙著修行嗎?怎麽今天還有時間過來這裏啊?還這麽早?

    昨天,他送她鈴鐺,她還沒跟他說謝謝呢!想到這裏,哲哲轉過身,對他畢恭畢敬的行了禮,莞爾一笑,甜甜的,看的一旁的枯榮都要心生愛惜了!

    自己這個外甥啊,別的本事不好說,這挑女人的眼光是沒誰了,跟他那混賬老子一個模樣,淨喜歡招惹些嬌媚佳人!好在他不像他父親,薄情寡義,空長了一副皮囊。

    對著這個丫頭,也算是千萬般嗬護了!連別人心底有沒有他都不知道,就這麽勞神勞心,也算是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兒了!

    就是,不曉得以後,這小徒弟,能不能同他成了佳話!

    算了,一切隨緣吧!枯榮歎口氣,說起來情字,就要想要緣,緣生緣滅,誰也奈何不了,情生情滅,誰也改變不了。除了順其自然,也沒別的法子。

    少年沒再說什麽,扭頭進了觀內,哲哲走到了觀門前,又退回來,把挎在阿婉胳膊上的包裹,拿了下來,自己抱著,進了觀內。

    阿婉跟阿如愣愣的,看著自家小姐跟少年的身影,在門內消失,出人意料的沒有追上去。

    “道長,這位公子――”阿婉看著枯榮,一臉的不解。

    “哦,他是我的大徒弟,名為寅巳,也是個道士,兩位姑娘莫慌!”枯榮都忘了,哲哲身旁還有兩個丫鬟跟著呢,這個外甥啊,真不讓人省心,不是都說他為人成熟嗎?怎麽今日做事如此急躁,也不曉得避著些,這下好了,還得他們來圓場。

    “他是出家人嗎?”阿如有些擔心,自家小姐正值豆蔻年華,少女心思,又遇到翩翩少年,相處久了,難免春心萌動。要是真出了什麽事,那還了得?

    “他――”枯榮想了想,說是出家人吧,覺得不太對頭,說不是吧,他又穿著道袍,左思右想,隻好這樣了,“他是修道之人,不拘男女之情!”

    “可總歸是男子,我家小姐可是同相國公的三公子有婚約的,”阿婉還是覺得不妥,看剛才小姐的模樣,分明是認得這個少年,她們每每都候在不遠處,從未見過這個人,誰知道他是不是使了什麽障眼法,哄騙了她家小姐,再者,“這婚約,還是皇上禦賜的呢!”

    聖上賜婚,誰敢違逆,這個少年,又像是有些修為,萬一到時候真跟小姐扯的不清不楚,帶著小姐跑了,整個公伯家就都要遭殃了!

    “兩位姑娘,不必擔心,你們看我那徒弟,有什麽異處?”枯榮摸著胡子,故裝高深。

    有什麽不同?阿婉跟阿如相視一眼,說起來,他一直戴著麵具,沒有用真麵目示人呢!

    “他自然也知道你們的擔憂,故為著避嫌,戴了麵具,再者,”枯榮接著道,“我這徒弟日常修行繁忙,多在各地遊走,來這觀中,也不會逗留太久,最多也就一兩個時辰,且若無甚事,此一麵是你們見他的第一麵,也是最後一麵!”

    “你的意思是說,他就隻出現這一次?”阿如有些不信,“我看他同我家小姐像是挺熟的!”

    “哪裏哪裏,不過是昨日我同你家小姐提起過這個徒兒,說他能為她解些近日修行的疑惑,想來你家小姐也是修行心甚,”枯榮擺擺手,“今日初見,如此場麵,不過是同一師門,習的道法相同,一見如故罷了!”

    兩個丫鬟聽枯榮這麽一講,靜心想了想,小姐這些日子,回了府上,還要去佛堂跪拜一兩個時辰,確實是修行心甚重,一見如故也說的過去。

    再者,道長也說,這隻不過是同門師兄妹一見如故,這一麵也是最後一麵了,想來不見麵,不相處也沒什麽好擔心的,況且如今小姐真是修行心甚篤,老爺跟夫人都擔心她從此清心寡欲了。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說什麽了,隻是以後,好歹也要提前告知我們倆一聲,”兩個丫鬟對著枯榮行了禮,枯榮回了禮,同他們一起進了觀內。

    到了廂房,寅巳自顧自去了屏風後邊,哲哲則先在蒲團上,對著那副空白的紙麵,照例拜了拜,之後才去了廂房裏,同候在那裏的女子,錯開了行蹤,進了內廂。

    “字可帶來了?”寅巳端坐在地上的蒲席上,麵前一張桌子,一個香爐,一方硯台,一座筆架,一遝宣紙。

    哲哲點點頭,把抱在懷裏的包裹往前伸了伸,慢慢走到席子前,在桌子這一邊,坐了下來,把包裹放在桌子上,打了開來。

    這些筆墨,都是她昨晚舍了去佛堂的一個時辰,在書房裏翻出來的,應該是公伯哲哲的原筆記。

    這個字,哲哲昨晚也看了,還看了很久,她不懂書法,但是也知道這字的主人,把它們的一筆一劃,都寫的很鐫刻。雖然好些字看不懂,但這字確實是比她昨日寫的,要好千萬倍。

    寅巳看著那一遝筆墨,手不自然的在袖子裏伸開,握緊,握緊,伸開,反複數十次,才敢攤手去拿。

    哲哲的心都懸起來了,還以為是自己找的這些字,不是公伯哲哲寫的呢,看到寅巳半天都沒動靜,還以為他會責怪她尋錯了呢!

