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教室門口的樓梯間，就是長長的通向操場的石階。

    秋初已有樹葉開始枯黃飄落了。操場的水泥路被一圈綠色的草坪半包圍著，那裏有一些單杠和雙杠，課間的時候，總會看見許多高年級的男生和女生並立而坐。

    倪落也想去試一試坐在雙杠上的感覺，所以她並未急著回家，而是穿過長長的操場徑直朝雙杠所在地走去。

    綠草地的wai wei是高大的白楊樹，白楊樹的wai wei是高高的牆壁。倪落還是第一次這麽清楚的看見真正的操場長什麽樣子。

    被白楊樹的粗大枝幹隱隱遮擋住的牆角仿佛畫著一些塗鴉，就像一個神秘的力量正朝著倪落招手，還在操場中間的倪落不禁加快了腳步。

    “咚！”

    “哎呀！”

    隨著一聲籃球撞擊物體的聲音響起，倪落也在一瞬間叫了起來。

    許是自己太過於專注雙杠和塗鴉牆了，所以連有球飛向自己也沒注意到。所以那顆從正麵飛來的球剛好不偏不倚地打到了自己的臉上。

    還撞出了一臉的鼻血。

    “對不起啊！”有男孩慌忙跑來跟倪落道歉。

    倪落抬起頭，看見了來人是冬日街的餘波。於是便忍著痛回了一句，“沒關係！”

    可餘波並不是一個善主，他一見是倪落便立刻收起了他原本滿是歉意的臉，立刻變得趾高氣揚起來。

    “我是在對我的球說，打個籃球還能遇見你，真是晦氣。別把我的球給弄髒了！”

    “你tm怎麽說話的？跟誰說話呢？”隨著一聲拳頭砸擊臉部的聲音響起，倪落看見了正揮拳揍著餘波的蕭峰。

    這是倪落第一次聽見蕭峰說髒話，也是年少的記憶中的最後一次。

    不知何時走到倪落身邊的蕭峰，原本是要看看倪落被傷得如何了，準備扶她去水籠頭那邊洗淨臉上的血水，順便止止不段湧出的鼻血。

    可他剛一過來，連嘴都還沒來的及開，就先聽見了餘波那一句欠揍的話。

    “雲翔，你們幾個先給我看著他，不許他跑了，我先帶我倪兒妹妹去把鼻血洗了再過來找他算帳。”甩下一句話，蕭峰便牽著倪落的手離開了。

    蕭峰足足要比倪落高一個頭，他的手掌因而對於倪落來說便如同一隻大手牽著一隻小手，倪落的心突然就漏了半拍，她的世界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她聽不見周圍的人都在說著什麽，也聽不見餘波挨了揍以後，有沒有哭，有沒有罵著髒話反抗。

    這一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源源不斷往外湧出的鼻血也都忘了。

    待到走到操場邊上的水籠頭前，蕭峰才將倪落那隻捂著鼻子的手給拿了下來，他先是讓倪落將頭伸到水池的水平上方，然後便開始給倪落洗手。

    “我可以自己洗！”

    “別說話，小心等一下鼻血止不住了越流越多。”他麵對倪落的話隻是回應以恐嚇，手裏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

    洗完手，他又開始給倪落洗臉，他極其認真的將手打濕然後再摩擦著倪落臉上有血跡的地方，這時倪落的鼻血還沒完全停止往外湧出，他又用涼水拍了會兒倪落的額頭。

    “這樣可以止血！”他隻說了一句。

    待到一切都弄好以後，蕭峰又牽著倪落的手回到了操場中間，那個人堆的地方。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剛一走過去，倪落便看見了與剛才的趾高氣揚判若兩人的餘波。

    隻見他低著頭，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對著蕭峰一番膜拜。“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不是我妹妹你也不可以欺負她，我告訴你，你該說對不起的是她，原不原諒你也取決於她，就算她原諒了你我今天也會要你血債血償的，剛剛你用籃球砸了她，等一下讓我也來砸一個，直到你流出跟她剛剛流的血一樣多的時候我才允許你去洗。”

    蕭峰的一番話說得霸氣極了，可落在餘波的耳朵裏，卻叫他害怕極了。

    “對不起，我以後一定再也不欺負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餘波慌忙又對著倪落一番道歉，一張臉害怕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你回去吧，別跟你爸爸媽媽說就行了。還有，也不要跟我媽媽說。”倪落終於開了口。

