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你還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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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莘莘住的院落,離哲哲住的院落,也就轉了兩個彎兒。

    哲哲回府後,沒事就往她那裏跑,兩個人在院子裏,看天發呆也好,做女紅畫畫也好,誰也沒有說什麽。

    府裏的下人,都在忙了,準備著嫁妝,裁了嫁衣,公伯夫婦也總是見不到了。

    所以,這些日子,公伯聖德,對哲哲同梁哲成的事,隻是吃早飯的時候說了一回,讓她以後注意些女兒家的矜持,就不再言語了。

    還好,沒拉著她單獨說些什麽。

    真要拉著她說什麽,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了呢!

    眼看九月過去了,日子一天天接近婚期,繡娘們來找莘莘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哲哲這次來,又在門外的秋千上做了一個時辰。

    院裏的葉子開始黃了,秋風漸起,寒意漸漲,抬頭看天,都遠了好多。

    哲哲有些感慨,卻又說不清楚到底在感慨什麽。

    “來了怎麽不到屋裏找我?”送走了繡娘們,莘莘歪頭看著秋千上的哲哲。

    “進了屋,你也忙的沒有空閑,不如我在這裏曬曬太陽,”哲哲指了指天,“你看,今天的天氣真好!”

    “是很好!”莘莘倚在門旁,把丫鬟遣了出去,抬頭看天,好一會兒,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還有三日!”

    還有三日,就是出閣的日子了。

    “你要不要緊?”哲哲其實是想問她,心情好不好,難不難過。

    “無妨,”莘莘看著她笑了笑,過來跟她一起坐在秋千上,“小時候,咱們倆就經常在我這院子裏蕩秋千,如今想來恍惚的很,原來十幾年的日子,就這麽過去了!”

    光陰荏苒,歲月匆匆,一轉眼,她們都長大了。

    “人嘛,總會長大的,”哲哲與她一起,慢悠悠的蕩著秋千。

    “是啊,”莘莘環顧著整個院落,“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出了閣,就算是世子府的人了,以後,興衰榮辱,皆有夫家頂多,這個從小到大的家,再也庇佑不了她了。

    不過,還好,她可以庇佑這個家。

    “開心點,”怎麽這話越說越傷感,雖然秋天,確實讓人傷感。

    “我們說點開心的,”哲哲想了想轉移了話題,“其實我把梁哲成認錯成世子的時候,他送我簪子,嚇得我啊,還猶豫要不要告訴你呢!”

    “告訴我什麽?”

    “世子是色胚啊!”不過,現在麽,“誰知道是我弄錯了!”

    “葉瓊文,葉世子啊,”莘莘笑了笑,呢喃了兩句,“你當真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哲哲一臉驚恐,“你別說,我跟他之前有什麽啊!”

    “沒什麽,”不過是坊間傳聞罷了,“我告訴你些坊間的傳聞,想不想聽?”

    那必須的啊,哲哲忙點頭。

    坊間說:

    公伯家二千金自小就聰慧伶俐,姿色俊秀,小小年紀,自有一股傲氣,尤擅詩詞。12歲上元節,受邀參加宮廷宴會,一首長歌頌,深得聖上和太子的青睞。有傳,皇上有意將其賜婚於太子長子。

    等等,哲哲抓住莘莘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皇上原本要賜婚我跟他啊?”

    信息量太大,哲哲一時接受不了。

    “你覺得呢?”莘莘看著她,“作詩的事不假,聖上跟太子青睞你,也不假!”

    “那賜婚――”難不成也不假?

    “賜婚,”莘莘冷哼一聲,“誰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是些閑人,吃飽了沒事做,到處造謠!”

    “那就是假的咯,”哲哲鬆了一口氣,要是真的,那就見鬼了。

    “阿姊,你不用理這些,”哲哲看她有些生氣的模樣,忙寬慰她,“尋常人家都這樣,沒事就喜歡議論別人,也不就隻說我們,鄰居家丟了隻雞,都能扯成是黃大仙來報仇呢!”