    還好還好!沒有尋錯,隻不過,他這個手,怎麽抖得這麽厲害?中風了嗎?還是太激動了?

    “百聞不如一見,看來,我之前收藏的那些,都不過是拙劣的模仿,”寅巳將那字捧在手心裏,翻來覆去的看著,愛不釋手,一激動,直接開口問道,“你這字多少錢才賣?”

    哈?說的什麽來著?多少錢賣?哲哲愣住了,不是讓我拿來臨摹的嗎?怎麽突然就變成了賣字了?

    “多少錢都好說,隻要你把字給我,錢都不是問題!”寅巳繼續看著字,興致勃勃,這麽多張,真是賺了賺了。

    啊?哲哲摸不清狀況了,難不成把這些字找出來,不是為了讓自己臨摹,而是他要買?

    還多少錢都可以呢!公伯哲哲的字竟然這麽值錢?

    想想自己現在一窮二白的,有點心動啊,要不她賣個一兩張,弄點小錢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哲哲正糾結著要不要賣字呢,對麵沉迷字跡的寅巳總算是抬頭看了她,一看,他就回過神了,也意識到了自己剛說了什麽。

    有些窘迫,還好是戴著麵具,不然,被她瞧見,都不知道要怎麽笑話他了!寅巳幹咳了一聲,想要掩蓋尷尬。

    “我跟你鬧著玩的,這字你好好收著,每日都仔細護著,好好臨摹,知道了嗎?”

    哲哲點點頭,手不由自主的伸上去,撓了撓頭,別別扭扭的,真是忍不住想要開口去問一句,那個,要是我願意賣字,你真的願意買嗎?

    “寫字吧!”寅巳又恢複了冷漠,端坐在哲哲對麵。

    哲哲一動不動,默默的看了他好一會兒。

    “怎麽?”寅巳看她一動不動,皺了皺眉頭,還以為她的惰性又犯了。

    哲哲指了指他手裏的字,笑了笑,大哥啊,你讓我臨摹練字,好歹要把字還給我,我才能寫啊,你都拿在手裏,我還寫個錘子啊!

    寅巳這才意識到字在自己手裏,下意識的抓緊,往懷裏靠了靠,看著哲哲一臉不解的樣子,歎了口氣,一咬牙,把字都還過去了。

    這才對嘛,真是搞不懂,師兄今天怎麽這麽反常!難道是太喜歡這個字了?要不要要送他一張?

    哲哲一邊思想開小差,一邊把拿回來的字放在雪白的宣紙上方,右手在筆台上摘了一隻毛筆,往硯台磨好的墨裏,迷迷糊糊的轉了個圈,也不管墨汁多不多,拉回來就要往白紙上畫,這粗獷的動作,唬的原本要起身離開的寅巳,直接坐了回來,一把把她剛放在桌子上的原跡拿了回來,還心疼的撫摸了幾個來回。

    哲哲一臉茫然,又怎麽了?幹嘛又把我的字搶走了?你要是喜歡,我送你一半,你要是有點良心,給個一百兩黃金就可以了!

    總是搶是什麽意思?

    我又不是不賣給你!

    幾張紙而已,這麽上心,搞得跟你心上人一樣!

    哲哲撇撇嘴,在紙上寫了話遞給對麵的寅巳,寅巳一低頭,臉就黑了,隻見上邊寫著:

    師兄,你要是喜歡這個字,我就送你一半嘛,就當感謝你送我的鈴鐺!要是你覺得過意不去,可以再送我一百兩黃金的!

    “真是難為你記得這麽多字,還寫出來了!”寅巳咬牙切齒,看著那一堆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眼睛都紅了。

    哲哲後知後覺,還以為他是激動的,擺擺手,又寫了一串,“沒事沒事,一半而已,家裏還有好多呢!”

    啪――

    她字還沒寫完,筆就被寅巳奪了過去,撇成了兩截。

    “你這字真的是太醜了,你師兄最見不得人的字醜,你以後,還是少給他看你的醜字為妙!”

    枯榮昨日的教導,在哲哲腦子裏回響。

    好死不死,怎麽現在才想起來!

    他怎麽這麽凶!

    不就是字寫的不好看嘛!又不是寫錯了,讓人看不懂!至於嗎?

    哲哲很委屈,難不成你還要因為我字寫醜了,把我打一頓啊!

    這個世界的人,都這麽不講理嘛!

    越想越委屈,眼淚汪汪的,都要包不住了!

    “我不是――”看著哲哲委屈的模樣,再低頭看了看手中折斷的筆杆,寅巳歎了口氣,把放在腿上的字,放到了哲哲左手的上方,自己則起身到了坐到她旁邊,拿了筆,先把筆畫跟她又講了一遍,還自己寫了一遍給她。

    “你可看懂了?”寅巳語氣輕柔了許多,哲哲早在他過來教他的時候,就止住了淚水。

    她這個人不記仇,很是能理解別人,看寅巳心懷歉意跟她做了講解,也就不再計較,點了點頭。

    “你還是先從筆畫練起吧,字先認得就好,至於寫,就慢慢來吧!”寅巳再次妥協了。

    哲哲點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筆,認真的寫了起來。

    寅巳在她身旁坐了一會兒,就默默出去了隻留她一個人,在廂房裏一筆一劃的寫著。(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