    然後餘波張大了眼睛看著小小的倪落，從剛才被球砸到一直到現在，她始終麵無表情，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還有，今天的事情，你誰都不要說。”餘波正欲轉身，又被倪落叫住了。

    “你要是敢不聽，我就打死你。”蕭峰又補充了一句。

    “我不說，我誰都不說。”餘波忙附和道。

    “你走吧。”直到蕭峰開了口，餘波才跑到籃球板下背起書包跑了。

    “你放學了不回家，跑到這裏來瞎溜達什麽？你知不知道剛才那樣是很危險的，要是我不在的話……”遣散了小夥伴以後，蕭峰才開始數落起倪落。

    話剛起了個頭便看見倪落那兩隻眼睛裏迅速滾出了金豆豆，慌忙閉了嘴。

    “我，我隻是想去看看那個塗鴉牆，和爬一爬雙杠。”倪落低著頭，聲音裏是壓抑地聽不出一絲哭腔的話語。

    “那你不知道叫我啊！你看你這麽矮，雙杠那麽高，沒有我你怎麽爬得上去啊？萬一不小心摔了怎麽辦？”蕭峰說完，又牽起了倪落的手，“走，哥哥我帶你去爬雙杠。”大踏步向著雙杠的方向去了。

    蕭峰說的沒錯，雙杠那麽高，倪落那麽矮，要是沒有他，連最低的那個都爬不上去。

    可是因為有了他，所以此時的倪落已經坐到了最低的那個雙杠上。她的屁股坐在一根杠上，兩隻腳抵踩到另一根杠上，眼前是諾大的操場，操場上隻有稀疏的幾個還在打著籃球，右側麵是即將落山的夕陽，橘紅色的夕陽就像一個熟透了的大柿子一樣，特別美麗。

    而最美的風景還屬自己的左邊，他笑起來的時候的酒窩就像初升的太陽一樣溫暖燦爛，他的手掌幹幹的，涼涼的，手心的溫度似乎還未完全從倪落的手上散去，至少永遠也不會從自己的心上散去。

    “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們經常坐在屋頂上看星星，還老被大人發現，然後都總是我被打，你大哭著不許他們打我。”蕭峰突然對著倪落說了一句帶著回憶的傷感。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你的倪兒。我叫倪落。”

    “我知道！”

    蕭峰的回答隻有三個字，可是這三個字落在倪落的心裏卻是一個包含著疑問的不知所雲。

    他說他知道，他到底知道什麽？是知道自己不是倪落？還是知道她叫倪落？

    “我送你回家吧，不然一會兒你媽媽該擔心了。”

    “嗯！”

    第十章：不，我來的剛剛好

    倪落跟著蕭峰一起離開了操場，去了高年級教學樓旁的自行車停車棚。

    蕭峰帶著倪落走到一輛天藍色的自行車前，熟練的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了一個小熊鑰匙扣，那個鑰匙扣上隻有不多的四把鑰匙，其中有一把就是自行車鑰匙。

    同倪落家那種容易生鏽的“梅花”牌鑰匙不一樣的是，蕭峰手上的這種鑰匙看起來高級太多了。

    不僅鑰匙的樣子好看，還要比自己家的大、重。鑰匙麵上是好看的鐵銀色，應該是那種不會生鏽的不鏽鋼材質吧。

    “你要現在先上，還是一會兒我剛騎走的時候上？”

    “額，現在吧！”

    扶著自行車籠頭的蕭峰的話，顯然嚇了倪落一跳，她從來沒有坐過自行車，這還是第一次。

    她學著平時街上的那些側身坐在自行車上的人模樣，可無奈腿有點略短，有點吃力。

    “哈哈哈，你太矮了，這樣坐不安全，你應該兩隻腿分開，整個人麵向著我後背，然後將兩隻手拉著我的衣服，懂了嗎？”

    蕭峰起步前的轉頭正巧對上了吃力的倪落。

    “哦！是像莉莉姐坐摩托車那樣坐啊！”倪落恍然大悟道。然後便按照蕭峰所說的坐了上去。

    “啊？什麽莉莉姐？”

    “我們冬日街的，就住我家隔壁的隔壁，她已經上中學了，有時她中午午覺睡過頭了，害怕遲到，她爸爸就會騎摩托車送她！”倪落解釋道。

    “哈哈，這樣啊？你坐穩了沒，我開始騎嘍？”

