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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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公伯莘莘出嫁。

    哲哲在一旁跟了一路,看著她梳妝打扮,看著她一身喜服,門外鞭炮聲一響,喜娘就替她蓋好了蓋頭,攙扶著她出了門,上了花轎。公伯夫婦跟在後邊,也是紅了眼睛,哲哲沒有哭,也沒有往前湊的太近。

    心底有一陣失落感。

    隔著人群,第一次見葉瓊文,一身喜服,意氣風發,胸前一朵紅花,高頭大馬,載著他,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消失在了路的轉角。

    一瞬間,整個公伯府都安靜了。

    敲敲打打的人群走了,好像所有的熱鬧,也跟著他們走了。

    哲哲看著公伯聖德扶著落淚的王氏,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一下子,聚集在門口的人也沒有了,各回各位,整個府邸顯得空蕩蕩的。

    阿婉跟阿如,以為她舍不得,過來勸她回去休息,哲哲沒有同意,隻是笑了笑,讓她們先下去,自己想一個人靜靜。

    站在已經關緊的大門後麵,把臉貼著門板,頭抵著木頭,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深呼吸,轉個身,沿著一路的紅屑,走回了莘莘的住處。

    一抬頭,院落還在,秋千還在,可是人卻走了。

    門已經關上了,隻有一個小廝在院子裏打掃,見哲哲進來,行了個禮,剛想說些什麽,卻被哲哲製止了,讓他忙自己的。

    她過來,隻不過是想看看。

    從府邸門口,到這個院落,一共308步。308步,一個小姑娘,走過了最無憂無慮的成長歲月,跨過了人生的第一道門檻,嫁作人婦,不管是喜歡不喜歡,開心不開心,往後的道路都已經排開,這一條路,隻能往前,不能後退了。

    哲哲在秋千上坐了下來,很安靜的坐在那裏,看小廝清理完院子,退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很想哭,哲哲仰頭看天,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這莫名的情緒,是為了莘莘心疼,還是因為原身的不舍得。

    就這樣,哲哲在院子裏,一直待到下午,沒有胃口去吃飯,也沒有興致去別的地方。

    下午的時候,被王氏拉了過去,聽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她同莘莘小時候的事。

    莘莘比她大兩歲,但是等哲哲記事以後,都是她照顧莘莘多一些。

    “當年,你出生的時候,你姐姐可生氣了,還鬧騰了許久,說是怕我們有了你就不喜歡她了,”王氏感慨著,回望著兩個孩子,還是小嬰孩的模樣,“她小時候欺負你,你還要跟在她身後,纏著她一起玩兒,也是個小賴皮狗!”

    這些事,哲哲並不知道,但看著她如此感慨,也就沒好意思說退下去,隻是笑著點點頭,沒有回複什麽。

    “小時候,她就嬌生慣養,如今去了世子府,說實在話,娘很擔心她,”說著說著,王氏的淚就落了下來。

    絮絮叨叨,說著小時候,哲哲怎麽怎麽懂事,莘莘怎麽怎麽不講理,可就算她再不講理,哲哲也幫著袒護她,遷就她。

    “一直想著你們姐妹,以後會合不來,”誰知道,最後長大了,倒是親近的很,王氏拉著哲哲的說,“你也別難過,姑娘家早晚要出嫁,你以後也會成婚嫁人,到時候去了婆家,要謹言慎行,可不能再同在家一般,散漫著過日子。”

    哲哲點點頭,不知道這個話題怎麽突然就轉到了自己身上。

    “這些日子一直在忙,一直也沒問你,”王氏抹掉眼淚,“你同梁公子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問題,真的是不想回答,問出來的瞬間,哲哲整個人都不好了!

    剛才就應該找借口走的。

    “不想說,還是不好意思說?”王氏不依不饒。

    其實是根本沒有什麽好說的,而且也不知道要怎麽說!

    實話實話,阿婉要被打死,不說實話,私相授受這事也就坐實了!

    真是為難啊!哲哲絞盡腦汁,要怎麽才能換個話題啊?

