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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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

    雷聲裹著風,拍打著門窗,哲哲抱著琴的身子,隨著雷聲顫抖了一下。

    教琴的,是一個叫梅姨的女子,年紀不大,二十出五六的樣子,雖然穿著道袍,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嫵媚,眉眼之間,也是說不出的嬌豔。

    屋外的天,說變就變,上午還熱騰騰的萬裏無雲,下午說翻臉就翻臉,黑雲壓境,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如注。

    屋內,梅姨已經起身點了油燈,昏暗的屋子裏,隻有她與哲哲二人。

    “梅姨,我今日可不可以早些回去?”哲哲抱著琴,小聲的問著。

    “這個,你問枯榮道長吧,”梅姨麵帶微笑,看著她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流光。

    哲哲低著頭,歎了口氣,肯定沒用的。

    之前下雨,她也去找過師傅,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天氣不好的時候,師兄就跟師傅坐在一塊兒喝茶。真是奇了怪了!每次想要早些走,都能遇到師兄!

    原本,上次因為臨摹字體的事,兩個人鬧了個紅臉,但後邊再來學字,哲哲就再沒見寅巳進來,依舊是嚴道長來教自己讀書識字。哲哲還以為他是出去修行去了。

    這些日子,她可是很認真的學字練字,那張寅巳教她筆畫的紙張,她一直留著,照著上邊的痕跡模仿。

    嚴道長教課,有些古板,認字就是兩本一模一樣的書,他手裏一本,哲哲手裏一本,他讀一句,要哲哲自己也讀一句,哲哲怎麽會真的讀出聲?隻能閉嘴不說話,在心裏默讀,他也不強求,等一會兒就接著讀下一句了,一個上午大半時間就這麽過去了。每每讀完一篇,他就會停下來問哲哲,有沒有什麽問題。

    真是明知故問,讀書我都沒出聲,現在問我有什麽問題,我就會出聲了?

    哲哲很不喜歡嚴道長。感覺他就像是21世紀裏,隻會念課本的老師,別的知識就講不出了。之前字寫的這麽醜,也是因為嚴道長沒有說把筆畫這種基本的東西教一下,哲哲就隻能自己照著書上的字瞎畫,所以才寫的歪七扭八,還被寅巳跟枯榮嫌棄。如今,她的字好了很多,但每每寫了什麽給他們看,他們還是老遠就搖頭擺手,就算遞到麵前,都要看一眼就扭頭喘一會兒,像是這字能把他們都嚇死了!真是又氣又好笑。

    教琴的梅娘,就比嚴道長好太多了,可能是女性天生細膩的緣故,再加上她每每教這些,說的都很淺顯易懂,哲哲如果做不出來,還會手把手來教,這一對比,哲哲真是隻喜歡下午的課,不喜歡上午的。

    每每一整個上午,都在打瞌睡,書寫認字還是個半吊子,下午的琴倒是越學越精湛,就連在一旁喝茶的枯榮,聽到後都感慨,這琴確實是學的有了成就了!

    日子是一天一天的過,轉眼到了入夏的日子,梅雨季節,多的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原本還順暢的道路,因為雨水,都起了泥濘,哲哲每日過來,舟車勞頓,也很辛苦。

    枯榮看著天,有些擔憂,轉頭對坐在一旁,安靜看書的寅巳道,“這些日子,天氣怕不大好,不如就讓她留在府中,等這日子穩定些了再來吧?”

    “不過是梅雨罷了,公伯府的人都沒說什麽,你倒是比別人都考慮的多!”寅巳不鹹不淡的喝了口茶,“現下,公伯家忙著準備大小姐的嫁妝,隻等到秋後就要出嫁。她麽,相國府的人,不知道去探了多少次口風了。”

    “同樣是賜婚,總不能因為太子的兒子金貴,相國的這邊就能敷衍推後吧?”寅巳放下手裏的書,看向了枯榮。

    枯榮道長扁了扁嘴,“這些日子天氣不好,我也沒怎麽出門,你說的這些,我哪裏知道?”

    “這雨都下了有些日子了,不過是之前沒這麽猛罷了,”寅巳起身推開窗,看了好一會兒,“符節令丞家,怕是已經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你這會兒說可以讓她留在家裏,保不住明日就要被相府的女眷們請去作客了!”

