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錚安撫地按住陸煙雨的肩：“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硬碰硬。”

    “……”陸煙雨抿抿唇，眼底閃過一絲倔強：“這種人，你如果軟了，他隻會得寸進尺！”

    傅錚搖搖頭：“你這脾氣這麽多年還真是……”

    陸煙雨瞪他：“不行嗎？”

    傅錚扶額，沒說話。

    陸煙雨看著傅錚沉默的樣子，半晌，她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傅錚，我知道我脾氣大，隻是這些年，這種事情越來越多，醫院和醫生如果一味忍氣吞聲息事寧人，隻會助長他們的氣焰，讓他們得寸進尺，讓醫生受委屈，看起病來戰戰兢兢，大家都用保守治療方案，沒人敢再冒險救人，到最後損失的是病人。”說到這裏，陸煙雨忽然歎口氣，有些唏噓：“傅錚，你知道嗎？前兩天我回大學看係主任，係主任和我說起這幾年招生的情況，報考醫科的學生一年比一年少，遠的不說，我們當初一屆臨床出來的都有不少轉行了。現在看不出來，等過幾年你再看，醫生緊缺，到時候有大家哭的時候……你這麽看我什麽意思？！”陸煙雨看著傅錚滿含興味的目光，忍不住皺起眉，推他。

    傅錚看著一臉凝重的陸煙雨，淡淡道：“看不出，你也學會講大道理了。”過去的陸煙雨，拳頭能解決的問題，不可能指望從她嘴裏聽到“解釋”。

    “我理直氣壯，當然有理！”

    看著陸煙雨果然一臉的理直氣壯，傅錚忽然想起高二那年期中考，因為有他逼著，陸煙雨成績突飛猛進，加上她一貫心理素質好，那次考試竟然一口氣爬升七十多名，擠進了年級前十五，讓年級老師、同學大大跌破眼鏡。但也因此引發了一些同學的別樣心理。成績出來第三天，有人匿名到年級教學組告陸煙雨考試作弊。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出兩天，陸煙雨就揪出了告密的人，是同班的一個女孩子，傅錚知道那個女孩子，平素以乖乖女麵目示人，但好勝心強，所以喜歡背地偷偷用功，但這一次不知是壓力太大還是什麽原因，發揮失常跌出了年級前二十。在傅錚看來，這種女孩格局太小眼皮太淺，也不夠聰明，害人手段玩得實在低劣，簡直不值得搭理。

    陸煙雨也瞧不上這女孩子的行為，但她卻不肯吃虧，當眾將那女孩子拎去自行車棚教訓了一頓。陸煙雨因此在教導處站了三天，寫了一篇一千五百字的檢討。

    記得當時他一邊替她寫檢討，一邊說她：“想弄她，有一百種辦法不止，你偏選最笨的。”

    “什麽叫最笨的？！”陸煙雨跳腳。

    “看你就知道了。”

    “你再說風涼話，我打你。”

    “君子動口不動手。”

    陸煙雨嗤之以鼻：“打不過、理不直才背後下黑手呢，老子理直氣壯，憑啥拐個彎再打人？！”

    “……”

    手臂上被人輕輕推了一下，傅錚回過神，看著近在咫尺的陸煙雨，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那雙水晶一樣清澈的大眼睛裏仍然活躍著倔強的神采。

    傅錚想了想，對陸煙雨道：“我並不反對暴力，但習慣先禮後兵。”

    陸煙雨扁嘴，她差點忘了，這廝從中學的時候就是斯文禽獸。

    “你動了手，就給了對方攻擊你的漏洞。”傅錚徐徐道：“我調閱過醫院這些年的社評，你的評價比較兩端。”陸煙雨在醫術上的評價結果沒有問題，但在服務態度上稱得上毀譽參半，而就算讚譽的評價中，類似耿直坦率也是出現頻率比較多的詞，客觀講，這至少說明陸煙雨在溝通上是有一定問題的。

    “我是看病救人的，又不是作秀的。”陸煙雨翻白眼：“我真是不明白現在的人到底怎麽想的，來醫院到底幹嘛來的？看個病還得醫生哄著嗎？有那個時間陪這種人磨，幾個病人可能都已經看完了。要嘮嗑不能回家找親戚朋友嗎？非得跟醫生這裏磨？你不覺得這變相的是在浪費醫生的時間、耽誤其他病人的病情嗎？”

    傅錚長歎口氣，看著陸煙雨：“沒人讓你陪著病人侃大山，但……算了，不扯那麽遠，我們說眼前的事情。寧寧父親是有備而來，我希望你能夠克製一下，既然你那麽討厭麻煩，就別因為一時意氣給自己添更多麻煩。”

    “我心裏有數。不是還有公共關係科呢，放心，咱們醫院的公關人員水平杠杠的，沒有他們搞不定的事兒！”陸煙雨漫不經心道。

    “煙雨，別和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不希望你受到不必要的傷害。”傅錚敲敲她的頭，正色道：“另外，你得承認，雖然打架一時爽，但這麽多年來，江主任他們其實替你承擔了很多壓力。”

    陸煙雨聽了，抿抿嘴沒說話。但傅錚注意到，她的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愧疚，他不動聲色看著她。

    果然，微微沉默了一下，陸煙雨軟了聲調：“我盡量克製。”

    傅錚眼底略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大家都以為這次會和過去一樣，陸煙雨隻是又趕上一個有些難纏的普通醫患糾紛，公共關係科會幫助陸煙雨處理好一切。

    但三天之後，公共關係科意識到這次的事情似乎沒有那麽容易“善了”。雖然公共關係科已經做了緊急公關，但“陸煙雨打人”事件卻在三天內，像加了催化劑的化學反應，迅速發酵起來，網路上對於這起看似常見的“醫生與病患家屬發生衝突”案件爭論得格外激烈，正反兩方在不同媒體平台屢屢交鋒，甚至引發了行業管理部門的關注，對醫院進行了約談。

    緊接著，對案件的爭論變成了人肉搜索，事件的挖掘變成了針對個人隱私的挖掘，陸煙雨從小到大的生活被挖了個底掉，不斷有人出來爆料。

    年輕時候當過小太妹、在學校被記過大過、差點遭到退學、搶人男朋友、參與械鬥、在酒吧賣唱陪酒……流言蜚語滿天飛，越來越離譜，甚至有人爆料她墮胎、賣淫。還有人將過去數年裏，陸煙雨卷入的醫患事件一一挖出，傾向性明顯的描寫甚至不做任何掩飾，幾乎一夜之間，陸煙雨從一個優秀的年輕婦科醫生變成一個前科累累、劣跡斑斑、因為在醫院裏有莫名背景靠山於是囂張跋扈、不知醫德為何物的過街老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