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落看得呆了，竟忘記邁動腳下的步子。

    “你怎麽了？”直到張揚清一張大臉湊到自己的麵前。

    “我看到我的梅子姐姐了！”倪落衝著她微笑。

    “哦！那你要站在這裏等她嗎？”張揚清順著倪落的眼神看過去，街上有來來往往的無數背著書包的女孩子，他並不知道倪落所看的到底是哪一個。

    “不了，我們走吧。”想著餘海喬和餘海璐的到來指不定又會說出一些什麽難聽的話來，倪落便搖搖頭，向學校的方向走了。

    “謝謝你啊！”張揚清走到倪落的左側，突然冒了一句。

    “沒，沒關係！”倪落突然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有一天自己終於也能融入到冬日街那群孩子的世界裏，她們會一起玩耍，一起唱歌；共同分享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她們會有著形形se se的活動，她們會相互說著“早上好”，以及“晚安”；她們還會互相說著“對不起，沒關係”、“謝謝你，不用謝。”

    “啊！哈哈哈……”張揚清聽到倪落的回答突然一下子便毫不掩飾的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就在倪落不斷的不解中逐漸沉靜了下來，待他情緒終於平複以後才開口道，“你錯了，我對你說的是謝謝你，你應該回答我，不用謝。”

    他的補充使得倪落原本就漲紅了的臉更加滾燙起來，其實倪落是知道該回答“不用謝”的，隻是除了媽媽以外，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說“謝謝你”，所以，她很緊張，一緊張，她便回答錯了。

    “我知道，可我喜歡那樣回答你！”不知為何，倪落的態度卻又突然變得堅硬起來，她用溫怒掩蓋住了緊張，她口氣中那絲略帶的生氣成為了她保護自己的最佳武器。

    “啊！還可以這樣？”張揚清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張張開的嘴，足以塞下一個他剛買的，還熱和著的小籠包。

    “為什麽不可以這樣？”倪落都沒有多看一眼張揚清的表情，更不知道在此刻張揚清看著她的眼睛裏已經多出了一種不一樣的光，這道光剛開始還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而接下來的對話，便生生地給這道光增添了更多更完整的光華。

    “難道你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沒有跟你說過嗎？如果有人對你說謝謝，你就必須得回答，不用謝；隻有當別人在跟你說對不起的時候，你才可以回答沒關係的嗎？”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聽老師的話？”倪落反問道。

    “啊！”

    “我沒有上過幼兒園。”倪落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張揚清並不理解她想要表達什麽內容。但在聽到倪落那一句“我沒上過幼兒園”的時候，眼裏的那一點零星的光，瞬間便被賦予了崇拜的色彩，然後擴大。

    如果說倪落那一句“我們為什麽要聽老師的話”，帶給張揚清的是來自異域的驚訝，那麽倪落沒上幼兒園就直接上了一年級這個消息，帶給他的便是心靈上的震憾。

    他的生活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剛上幼兒園的第一天，爸爸媽媽跟他說的是：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到了上小學的第一天，爸爸媽媽又再一次強調：要好好學習，要認真聽老師的話。

    他也曾懷疑過老師的話是不是都是正確的，可是他也隻是想想而已，並未真的去探索過什麽。

    而現在有一個女孩子，一個自己才認識第二天的女孩子帶著高傲的口氣問他，為什麽要聽老師的話，他實在是想不出該用什麽理由來回答，或者說得直白一點，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

    “你都沒上過幼兒園就直接來了小學呀？你難道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天才？”張揚清頂著那兩隻閃著神采奕奕的金光的眼睛，滿臉崇拜地圍著倪落轉圈。

    “不是！”倪落回答得斬釘截鐵。

    “隻是因為我家太窮，讀不起幼兒園，所以我媽就直接給我報了一年級。”倪落在心底裏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便再不看張揚清，大踏步朝前走了。