    “所以,她來這裏,也是公伯家的一個借口,病未痊愈,自然不能著急婚嫁,”寅巳關了窗,坐回原來的位置,“不過這樣也好,這段時間,道觀這邊我也算處理好了,你不如今日跑一趟,去他們府上說一說,讓她這些日子就留在觀裏吧!”

    “這個――”枯榮揣著手,看著外邊的天,有些不大樂意。

    從一開始,這個道觀就是寅巳物色好的,裏邊的人也都讓他調換了不少,更是打著風雅、靜謐的噱頭,請了些才子佳人來這裏靜心休養,讓他們對外大肆宣揚,整出了一個修行聖地的名聲。

    如今,這城中不少的公子小姐,都樂的往這裏跑。說是什麽可以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在此觀中,靜心修行也好,讀書寫字也罷,就算隻是從一旁經過,也會茅塞頓開,心若明鏡。

    故此,觀內的空廂房都改成了住所,一邊是女眷,一邊是公子,中間是些廟宇,隔了開來,又因為是城中富貴人家的兒女,更甚者還有些達官貴人的家眷,自然會有些官差高手在這裏扮成道士,四處守望,安全上邊,也是不用擔心的。

    哲哲來這裏,本來就不是學些所謂的道門法術,不過是偷偷找了人,對她進行教育改造。她雖然笨了些,倒是能吃苦,肯努力,這麽些日子,總是每日都比前一日更像個大家閨秀些。公伯夫婦見了這些,自然也是更加相信枯榮的話,以為他是在世的活神仙,開始還派了不少人來暗中保護,如今倒也有隻是混在道士中,在外留神罷了。她帶來的兩個小丫鬟,此前都是要守在哲哲跪拜的門外,日子久了,也是願意去一旁的廂房等著,做些針線活。

    想到這裏,枯榮就記起來,依舊代替哲哲跪在蒲團上的少女,“我說,這天往後是會越來越熱的,找來替她跪拜的姑娘,這些日子也是辛苦的很,不如這次也一並說了,她這琴已經學的不錯了,往後就說讓她以琴修身養性吧?”

    “師傅說什麽就是什麽,”寅巳出乎意料的沒有否定,反而望著他,“這天越來越晚了,雨隻會越下越大,師傅準備何時出門啊?”

    “我再等會兒,這不小徒弟還沒過來鬧回家嗎?我總得跟她說一聲再走吧?”枯榮擺擺手,這雨還小?劈裏啪啦,砸的房頂都要受不住了,枯榮又不是傻子,現在他才不出門呢,怎麽著也要等雨比這小一些再說。

    “你說,公伯府的大小姐,秋後就要成婚了?”看寅巳不作聲,枯榮倒是想跟他閑聊一番,這些日子,太多人來帖子說要入住道觀,他這邊忙著處理這些,已經是焦頭爛額,城裏什麽事,他還真不曉得。

    “嗯,吳國皇上賜婚後,當天太子府就派了媒人上門,互換了庚貼,三日後,又請了護國寺的大師排了八字。得了周全,就送了聘禮上門,”寅巳點點頭,“她家是拖了好些日子才回了貼,定了文,本來就惹得太子府有些不高興了。”

    “文定後,擇日本來應該是雙方一同商討,但太子府直接是給了日子,公伯家選的吉日,瞧都沒瞧,是以才這麽著急!”寅巳說完了公伯家大小姐的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旁邊還抱著琴的那位二小姐,不禁笑了。

    “怎的?這事有這麽好笑?”枯榮是不覺得,怎麽聽都像是公伯家得罪了太子府的人了,這大小姐嫁過去怕是要吃苦頭了,怎麽這個人還能笑?難不成他人屋頂著火,他就這麽樂懷?

    “你莫說人家太子的世子,你就說說你,”枯榮氣不打一出來,“本來都要跟你選親了,你倒好,非要跑來這裏,還一來,旁人就賜婚了,今日是得了閑了,我且問一問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我能有什麽打算,是舅舅你操心的多了,”寅巳一聽到他說的選親,就不樂意了,他大哥選親的時候,他是在一旁湊過熱鬧的,都是些庸脂俗粉,空有著花容月貌,骨子裏一點才華也沒有,這樣的選親,不要也罷!

