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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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來夢才開始,離別則是夢醒,兩地輾轉,又成了另外的夢。

    到達高鐵站時,我也不知道下一站該去往何處,可從沒想過回家的我,卻候鳥般本能地買了回家的票。然後正式告別了南方,開始了另一個冗長的夢。

    記得在列車的那場夢裏,有曾經熟悉的小山丘,那裏有麵部模糊嬉鬧著的夥伴,三五成群,我就在他們中間,不知疲倦與他們奔跑著,奔到山頂那處斷崖,感覺好像有誰正在那裏等著我……

    而她就站在夕陽下,一身被染成淡紅的白色連衣裙隨風擺動,像是帶有流蘇的扇子,搖著風吹著我,時時撥弄著我早就悸動的心。

    這場車廂裏的美夢,在列車刹車的刹那變得更加真實,那一刻我睜開眼,看見的是一片火紅的夕陽,冬季尤其難見,它灑落在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上,融盡山底的湖泊,繪成了久違的鄉景。

    乘坐了七小時的高鐵,半小時的公交,再步行十五分鍾,我拿著為數不多的行李,回到了家。

    每次回到這裏,我都感覺自己總算是有個地方可以放心地停靠了。

    我的家在西南境內的一個小城內,小城四周環山,常年陰雨,路麵上時常伴有泥濘,恰逢立冬後,更添寒風陣陣,嗖嗖刺骨。

    這個城市,我生活了十八年,十八歲生日那日,我考上了南方的大學,之後背景離鄉,在畢業後成了【飄】。那時總以為在別人眼裏一幅很牛的樣子,逢年過節回家也被當成是寶,可要說這些年我在那邊成就了什麽,我自己也很慚愧。

    離家的日子,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想家,想以前的校園,想以前的老同學,想回家時常走的小路,還有留在家裏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當日,我迫不及待地整理那些我將要帶走的回憶,這之中有我以前收集的CD,漫畫書,動漫資訊誌以及當年搜集的各種畫集。

    讀書時我為這些東西沒少挨過爸媽的打

    如今爸爸與我一起拾掇著那些寶貝,還會半帶埋怨的盯著我:“你看你以前,給你的零花錢不用在學習上,全都花在這上麵!”

    記得讀高中時,學校附近有條書街,其實是個小型的圖書批發市場,各類書籍都是七折零售,我們稱那裏是【書市】。那年我沉迷動漫,每月常被一個女同學拉去那裏買一本叫《動漫時代》的雜誌,雜誌定價二十五元,每次在那兒都可以省下兩元五,我和她一起合夥買,買了兩人一起看,最後單月出的歸她保管,雙月出的歸我保管。

    當時我很不明白,明明省錢又不多,學校門口就有一間報刊亭,她為什麽還要那麽麻煩地拉著我一起往書市跑。

    那女孩性格有些炸,留著短發,平日一副假小子的模樣,很會精打細算,她曾就這個問題特地向我強調過:

    【你在這裏買上十本,就能省下買一本的錢。】

    “這些還要嗎?”

    爸爸拿著雞毛撣,搭在那一捆舊雜誌上。

    “要,當然要。”我一邊回答一邊將那堆雜誌放進紙殼箱,準備快遞到我即將要去的目的地。

    “帶這麽多走,你那小地方能放下嗎?”

    爸爸用紙巾擦擦額前汗,我突然發現他腦子裏裝得還是我南方租的那間小屋。

    “怎麽放不下,就算現在放不下,以後我買了房子,也有的是地方可以放下。”

    “這些年你在那邊到底過得怎樣啊。”爸爸歎口氣,坐在我身旁的小板凳上“要是想回來,你就回來,別勉強,別忘了這裏才是你家。”

    “那邊那麽好我才不想回來。”

    我說完,拿著膠袋將紙箱封裝好。

    “錢夠花嗎?”爸爸又問。

    我手在外衣口袋裏掏了掏,找出了自己的錢夾,翻出裏麵一張銀行卡遞給爸爸,順便告訴了他卡的密碼。

    “你留著……”

    爸爸接了卡,又將它塞回到我手裏。

    卡回到我手裏的那一刻,堵在我嗓子眼裏的心頓時又回歸了原位。

    就在我上大學那段時間裏,家裏發生了好多事,先是爺爺奶奶去世,後有爸爸媽媽離婚,那之後他們又組建了各自的家庭,我就這樣成了多餘了人。

    有時候,我會懷念往昔隻有三人幸福的日子,懷念去世的爺爺奶奶,懷他們與我說過的話,懷念到寫進我的歌。

    那晚因為爸爸問起,我和他說了許多我在南方的生活,說著說著,我突然就奇怪:為什麽那座城市就像某些女孩,比如說那位每月與我一起買書的女同學,明明沒有愛過也沒有喜歡過,到了特別的時候,居然也會有些想念。

    後來那位女同學生活得怎樣,據說是結婚嫁人了。

    那一晚我睡在久違小房間,吸著我小床上獨有的潮氣,睡了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好覺,然後第二日,我以去杭州看我媽媽之名,再次離開了安穩地避風港,又搭車行駛在去鳳尾丘的路上。

    鳳尾丘的位置距離市內十公裏外,在地圖上,它又被稱為【十公裏】。

    鳳尾丘之所以被稱為鳳尾丘,是因為附近的丘陵上種滿了鬆柏雲杉,層巒疊翠,風刮過時搖曳不止,人們都說,遠遠望去那就是鳳凰的尾巴。

    這裏也是我充滿童年回憶的地方之一,因為我們家老祖宗的墳地就在這座山頭上。

    來到鳳尾丘的頭天晚上,我尋著記憶中的老路,回憶著車廂內夢中的場景,爬上了山丘的頂端,找到了那處斷崖。

    西南的冬季總是異常的濕冷,站在山頂上尤其是更甚,冷空氣直鑽進鼻孔,我在風中鼻水直流。

    我雙目望著周圍村鎮的燈光,被風吹出了疊疊的眼淚,心隨夜空一起沉淪,卻找不到想見的人。

    就在這山裏的黑夜,在周圍的墳頭之間,我又想起臨走時阿貴送我到高鐵站,他頭一次將眼睛睜開到讓我看起來他是在睜眼睛的樣子,冷不伶仃地問我:

    “你會回來看我們嗎?”

    我重複當年別人用來回複我的話:“有時間我就會回來看你。”

    阿貴埋頭笑了笑:“那就好,你看,你回去了,感覺又像是獲得了一個新生呢。”

    “嗯,是的,新生。”我點頭。

    新生,沒錯,是新生,可對於【新生】,它還有一個等價詞,那便是【死亡】。

    那一刻我望向懸崖底部的黑暗,老覺得那裏有什麽正在召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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