    哲哲記起來在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她從小是在鎮上長大的,但父母在老家的村裏還有幾畝地,閑的時候就在鎮上做小生意,農忙的時候,就回去捯飭那幾畝地。

    哲哲小時候經常同他們一起回奶奶家住,晚上大家都端了飯菜在院子裏吃,一邊吃一邊聊天,能把十裏八鄉的破事都說一遍,各種說法,越聊越離譜,年紀小的時候,還覺得聽起來很有意思,後來長大了,真是聽不下去。

    什麽都能扯,什麽都能編,要不是沒有文化隻會種地,恐怕都能當編劇了!

    “捕風捉影,也是有風有影才能捕捉的啊!”莘莘從秋千上起來,伸了個懶腰,“以前,這些子流言,我總覺得聽著有趣,如今想想,真是無趣的很!”

    “讓我猜猜,”哲哲也從秋千上下來了,“這外頭的人是不是天天造謠說咱們倆關係不好?”

    “咱們倆關係好嗎?”莘莘反問。

    “不好嗎?”不對啊,阿婉說她倆關係挺好的啊,不是外邊傳的那樣啊!

    “怎麽算好,怎麽算不好?”

    “那也不會很差吧,”哲哲摸了摸鼻子,“難道,你還恨我嗎?”

    那晚,我給你鎖魂鈴的時候,你明明就是不恨我了的樣子。

    平時你也不恨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然也不會在回來那晚,拉我出來,不讓爹當所有人的麵罵我!

    “不知道,”莘莘回答的很幹脆,“說不恨,心有不甘,說恨,又下不定決心!”

    “我鈴鐺都給你用了,”要不你就原諒我吧?

    “你有沒有用它跟表哥說過話?”莘莘看了一眼她腰間的鈴鐺。

    這個嘛,真沒有,哲哲沉默了,而且,這個鈴鐺本來也不是招魂的。

    “我沒有見他最後一麵,”莘莘就地做了下去,“我隻知道他受傷了,很嚴重,出事的時候,我想去找他,爹娘把我鎖在院子裏,我哭了很久。”

    “然後,他們就告訴我,他死了,”莘莘抱著雙膝,“我到現在都還不能相信,他真的沒了。”

    “對不起,”哲哲在她身邊坐下,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說起來,你們不見的那會兒,我真的有擔心過,是不是你倆有了感情,背著我私奔了,”莘莘勉強給出來一個微笑,“那會兒,我一會兒擔心你們兩個人的安慰,一會兒又恨透了你們,覺得你們背叛了我!”

    “我不會背叛你的,”這一點,哲哲可以保證,不管是之前的公伯哲哲,還是如今的哲哲,心底都關心著這個姐姐。

    “我知道,”所以啊,才恨不起來,“我知道,其實這個禍,是我同他一起闖出來的,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

    “啊?”哲哲沒明白,說的是什麽意思。

    “其實,一開始,葉瓊文的賜婚對象就是我,”

    想起那年的上元節,自己同哲哲一道,因為不懂詩詞,他們吟詩作賦的時候,就去看花燈去了。

    原本是在橋上等表哥,誰知道一旁的馬車裏,金枝玉葉的世子殿下,下了馬車,到了麵前,手裏一盞牡丹花燈,一臉溫柔,要送給自己。

    一時間的驚慌錯亂,下意識轉身要跑,誰知道跟著世子的仆從攔了路,當場就急哭了。

    “別怕,”葉瓊文彎下腰看她,“我不是壞人,隻不過是從這路過,見姑娘生的好看,這牡丹花燈,姑娘拿著再合適不過了!”

    那一刻,莘莘知道他是世子,可葉瓊文卻不知道她是公伯府的大小姐。

    葉世子是個風雅人物,喜歡同文人才子混在一起,莘莘對於這些沒什麽興趣,倒是陪著哲哲參加了幾次詩會,瞧見過這位世子。

    隻不過,莘莘那時候,眼睛裏看到的都是王維楨,世子也不過是記得個樣子罷了。

    到最後,莘莘還是接過了那盞花燈,目送著世子離開,整個人又驚又怕,等到維楨過來,就忙求著他送自己回去。

    這便是第一次見麵。

    第二次,是在王府,她同哲哲一起去找表哥,哲哲先去了書房請人,她在花廊裏坐著,帶了針線,在那裏繡蝶戀花,沒想到又遇到了他。

    這一次,他走過去又折了回來,看了她半晌,“姑娘是公伯府的大小姐,公伯莘莘?”

