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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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那場電影結束時,正好是晚上十點半。

    那日我一個人走出影院的大門,街道周圍一片空空如也,眼前除了商業區老舊的霓虹,就隻剩下馬路上偶爾過往的車輛,一點都沒有周末應有的樣子。

    我掛上耳機,將音量調至最大,想避開黑夜,卻又不得不伴著夜色走在通往地鐵站的路上,用最快的步伐企圖趕上不久以後的末班車。

    這個點,周圍的人與我一樣,都是趕往家裏的路人,唯一特別的就隻有一位沿江夜跑的少年。在衝向遠處高塔時,他興致致勃勃地取出手機讓自己與高塔完成了一個完美的合影,隨後又小火車似的,奔向他的目的地。

    我就看著他,在江橋邊愣了半晌才過馬路進了地鐵站,報應則是那輛列車最終從我身旁呼嘯而過。

    最後還是錯過了。

    也就是那恍然一瞬,和之前的那幅電影海報一樣,一不小心就讓我跌進了八十年代的時光隧道。

    電影時長一個小時五十分鍾,似乎是因為晚上八點半的場次,又是冷門小眾文藝片,六十個座位的影廳隻有不到十名的觀眾。

    當時我還以為,這一定是一部能讓我睡到酣暢的作品,沒想到,影片角色在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在黑暗中捂著臉熱淚盈眶了,因為這整部片子用的語言,正好是我家鄉的方言,從頭到尾,就連帶有口音的普通話也說得如此地道。

    所以,我甘心窩在影院的角落裏,熬到字幕結束,盡量不讓其他觀眾看見,這裏還有一個多愁善感的大男人。

    然後,懷著這樣的心情,我愣在站台上,看著眼鏡片上因為秋季小雨才有的朦朧,很悲哀的發現,我所在的這個城市,隻有上下班的高峰才能看見她獨有的人潮洶湧,而我更悲哀地發現,在這裏居住這麽些年,我竟從未愛過她,也從未像剛才那位少年一般,會自覺地與之合影。

    最後,我將很多人都問過我的問題又再次問了自己一遍:

    【你說這些年你在這裏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你到底想要什麽,成功?金錢?夢想?還是女人?】

    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回答【都是】嗎?誰不曾想被萬眾矚目過?可是你百般努力,別人的目光,你或許連個死角也沾不上。

    有時候命運或許正如那位少年,他的眼中有高塔,而高塔卻沒有長眼睛,你仍然要邁開雙腿奔向誰也看不見的終點。

    那之後的一個月,我做了一個決定,就是將我剩餘的青春浪費在該浪費的地方,而我,也漸漸開始盤算,如何去做一個讓自己喜歡的自己。

    我辭掉了工作,開始打包行李,我對室友阿貴說,我要回家,我要離開這座城市,以後絕不會再回來。

    阿貴比我小五歲,從小居住在沿海的漁村,有著與年齡不符的長挑瘦弱,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就是一對小縫,似乎從未睜開過,看著倒有種特別的喜慶。他與我說他也是外地人,可每次聽他說話,我都覺得與他有層明顯的隔膜。他來這座城市隻有兩年,一年前才搬來與我合租,合租半年後就有了女朋友。

    他是比我有本事的。

    那日聽說我要走,他覺得有些意外,卻能理解我的心情,他說或許過不了幾年,他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他的原話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在這個城市究竟能呆上多久,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

    他還對我說:“你現在突然要走,我心裏有些慌。”

    我笑笑回他的話:“說得好像你以後就不會走一樣。”

    他身子一鬆弛,整個人坐在沒有鋪蓋的床上:“可是你這樣一走了,以後我得多寂寞。”

    我忍不住笑抽一瞬在他身旁坐下,拍了他的肩:“都有女朋友的人了,這樣說是會被天打雷劈的。”

    “可是……”阿貴遲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說明明兩個人靠得這麽近,卻又老覺得離她很遠。”

    我遲疑片刻,沒有多言,隻告訴他,多多相處下就會好了。

    我也不想繼續當他的情感指導,再說,我自己也有許多情緒要處理。

    “那個東西你真打算不要了?”

    阿貴幫我收拾完行李,整個房間變得空蕩,眼前就隻剩下那架舊鋼琴。

    現在這個老朋友我帶不走,也賣不掉,就隻能這樣將他放在原地。

    “那個你要,就拿去玩吧,要不你就找個人收了他也行。”我說:“就交給你處置吧。”

    阿貴看著那夥計露一口皓齒:“可我不會玩這個。”

    他雖這麽說,卻還是不自覺地跑去翻開琴蓋,按著琴鍵發出一粒粒音符。

    “你舍得嗎?”他回頭問我。

    “我有什麽舍不得?”

    說完,為了平複此刻心情,我趕緊燃了一根煙入口,故意用呼出的煙霧將眼前的一切變得縹緲,再將目光移向窗外。

    舍不舍得,又能怎樣?

    就像這座城,你來時,道一聲你好,你走了,也不過一聲再見,隻有放得或是放不下,他不曾舍,你也不曾得。

    離開城市的前一晚,阿貴顯得特別傷感。我們在一起居住的城中村擇了一家小菜館,叫了兩人份的飯菜,一箱啤酒。當日他喝了許多,喝到淚流,我卻跟隻白眼狼似的,絲毫沒有離別時應有的情緒,繃著極厚的臉皮喝了許多,然後傻乎乎地去安慰給自己送別的人不要難過。

    之後我有想過,如果那日要走的是阿貴,我是不是也會與他一樣。

    我又想,我能泰然自若,或許是因為以往身旁有過太多的阿貴,再或許也曾有那麽一兩個讓我有過不舍,隻是這般道別多了,也就漸漸麻木了。

    卻不曾想過也會有人,像以往我送他人一樣,把我自己送出了這座城。

    實在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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