    待到校門口的時候，她才回頭看了看已經沒聲好一會兒了的張揚清，隻見他兩個腮幫子鼓鼓的，卻還沒停止接納不斷往嘴裏塞的雪白色的小籠包。

    老師說過，不讓帶零食到校園裏去，包子也是零食？倪落再一次陷入了不解。

    “嘿嘿！”好不容易塞完包子，張揚清忙一臉傻笑地跑到倪落跟前。然後她們才並肩走進校門。

    今天門口值日的少先隊員有三個，一個是那天叫自己倪兒的蕭峰，還有兩個高年級女生。倪落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仿佛感覺到了一陣一直圍繞著自己的光，使得她不禁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可盡管這樣，她還是看到了蕭峰胸前戴著的那個象征著中隊長的標誌。

    原來他是學校少先隊員裏的中隊長，真棒！

    第八章：這是我們女生之間的事情

    第一節是枯燥的早讀，當丁零零的上課鈴打響以後陸老師也進入了教室，她先是在講台上掃視了一圈教室內的到課情況，然後便徑直走向了倪落那一桌。

    此時的倪落正在將睡未睡之餘，上眼皮和下眼皮還在劇烈地過著招。

    張揚清用手肘使勁的碰了她一下。

    “怎麽樣？還習慣嗎？”待陸老師衝著張揚清溫柔的微笑時他二人才反應過來，原來老師不是來找倪落麻煩的。

    “嗯，都習慣，謝謝老師的關心。”張揚清回以燦爛的微笑。

    陸老師的眼睛瞟了一眼坐在裏麵的倪落，想說點什麽，又停住了，頓了頓才緩緩道：“昨天我在你爸爸媽媽那裏大致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如果你在班裏有什麽不習慣的，比如說，上課聽不懂了，看不清黑板上寫的字了，都可以給老師說，老師會替你解決的。”

    其實言外之意也就是，要不要換個同桌，換個位置。

    可惜，六歲的張揚清和倪落都不懂陸老師的那一片良苦用心，尤其是張揚清還一臉了不起的神情答了句：“老師放心吧，我視力可好了，兩隻都是5.2，昨天中午我才剛在縣委旁邊那家博士明測試過的。”

    陸老師聽了，搖搖頭，轉瞬又笑了起來，“視力這麽好啊，真棒！”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被她這麽一打擾倪落的瞌睡全沒了，“陸老師對你可真好！”

    雖是一句及其平淡的話，但語氣中卻透著濃濃的羨慕。

    “老師對你也很好啊，昨天我剛來的時候她領著我做自我介紹，然後又叫我在你旁邊先將就著坐一下，那個時候你睡得正香，可她都沒有叫你醒來大罵你呢！”

    “真的嗎？”倪落突然就像打了雞血般，將坐姿坐得標準極了，一臉興奮地望著張揚清。

    “真的呀，她對你還真不錯，你是不知道，昨天後來前麵有一個男生上課時睡覺，還被她用手打了腦袋。”

    ……

    兩人就這樣圍繞著倪落上課時睡覺，陸柳並未叫醒責罰她這事一直聊到了早自習下課，後來得出的一致結論就是，倪落在陸柳心中有著非一般常人所能及的優越地位。

    小孩子的心性就是如此天真簡單，他們有一套自己認定的關係準則：不打不罵，便是對自己愛護有加，不管不問，便是對自己偏愛有加。

    可是他們不知道有一個成語叫做“無藥可救”，一般老師對於學生，隻有對方在自己的心上夠到了“無藥可救”這個詞的分量，才會對其不打不罵，不管不問。因為在老師心裏，這個學生已經被貼上了這個標簽，所以，所有的管教都隻會是多此一舉，所有的付出都隻會付諸東流。

    可能是旁邊突然多了一個同桌，亦或許是張揚清時不時地偷偷和自己講話，開學了這麽幾天，倪落還是頭一回在第一節課沒睡覺的。

    沒睡覺就代表著許多老師所講的話語會自行地鑽進耳朵裏，那些老師讓齊聲朗讀的拚音就是在這一刻為難上的倪落。

    她總說讀不好那些看著都大同小異的拚音，23個生母，24個韻母，最恐怖的還有16個叫什麽整體認讀的，明明長得如此相似，為何發音卻各有千秋？

    倪落第一次認識到了自己所麵對的是如何嚴峻的問題，老師還在不停地用手裏的教幹不斷變換地指著黑板上的拚音組合——b b a ba 爸爸爸，b b a ba 拔拔蘿卜。為何同樣的字母在其某一個頭上隨便加個勾勾叉叉的，所出來的讀音跟字就不一樣了？