    “那你對那小丫頭,又是什麽心思?眼巴巴的跑過來,你且說,你想怎麽做?她可是也給賜婚了的,你自己剛也提到,一送回去,就會被請到相國府去見她那欽定的相公,”枯榮一骨碌的把心裏所想的話都說了出來,“你這嘴上說什麽隻是愛慕才華,又是遮臉,又是避嫌,又是躲在我這裏聽牆角,說著不喜歡,還厚著臉皮過來,我看你是口嫌體正的很!”

    “就說你多慮了,年紀大了,倒是越來越婆婆媽媽了,”寅巳看著枯榮好一會兒,懶得跟他反駁辯解,隻一句話,“我心昭昭,隻是傾慕才華,她既然已經許了他人,我何必再去摻合?”

    他是什麽身份?大把的父母,爭著搶著要把女兒許配給她,不過是他不喜歡罷了,他若是真喜歡,管她是不是已經婚配,他也是敢去搶的。

    隻不過,他求的是心意相通,如果這都沒有,他強求有什麽意思?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再說,於情這一字,他從不覺得這世上還有他得不得的女人。於公伯哲哲而言,不過是兩年前,驚鴻一瞥,覺得她有些才華罷了!

    說他來此就是為了她,寅巳是否認的。他來此是有更重要的事要查,不過是要查的這事,又是關於公伯一家,想到她一代才女成了傻子,自己又聽聞過類似的病情,所以才想拉她一把。如果她能恢複,自然是好的,很多事情,她們本家人想來是比外人要知道的全麵。

    且如今,公伯家人丁稀少,查起來確實是難,坊間傳聞真真假假,不能全信,繞來繞去,也隻有她,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就是不知道,她何時能清醒。

    死鴨子嘴硬,枯榮哼哼了兩聲,別過頭,沒再理他,算了,毛頭小子一個,不吃點苦,摔幾個跟頭,都不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過是以過來人的身份,跟你提個醒罷了,你倒好,冥頑不靈,我且看著你,到時候這丫頭要是沒瞧上你,真跟了那相國的少爺,你是個什麽模樣!

    正想著呢,就聽聞一陣腳步聲,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枯榮一抬頭,敲門聲就傳了過來。

    不用猜,自然是哲哲,枯榮扭頭看著寅巳戴好了麵具,這才起了身,把門打開了。

    門外的哲哲,聽見開門聲,立馬就把寫好的字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這樣,開門的師傅就能第一眼看到自己想要說什麽了!不用再追著他,拉他好多次,他才看。

    這可是梅姨剛教給她的法子呢!

    “哲哲啊,你不用這麽著急回去啊!”枯榮看了看紙上的話,轉身回了屋子,去取鬥篷和雨鞋。

    為什麽?這雨這麽大,這些日子,一直都有雨,路上很難走的,有時候車軲轆陷在泥巴裏,要好久才能走出來。一天下來,都是在路上的時間。而且回去的太晚了,都沒有飯吃了!

    哲哲很委屈,每晚回去都是些清湯寡水,她想吃肉的!

    不行的,一定要讓師傅同意,本來下雨,她都不願意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公伯家的人也沒說攔著她,之前,明明那個娘親,還很擔心她冬天下雪過來,路上不好走呢。

    冬天下雪路不好走,夏天梅雨季節,路就好走了?這是什麽邏輯?

    哲哲有把第二張紙拿了出來,頂在腦門上,一旁穿蓑衣的枯榮一邊擺手,一邊繼續穿戴,“小徒弟,別鬧!”

    看來不行,哲哲有些垂頭喪氣了。扭頭看向了依舊坐在那裏不動,安靜喝茶的寅巳,腦子裏兩個人小人在不停的掐架。

    一個說:快去求師兄,隻要師兄同意了,師傅就沒得話講了,師傅平日裏最信師兄了!

    另一個說:千萬別去惹師兄,你忘記了,他見不得你的醜字嗎?你不怕他揍你?