    悄無聲息的靠近,嚇的莘莘一個激靈,針挑破了指尖,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葉瓊文已經抓住了她的手,心疼的替她吹了吹,拿了手帕,幫她把指尖摁住。

    “是我嚇著你了嗎?”葉瓊文看著她,笑得很好看。

    莘莘不敢答話,也不知道要不要起身行禮,隻能搖搖頭,僵持著看著他。

    “你怕我?”

    莘莘自然又是一陣搖頭。

    “怕也無妨,以後見得次數多了,就不會怕了!”這句話,如五雷轟頂。

    一直到人走了很遠,莘莘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一日,世子是代太子殿下,過來給禦史大人探病的,之所以認出了莘莘,是她手中繡了一半的手絹。莘莘手裏攥著的那方手帕,也是她做的,不過是送給了認識的小姐妹。

    不知道為什麽,會到了世子手裏,最後還落下了莘莘懷裏。

    帶了血的帕子,就像是一場噩夢的開端。

    世子府不斷有信過來,雖說是寄給哲哲的,主要是談詩論賦,邀請赴宴,可總會在最後,提到莘莘。

    日子久了,哲哲都瞧出來端倪了,更別說莘莘同王維楨了。

    世子殿下,看上了公伯府的大小姐。

    “也許是命中注定吧,”莘莘歎了口氣,“該來總會來的,躲不掉了!”

    “怎麽說的,”這麽心酸?哲哲拍了拍她的後背,“你要是難過,想哭,你就哭出來吧!”

    有時候,一直憋著情緒也不好,會讓人崩潰。哭出來,發泄出來,會讓人輕鬆很多。

    “那時候出事,我讓人去打探消息,你知道民間怎麽說我們三個的嗎?”莘莘顯然不想哭,但表情也確實痛苦,他們說啊:

    公伯家二小姐,與這個表哥自幼青梅竹馬,長大後,竟然私下交好,知曉賜婚一事,兩人想要私奔。誰知被長姊發覺,告知母親。事關重大,又涉及禦史的長子,所以兩位夫人才做主,把事情辦成是遭外國奸細誘導,還真的打死了一個仆人,曝屍集市十日。也是此事,惹得兩位公子小姐,一個自縊,一個瘋了。

    “你別信他們,全都是鬼扯,”哲哲堅定立場,“我們自己相信彼此就好。”

    “還有一個版本呢,”說起來又好笑又好氣,這另一個版本則是, 公伯家的大小姐,自小妒忌自己的妹妹,比自己懂事聰慧,姿色也在自己之上,眼看自己已經及笄,自己的妹妹反而比自己先被賜婚,心懷怨恨,故意誣陷自己的妹妹跟表哥。兩位公子小姐,又本性剛正不阿,怎能忍受誣陷,為證清白,雙雙以死明誌,結果落得一死一瘋的境地。

    “你看吧,我就說,流言信不得的,”越扯越沒邊。

    “可當時皇上跟太子,確實是想要賜婚給世子啊,”莘莘咬著嘴唇,“不過不是你,是我!”