    “不願意就罷了,”王氏見她一臉不情願,隻當是小女孩心性,怕人過問這等事,“娘隻是同你提個醒,這個婚事,你爹不大樂意!”

    畢竟,從小,公伯聖德就疼愛兩個女兒,尤其偏愛公伯哲哲。對於兩個女兒未來的婚婿,也是考慮頗多,一直想著能讓她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不管身世地位,隻要能對女兒好就行了。

    公伯府沒有男丁,若是女兒所愛之人,為人處世正義凜然,窮一些也沒關係,公伯家可以接濟。如果他不計較人世言語,願意入贅,更是求之不得。

    隻是沒想到,最後,兩個女兒,一道聖旨,全都賜了婚。

    公伯聖德為此懊惱了很久。

    懊惱也沒辦法,誰讓這是皇命,不可違逆。

    莘莘的婚事,已經是無法扭轉,可哲哲的婚事,公伯聖德總想著能有轉機。同樣,相國府也抵觸這樁賜婚,想要扭轉,兩家其實心底都一樣,不願意承認這樁婚事。

    “你爹,為了你跟莘莘的賜婚,打聖旨下來就在唉聲歎氣,”說著,王氏忍不住歎了口氣,“總聽你爹說,這回賜婚,原本是太子那邊,堅持要把你賜給大世子,當時我同你爹還擔心,畢竟那時候你還被鬼怪纏著。”

    提到鬼怪,哲哲就忍不住在心裏犯嘀咕,你才是鬼怪,你比鬼怪都可怕!

    “到頭來,還是宮裏頭的人,執拗贏了,”怕是皇後太後,嫌棄哲哲瘋了,想著自己孫子求的又是公伯莘莘,也就一鼓作氣,壓著皇帝,做了決定,“隻是,最後為什麽賜婚你跟梁公子,你爹想不出來,就是禦史大人都想不到為什麽。”

    “嗯,”哲哲點頭敷衍,皇帝唉,他想給誰賜婚就給誰賜婚唄,還要想個為什麽嗎?

    “我同你爹琢磨著,到底還是皇上,忌諱之前的事,”想到兩年前,王氏就心驚膽戰,“太子堅持要賜婚給你同大世子,怕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之前的事?”難道是兩年前的事?哲哲忍不住開口問了。

    “你如今,可記起來當時發生了什麽?”王氏看著她,一臉認真。

    “記不得――太多,”這五個字,哲哲回答的很艱難,她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點後悔,我為什麽要開口問是什麽事情?

    “真不記得了?”

    哲哲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騙人是小狗。

    “不記得也好,最後能一輩子都忘了,”王氏拉住她的手,在手心裏拍了拍,“以後就算記起來了,也要當作不記得,誰問你,都不能說實情,知道了嗎?”

    哲哲猶豫的點了點頭,這實情是什麽?要不你跟我說說,我來評估一下,是不是不能說?

    王氏沒再同她講這個話題,反而開始講些夫妻相處之道,一會兒擔心莘莘在王府受排擠,一會兒又寬慰哲哲,就算是同梁哲成情投意合,也不用擔心公伯聖德,左右他也是想她能幸福,隻要她自己認定了,公伯聖德那邊,她可以去遊說。

    這一下午,哲哲過的特別苦逼。

    她真不喜歡梁哲成啊,就不能不提她跟梁哲成之前的誤會嗎?

    還有,能不能不講夫妻相處知道,她還小著呢,不想談婚亂嫁。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吃過飯,哲哲就告了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了。

    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算睡著了,夢裏總能看到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粉色衣衫,在自己麵前坐著哭,一直哭,哭的特別傷心的那種。

    哲哲伸手去拍前麵的人,她一回頭,竟然是莘莘的臉,一刹那,粉衣滲了血,莘莘突然就不哭了,對她淒涼一笑,眼裏溢滿了悲傷,瞬間,哲哲就坐了起來。

    如此反複,一整夜,都做著同一個夢,慢慢的,驚恐變成了擔心,哲哲直接失眠了,腦子裏都是對莘莘的擔心。

    新娘子出嫁,第三日才會回門。

    哲哲在府裏忐忑的過了三晚。

    每一晚都在失眠,每一晚都在做夢,同一個夢,同一個場景。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夢的景致變了。