    一個說:那都是之前了,現在的字好多了,師兄不會氣的,你前幾次寫的字,他不也看了嗎?也沒有生氣啊!

    另一個說:那還沒生氣,本來師傅就要同意你回去了,就是師兄看到了你的字,低頭跟師傅說了什麽,師傅才沒讓你走的!

    一個說:別聽另一個說的瞎話,你見哪家師傅會聽徒弟的話?肯定都是徒弟無條件服從師傅的命令啊,那時候師兄肯定不是在阻攔你回去,而是在跟師傅說,你的字有進步了!

    另一個說:你別聽一個說的,你這麽跑過去,小心他把你留在觀裏過夜,讓你天天吃鹹菜饅頭!

    ……

    兩個聲音吵了不停,哲哲捏著字的手,把紙都揉皺了,腳步猶猶豫豫,沒敢往寅巳所在的地方去。

    “你今晚就留宿觀中吧!”枯榮穿戴好蓑衣和雨鞋,扭頭對哲哲說,“雨太大了,路上不好走,我去你們府上,同你父母商量一下,這些日子,你就暫且住在這裏,等天氣好了,再回去!”

    哈?拿著紙的哲哲石化了,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拍爛,怎麽想什麽來什麽?就怕自己留宿觀中,最後還是被留下來了,而且還是被師傅留下來的。

    師傅,果然一直都是你這麽嚴厲嗎?

    原來不是師兄偷偷跟你出主意啊!

    你怎麽這麽過分,讓我在觀裏吃鹹菜饅頭!

    誰知道這個雨還要要下幾天啊!天天鹹菜饅頭,把我吃死了怎麽辦?

    哲哲很委屈,抓住枯榮的袖子,不讓他走!

    枯榮很不明白的看著她,問道,“怎麽了?你可是有什麽要我跟你帶回去的?還是說,怕在這裏住不慣?”

    “你放心,這裏住宿的廂房,都布置的很典雅,來這裏的都是些貴人,雖然小了些,但一應俱全,不會差到哪裏去的!”枯榮琢磨了一下,可能小丫頭是認生,怕在這裏住不慣。

    “你不用問她,去找她那兩個丫鬟,叫上一個,乘著馬車去,秉了公伯大人,怕是還要讓你帶些東西回來,”寅巳踱步而來,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依舊扯著枯榮衣袖的哲哲,“你問她,她又不跟你開口,還有什麽好問的?”

    哲哲很生氣,但是她有點怕寅巳這個眼神,慫包的在對方犀利的眼神裏,放開了手。心裏卻還是憤憤不平,怎麽可以這麽凶?什麽叫我不開口,我這不是怕言多必失嗎?

    “那你不早說?”枯榮很生氣的看著寅巳,既然要坐馬車,你為何要等我穿好了蓑衣才講?糊弄我有意思嗎?

    “我也是剛想到的,”寅巳就是故意的,“看她過來,我才記起來,公伯夫人,怕是要擔心些,在這裏要是住的日子多了,定然是要帶些常用的物什過來,你一個人去,出了門,帶著這麽些東西,可能還要叫馬車!”

    枯榮鼻子裏隻哼哼,狠狠地脫了蓑衣,不理會寅巳,反而問哲哲,“你可有什麽必須要帶過來的?我去讓你的丫鬟跟你取?”

    哲哲搖搖頭,她哪裏有什麽必須帶的,她這個人有一點就很好,住哪裏都睡得著,也不認生,也不需要抱什麽東西來安心,唯一有要求的,也就是飯菜裏能有些肉了!

    總不能讓你去城裏的酒樓,跟我打包些飯菜回來吧?

    枯榮見她這麽表態,也沒問什麽,起身就要走了,哲哲卻緊跟著,寅巳站在門口,看著兩個人繞過門廊,沒了身影。

    “怎麽了,你有什麽要同我講?”枯榮看她跟在自己身後,自己走,她也走,自己停,她也停,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找了個偏僻的角落,看四下沒人,這才放心的小聲詢問。

    “我想吃肉!”哲哲糾結了半天,還是鼓起了勇氣,在枯榮耳旁小聲而快速的說了這麽一句。

    哈?枯榮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