    哲哲沒說話,任由她講下去,有時候,心理憋悶的委屈,積壓已久的心事,說出來,有人聽也不錯。

    不求聽的人能分擔些什麽,但求自己能一吐為快,放一放擔子。

    賜婚一事,聖上找了禦史大人去商議,當時這件事,是維楨先知道的。

    那時候,皇帝還沒有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賜婚。葉瓊文深得皇後,太後喜愛,繞過皇帝跟太子,求賜婚公伯莘莘,可皇帝跟太子,比較傾心於公伯哲哲。

    畢竟,才女名聲在外,相比之下,莘莘就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

    可葉瓊文又僵持不下,一門心思在公伯莘莘身上,皇上很是頭疼,找了一堆文官去商議。

    維楨擔心,莘莘害怕,兩個人,一咬牙,私下裏就自己做了打算,準備私奔,逃亡他國。

    那時候,莘莘是又怕又驚,維楨又讓她瞞著哲哲,好不容易熬到約定出逃的前一天,莘莘也總算是被哲哲軟磨硬泡,講出來了這件事。

    維楨說他有一個人朋友,可以幫他們,但是需要莘莘去看一眼傳國玉璽的模樣,他們好做個假的,給那個朋友,然後讓他帶著她們走。

    私造傳國玉璽,是死罪,更何況還私奔出逃,這麽大的事,如果被皇上知道了,王家,公伯家都要滿門抄斬。

    哲哲一邊說她糊塗,一邊安慰她,告訴她,事情有沒有敲磚蓋板,就是還有回轉的餘地,為什麽不讓表哥搶在賜婚前,先來求親?等他們倆把婚定了,賜婚一事也就沒有意義了。

    再說,皇帝本身的意思,是傾向於把哲哲賜婚給葉瓊文,禦史大人推一步,站個隊,也不會惹皇上生多大氣。

    被哲哲這麽一勸,再加上對未知前路的擔憂和恐懼,莘莘勉強點頭,答應第二日帶哲哲一同前往,說服維楨。

    可哲哲最後,還是勸服她留在府裏等消息,由她前去講明,免得她心思動搖,反而使事情變得更加負責。

    也就是這一去,哲哲就失蹤了三天。

    維楨第二日就找到了,可人已經昏迷了,也沒有醒,找到的當天夜裏就沒了氣息。

    莘莘自己找了父親母親,舅舅舅媽,把這一切都說了,兩家四個主人,一致讓她呆在屋裏,不準再對任何人提起。這事,一旦被人知道,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你被關這兩年,其實我也好不到哪裏去,”莘莘歎了口氣,“我們倆,從那天起,好像什麽都變了!”

    “我什麽都願意告訴你,”你呢,莘莘自顧自笑了笑,“你卻連刺客是誰都不願意告訴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可我,除了恨你,沒有別的人了!”

    “對不起,”聽了這麽久,哲哲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她了。

    恨就恨吧,隻要心裏能舒坦些。

    “算了,再提這些,你怕是要把對不起這三個字,對著我說一輩子了!”莘莘起身,往屋裏去,“說了這麽久的話,都渴了,你要不要喝水?”

    自然是要喝的,哲哲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了屋子,兩個人默默喝了好一會兒茶。

    “其實,世子是挺好的,”莘莘盯著茶杯,看了好一會兒,“可我心裏的人,終歸不是他!”

    不是他,又能怎麽樣?該嫁過去,還是要嫁的,哲哲歎了口氣,“以後,也不求別的了,隻盼著他能待你好些,你這輩子平平安安就好!”

    這是哲哲的心裏話,她不能阻止這場婚禮,也不能幫莘莘做什麽決定,一切都是無能為力,但就算無能為力,也希望著,漫漫人生路,以後的每一天都能過的舒坦些。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

    “我你就不用擔心了,”莘莘看著她,“我自有分寸,倒是你。”

    “我怎麽了?”哲哲不明白,怎麽話題突然就跑到我身上了?

    “你以後,還是忘了你那個情郎吧,”皇命不可違,“除非你同梁哲成之間,有人死了,不然,這場賜婚,隻能成,沒有別的辦法了。”

    要是逃婚,那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所以,日後還是多同他相處吧,”莘莘放下茶碗,“梁哲成這個人,雖說蠢笨了些,但看的出來,是真心待你。”

    “嗯――”哲哲撓撓頭,不想去討論這件事了,“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還有些事要辦!”

    說完,逃也似的走了。

    “逃避沒用的,”莘莘看著她的背影,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整個人在椅子上,閉上了眼。

    今後的日子,該有多難熬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