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慢慢走著，陸煙雨看著傅錚微微緩慢但還算平穩的步伐，她問他：“傅錚，你累不累？”她記得衛靈均說過，傅錚不能久站。

    “還好。”傅錚淡淡應了一句，反過來問她：“你和呂婷婷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我覺得還好，但你可能會覺得多。”陸煙雨沒有裝作聽不明白，她認真想了想，搖搖頭，坦白道：“主要是我愛惹事兒。”

    準確說，呂婷婷遇到的困難才多，畢竟“吉普賽之家”是婷婷的，她其實隻是在那裏幹義工而已。婷婷比她懂得分寸，遇事更冷靜、考慮更周全、處事也更圓滑，倒是她，雖然已經比年輕時候好多了，但有時候還是難免腦袋一熱就魯莽行事，結果沒給吉普賽之家帶來什麽，反而惹過不少事兒。

    哎，確實應該好好反省……陸煙雨喪喪地垮下臉。

    傅錚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倒是老實。”

    “不和你說實話，你會生氣啊！”陸煙雨坦率地看著他：“我承認，我年輕時候做事不過腦子，但我現在比以前強多了。雖然還是會衝動，但遇到性命攸關或者和別人性命攸關的事情，我有分寸，不會真的亂來的。這麽多年下來，其實大多數的意外都比較好平息，就算偶爾有不好平息的，婷婷本事很大嘛，找找人也都解決了，你看，我們不是一直平平安安的。”

    傅錚涼涼地看她一眼：“是嗎。”

    陸煙雨撓撓頭斟酌了一下，慎重地看傅錚一眼，見他雖然臉色不好看，但目光還算平和，她解釋道：“比如這次就有點超過我們的預料，不過我真的不會亂來的！你看，我不是主動配合警方，當然，那天救人的事情，我確實有欠考慮，主要小環那孩子不是我送進吉普賽之家的嗎，總得對人家負責。”

    陸煙雨說完立刻又舉起手強調：“我真的不傻，我會惹麻煩，但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失足少年之所以是“失足”，這種身份的界定就已經說明這些孩子至少處於某種意義上的灰色地帶，所以，在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她是有心理準備的。說她有私心也好、不夠投入也好，她畢竟早已不是初出社會、空有一腔熱血的毛頭，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

    “再說了，我也不能因為我個人行為給醫院帶來麻煩。”

    “那你還天天在醫院裏打架。”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如果因為做義工給醫院帶來麻煩，那是我私人行為給醫院造成傷害。但在醫院和醫鬧打架，我那是捍衛醫者的尊嚴和生存權。”

    傅錚涼涼看她一眼：“橫豎都是你的理。”

    “……扯太遠了，我們還是討論點別的吧。”陸煙雨眼看說不過傅錚，立刻轉移話題。

    傅錚搖搖頭，對她這套把戲簡直不能太熟悉：“這事兒你不要再插手了，讓老三他們去查。”

    “我知道，這種麻煩我也不想惹的。”陸煙雨垮下臉：“但現在不是我惹事，是麻煩可能要找上吉普賽之家。”她也沒想到隻是一時好心想幫個有困難的小朋友，竟然牽連出這麽多事。

    “你知道是麻煩還惹！”傅錚不冷不熱地瞥她一眼，語氣倒是談不上多生氣，更多隻是無奈，以他對陸煙雨的了解，她會做這種事，他完全不會意外。

    陸煙雨卻認真想了想，誠實道：“有時候，我管不住我自己。”

    說完，頓了頓，她還是覺著得把話說清楚：“我也沒想到幫個人竟然也幫出事兒來。”

    “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傅錚反問。又說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又說管不住自己。

    “不矛盾啊。”陸煙雨搖搖頭：“我承認，我骨子裏可能有點非黑即白的一根筋，但我們畢竟不是上帝聖母也沒有金手指啊，何況就算我不管自己的死活，我媽呢，婷婷呢，還有采薇、老譚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啊，總不能把他們也卷進危險裏麵，所以隻能量力而為。”

    這話算是還入得耳，傅錚點點頭：“是有點長進了。”

    “大哥，我不可能隻長歲數不長腦子啊！”陸煙雨認真道：“首先就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然後盡人事、聽天命。”

    “講得倒是頭頭是道。”傅錚不涼不淡看她一眼：“那你跟著老三他們幹什麽去了？”

    “小環不是被人劫走了嘛。”陸煙雨小聲嘟囔：“我怕她出事。一著急就……我錯了還不行嗎！”陸煙雨的腦袋在傅錚的肩膀上撞啊撞的：“我以後再也不這麽幹了。”

    “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傅錚絲毫不為所動。她要是能說到做到，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檔子事兒了。

    陸煙雨沮喪地掛在傅錚身上：“那我要是說我以後還會這麽幹，你不是更生氣了。”

    傅錚麵無表情，陸煙雨還是和少時一樣，勇於認錯、堅決不改，當年他拿她沒脾氣，如今照舊拿她沒脾氣。

    他低頭看著黏在手臂上的那顆腦袋，月光下飽滿光潔的額頭白暫如玉，更映得烏發如雲、眉目如黛。陸煙雨素來是急性子，年少時就風風火火，如今年齡大了，她自己說著自己變了，其實脾氣一直沒變，在醫院裏，常常見到她跑來跑去，連走路都像是一陣風。現在這個人卻一直壓著步子，配合他比常人還要慢上幾分的速度，這是很小的事情，也許陸煙雨是有意的，也許是無意的，但傅錚心裏卻有一方空蕩的地方，仿佛終於被填補得飽滿起來。

    傅錚在一間麵館前站定，立刻迎上一雙星光明昧的眼睛：“傅錚？”

    陸煙雨看著忽然止步的傅錚，流光溢彩的眼瞳深處毫不掩飾湧出濃濃的擔憂：“累了嗎？”

    原本半掛在傅錚身上的人立刻站直身體，抱著的手改抱為托，穩穩托住他的手臂做出支撐的姿勢，一邊四處張望片刻，指著不遠處供行人暫歇的木椅：“你先在那裏坐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