    一條漆黑的山路,周圍什麽都看不到,哲哲一個人在那裏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久,突然感覺身後有人拉了她一把,一回頭,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臉。

    “你是誰?”哲哲很吃驚,夢裏的人,同自己一模一樣,脆黃色的衣衫,明眸皓齒,朝她淺淺一笑。

    “當心前麵的人抓你!”

    “抓我?”哲哲皺眉,“什麽前麵的人?”

    正說著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再回過頭,看到了21世紀真正的自己――江曉曉。

    “你還想跟我回去嗎?”江曉曉問道。

    哲哲還沒有回答,身後的公伯哲哲,拉著她的胳膊,帶著她就往回跑。兩個人一直跑阿跑,都不知道為什麽而跑。

    “我為什麽要跑啊!”哲哲甩開公伯哲哲的手,氣喘籲籲道,“我想回21世紀的啊!”

    “不,你不想!”公伯哲哲依舊微笑著看著她,沒有一絲勞累的模樣。

    “為什麽!”

    “因為,我就是你啊!”說完這句話,公伯哲哲就成了一道淡淡的光束,直接跳到了她的胸口,融了進去。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這一次,這個聲音是在腦海裏響起來的。

    哲哲驚叫一聲,坐了起來,門外伺候的阿婉,聞聲進來詢問,她擺了擺手,沒讓她過來,自己坐了好一會兒,平息了情緒,這才又躺下。

    這一躺,就再沒睡著了,睜眼到天明。

    莘莘今日回門,哲哲心裏擔憂,起來後,就在府邸大門附近溜達,時不時就盯著看一眼,無所事事,底下的下人看在眼裏,隻當是姐妹情深,盼著早些能說說悄悄話呢!

    誰知道,人沒等回來,世子府傳話的人卻來了。

    說是宮裏頭,太後薨了,原本要回府的馬車直接去了宮裏頭了,今日怕是不能回門了,讓府裏頭的人,不必等了。

    回門的日子,怕是要推後十天半月了。

    這一下,哲哲是一天沒吃下飯,晚上自己咬牙上門,去問了王氏,知不知道莘莘的情況。

    這是哲哲生病後,第一次上門找她,讓她又驚又喜,拉著她說了不少話。

    而且,還都是些沒用的話,哲哲很無語,硬著頭皮聽了半晌,最後還要賠著小臉出門,回去的路上不停在心裏嘀咕,都說了些什麽驢頭不對馬嘴的事?

    好在,阿婉跟阿如告訴她,明日要早起,回道觀修行了,想著師傅他們知道的多一些,哲哲這才作罷。

    第二日一早,公伯府的馬車照舊出了城門。

    一路上,街道上全掛了白蕃,就連哲哲坐的馬車上也是,自己頭上的首飾也被摘了,配了朵小白花,衣服也是白色的。

    到了觀裏,也是從外白到裏頭,不得不讓人感慨,皇室排場就是大啊,太後薨逝,舉國哀傷,全都披麻戴孝。

    進了觀裏,枯榮讓梅姨過來,依舊是彈琴作畫,上午就匆匆見了他一麵,說是忙著觀裏為太後服喪做安排,下午到哲哲快要返程的時候,才得了空過來同她聊兩句。

    “師傅,我想問你個問題,”把梅姨支走,看阿婉阿如不在,哲哲這才開口。

    “什麽事?”枯榮坐在那裏不停的喝茶,太忙了,從早上睜開雙眼忙到了現在,水都沒喝上一口,這會兒得了水壺,可得喝個夠。

    “你知不知道,我阿姊怎麽樣了啊?”