    “嗯！”

    就這樣，倪落開啟了她的第一次的坐自行車之旅。

    蕭峰騎得不是很快，但很平穩。倪落拉著他衣服的雙手雖然有些顫抖，但卻是因為太過歡喜和激動。

    “你喜歡坐摩托車嗎？”蕭峰忽然問了句。

    “不知道，我沒有坐過，但她們都說摩托車特別快，坐在上麵就像飛一樣！”倪落坦誠道。

    “哈哈，那你等著，等我長大了學會了騎摩托車，然後就帶著你去到處兜風。”蕭峰說完還轉過頭來看了看倪落。

    “嗯！好啊！”倪落本來是想說，“你對我真好！”可又想問，“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呀？”然後到了嘴邊就變成了，“嗯！好啊！”

    話出口後，她又忘記了自己之前到底想要說的是什麽，然後她看見了蕭峰放在書包側麵的黑色網兜裏的鑰匙，那個小熊鑰匙扣也是天藍色的，小熊的肚子上有一個花花綠綠的彩色的東西，像是一張照片。

    不知道為什麽，倪落的腦子告訴她的就是一張照片，雖然說不上來到底是張什麽樣的照片，可是那個小熊的鑰匙扣卻是很熟悉的，熟悉的就好像那個東西曾經是自己的一樣。

    可是自己的家裏連一把像樣的鑰匙都換不起，又怎麽可能買得起這麽好看的鑰匙扣呢？倪落不禁搖頭自嘲起來。

    “爸爸媽媽跟我說你和你媽媽搬去冬日街了，可她們總是沒空帶我去找你，所以我都還沒去過你們現在的家呢！”

    “我們以前，真的認識嗎？”倪落打斷了蕭峰的喋喋不休。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倪落並沒有急著向蕭峰解釋自己並不認識他，這樣的疑問或許是來自於那個白色網兜裏眼熟的小熊鑰匙扣，也或許是因為感動於蕭峰一直這樣無條件的對自己全心全意的好。

    隨著身後的學校漸漸消失在回過頭去也看不見的眼簾，隨著春日街的逐漸模變小，隨著冬日街的逐漸變大，倪落的心也逐漸忐忑起來。

    雖然是不諳世事的年紀，雖然還沒有學會貧窮與富貴的定義，可倪落的心還是忐忑了。

    “萬一他到了我們家以後也像餘海璐她們那樣怎麽辦？”

    “他們家肯定很漂亮，他會不會嫌棄自己家的房子太小？”

    ……

    就這樣倪落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胡思亂想著，然後那間房前有棵大梨樹的小屋子就在不自覺間映入眼簾了。

    “那個，我，我家到了。”倪落的聲音有點緊張，甚至還很小。

    “啊？你說什麽？”

    “我說，我家到了。”倪落又將聲音提高了幾分。

    “哦！嘿嘿，我剛剛沒聽清。是在這裏停嗎？”說著蕭峰將自行車停在了倪落家房前那棵大梨樹下。“這是你們家的梨樹嗎？真漂亮。”

    倪落聽見蕭峰的話，眼睛裏突然泛起了星光，她在路上所想出來的那些假設並沒有一個是如現在這般，倪落甚至從未想過蕭峰看見大梨樹後的反應，她想到的隻有自己家那間小小的、破舊的老房子。

    可是，在她心裏她家的梨樹也卻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存在。

    可是，這個季節既沒有了雪白的梨花，也沒有了香甜的梨子，隻有那一樹繁茂的即將走向枯落的梨葉。

    “你若是春天的時候來我家，你就可以看見這棵樹上開滿了整樹的梨花，可漂亮了，你要是在夏末的時候來我家，你就可以吃到好多好多好好吃的梨了，可惜你來的太晚了。”說著倪落不禁低下了頭，此刻她的心裏已經被不知名的情緒染上了層層低落。

    “不，我來得剛剛好，沒有什麽時候比這個時候更好了！”蕭峰揚起了一臉燦爛的微笑，“這樣，我就可以看著它落葉，陪著它過冬了。”

    倪落愣了愣，蕭峰的回答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過的，可也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年幼的時候，她想不明白蕭峰的話的意思，長大後她回憶起這段記憶，她想不明白蕭峰說出這句話的原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