    倪落看得頭都大了，卻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身邊的張揚清就不一樣了，應該說全班同學都跟自己不一樣吧。陸老師每一次隨機點名，被叫起的同學總能在第一時間很流利地把黑板上老師所製定的拚音給讀出來，不僅流利還很標準。

    隻有倪落不會。

    雖然老師並未抽她站起來讀過，但每當老師停止教學，她自己獨自麵對那一排又一排的漢語拚音時，總是會不知所措起來，很遺憾，脫離了老師的帶領，她依舊叫不出其中任何一個拚音的名字來。

    “怎麽這麽難啊？”她埋怨著，便又將臉埋進了書裏，睡起覺來。

    “喂！喂，別睡了，老師讓同桌之間互相監督背誦，然後默寫！”倪落剛一睡著便又被張揚清給叫了起來。

    “什麽？要背誦？還要默寫？”倪落突然就覺得自己的世界整個都灰暗了起來。

    “對呀！星期一要聽寫23個生母，然後韻母再推後聽寫。你怎麽了？”許是看出了倪落那掩飾不住的沮喪感。

    “沒，沒什麽！”倪落並沒有告訴張揚清她不會的實情，許是不想想破壞自己在他心中的女英雄天才形象，更多的或許是她並不習慣將難處傾訴出去。

    將自己的心事傾訴給別人聽，這樣無異於是將自己最窘迫的一麵暴露在他人眼前，尚不說會不會得到對方的如何回應，光是給自己添上一個博人同情的標簽也是極其惹人討厭的。

    她不想成為一個討厭的人。雖然事實上也並沒有人喜歡過她。

    中午回家的路上，倪落一直都悶悶不樂地走著，一聲不吭。

    秋天雖已到來，但夏日的燥熱還未完全帶走，就像冬天的離去並不會將嚴寒一並帶走一樣，夏天也不會將酷暑悉數帶離。

    蟬還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叫個沒完，就像身邊的張揚清一樣。

    “我家住在春日街100號，我家門前有一棵特別大的桂花樹，最近桂花開了，味道特別香！”他邊說著便拱起鼻子深深地嗅了一下，就像自己正身處桂花樹下，見倪落無甚回應又加了一句，“我下午給你折幾枝帶到學校來，你可以放在書裏做書簽。”

    倪落還是沒有搭理他，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暇顧及他的一舉一動。

    直到那條通向冬日街的街頭在春日街的中央突兀地出現，倪落才對著張揚清說了一句再見。

    這是她第二次同他說再見，她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這樣的機會，他在她聽不見的心底祈禱這樣的機會會一直存在。

    今天已經星期五了，明天就是星期六，已是周末的前夕，可真正難捱的時光才剛剛到來。

    下午放學的時候，黎落又夥同班上的女同學將倪落堵在了教室，“還記得回家該幹什麽吧？星期一來學校的時候你就去找老師換名字，聽見沒有？”

    黎落依舊是趾高氣昂的公主模樣。倪落也毫不示弱的仰著頭，在眼神飄忽不定的時候看見了窗戶外一個黑不溜秋的圓東西時不時的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

    出去的時候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個不斷飄忽的黑腦袋，原來是張揚清在那裏一跳一跳的。

    “你幹嘛呢？”女生群中不知是誰問了句。

    “你們幹嘛呢？”說著張揚清便跑到倪落的身前，張開手臂將倪落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那是我們女生之間的事情，跟你沒關係！”黎落驕傲地說。“還有，倪落他們家是窮光蛋，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這是我自己事，和你沒關係。”張揚清也不甘示弱。

    “我要去給張叔叔說。”

    “你成天除了會告狀還會幹什麽？”

    原來他們早就是認識的呀！倪落聽到這裏忽然就沒有了繼續看熱鬧的閑心，她背著書包便轉身離開了。她決定繞個遠路從操場那邊走，這樣既可以不動聲色的離開，還能有效地避免掉眼前的這群人。

    果然，她成功了。

    還沉浸在口舌之爭的人們沒有一個發現到她的離開，包括張揚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