    “大小姐莘莘?”枯榮想了想,“挺好的,聽說是世子跟世子府,恩愛有加,兩個人相敬如賓,怎麽了,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有什麽,就是做了個噩夢,”哲哲把夢裏莘莘的模樣告訴了枯榮,“師傅,你說這是不是不好的預感啊,總覺得心裏頭不安定。”

    “你是不是很擔心你阿姊?”

    “那是自然了,”哲哲點頭,自從跟她親近以後,知道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明麵上說討厭自己恨自己,遇事的關鍵時刻,都會拉自己一把。人好心善,況且,又有那麽難過的往事,怎麽能讓人不心疼?

    “過分擔心就會生亂,”枯榮寬慰她,“你把心放寬點,葉世子是很心疼你姐姐的,都惦念了三年了,如今以正妃之位娶進門,就算是後麵沒了情分,這皇帝的聖旨還在,沒人敢對她如何,不會有性命之危的。”

    “我知道,”哲哲滿腦子都是之前看到的宮鬥大戲,“我是怕她被人暗算。”

    “暗算?”枯榮有驚訝,“被誰暗算?”

    “自然是有心機的人啊,”這還用想,“師傅,這個世子,前頭有沒有娶很多側妃,小妾什麽的回去?”

    “沒有啊,”枯榮解釋,“側妃隻有兩個位置,正妃都沒進門,哪裏來的側妃?至於小妾,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暖床的丫鬟,肯定是有的。”

    “他有孩子嗎?”宮鬥劇標配,為子嗣而戰。

    “沒有,”枯榮搖頭,有些聽不下去了,“這個世子,端著風流雅士的架子呢,自謔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為人不壞,不會虧待你阿姊的。”

    “哦?”哲哲一點都不相信,嘴撇的快要到腦門後了。

    “怎麽,你不信?”

    “皇族的人,尤其是皇族的男人,那個不是三妻四妾?”還一生一世一雙人?裝什麽清高啊!

    “皇族的人,怎麽就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了?”看她的模樣,感情是討厭皇室家族的意思咯?

    “有錢又有權,男人都會學壞了!”

    “這是哪門子理由?”

    “這是事實好嘛,”哲哲雙手抱胸,堅持自己的意見,“自古帝王多無情!”

    想了想,還覺得不夠,“你們這個年代,男的不管有錢沒錢,都沒幾個好的。”

    “怎麽突然就把所有人都帶上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那公伯大人也不是好人了?”

    “自然,”家宴上吃飯,哲哲親自數了的,除了王氏,他有四個小妾呢。

    “那你師兄跟我也不是好的了?”枯榮捏了捏胡子,總覺得哲哲把自己跟外甥也罵了。

    “你們倆――”哲哲想了想,“我怎麽知道,'我又不了解你們!”

    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在外頭勾三搭四。

    “那你要知道什麽啊?”枯榮擺手解釋,“我可是大半輩子都貢獻給了祖師爺,勤勤懇懇修道,女色還真沒怎麽沾染。”

    “那,和尚跟道士除外,”哲哲想了想,送了口,提起來寅巳,又忍不住問,“師兄也是不能近女色嗎?”

    “這還真沒有這個規定,”枯榮立馬搖頭,“我們這一派的修行,要看各人意願,秉的是心靈相通,若遇不到,那便不強求,遇到又無緣,那便祈福祝願,遇到又有緣,還俗娶妻生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是說,你們這派,得遇到真愛才能成婚,是這個意思吧?”哲哲琢磨了一下,表示很滿意,這麽說來,師兄還是個好對象呢,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強求,不濫情,能被自己撿到,也是福氣啊!

    “放心了吧?”枯榮點點頭,笑眯眯的問道。

    “什麽放心了?”哲哲臉一紅,裝作沒聽懂。

    “你師兄要忙兩日咧,後天該是能過來了,到時候我讓他去瞧你,”枯榮故意這麽告訴她,“明日你來,就還是學學琴棋書畫,法術什麽的,等他過來教你!”

    “誰要他瞧了,”哲哲口是心非,“我不過是想學法術罷了!”

    兩個人在院子裏聊了好一會兒,阿婉阿如過來催,這才啟程往回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