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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有人告訴苗筱——高冷如莊禮也會有像頭大型忠犬一樣的時候,默不作聲、任人責罵、甚至還會搖著尾巴去討好對方。
不可能!打死她都沒辦法想象!
可是現在,這一幕卻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發生了……
“哥,你駕照是買的嗎?”責問聲從端坐在辦公桌後麵的女人口中飄出。
莊禮微微低著頭,態度很誠懇,“我錯了。”
盡管如此,麵前的女人仍沒有要打住的意思,“這是一句‘我錯了’就能解決的問題嗎?刹車和油門都分不清,你還開什麽車?”
“下次會注意的。”說這話的時候,莊禮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老師辦公室裏做檢討的學生。
而辦公桌後的那個女人卻始終端著教導主任的做派,“身為一個成年人,我希望你能有一點最起碼的社會責任感。”
“這隻是偶發性事件,你不用太擔心。”
“誰擔心你了?我擔心的是我自己!這個月我已經修了三次車了,繼續修下去,保險公司就要把我列入黑名單了,而這已經是我換的第五家保險公司了!”
“……”是這個原因嗎?!苗筱愕然抬眸,嘴角忍不住抽搐。
沒記錯的話,這個月好像才剛過了沒幾天啊!
所以說,一個已經被四家保險公司列入黑名單的人,為什麽剛才還能大義凜然地說著社會責任感呀?
明明槽點那麽滿,莊禮卻好像絲毫都察覺不到,甚至還噙著討好微笑,“說吧,你又想換什麽車了?我幫你買。”
“我回頭發給你看。”她一本正經地說著。
莊禮的笑意加深,眉宇間滿是寵溺,“好。”
“……”苗筱又驚愕地朝著莊禮看了過去。
她懷疑自己之前大概是談了一場假戀愛,時至今日才知道莊禮居然是個資深妹控。
還好他們分手了,要不然她所麵臨的就不僅僅是“我和你媽同時掉水裏你救誰”這種問題了,在她和他媽媽之間顯然還有個難以超越妹妹存在,而這個妹妹一看就很不好惹。
和苗筱想象中的律師差不多,她看起來很職業很幹練,還有一種連莊禮都略遜一籌的氣場,不難想象如果在法庭上遇見這麽一個對手是件多可怕的事,可能還沒開庭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一大半了。
就在她偷偷打量著莊瑜的同時,莊瑜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請問,您是?”莊瑜禮貌地問。
“呃……”苗筱愣住了。說起來,她到底是以什麽身份來這裏的?
想著要跟莊禮好好談一下順勢就來了,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完全沒有想過該怎麽跟他妹妹介紹自己。
她隻能看向莊禮,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見狀,莊禮微微彎了下嘴角,啟唇道:“是你未來大嫂。”
“……欸?!”苗筱怎麽也沒料到他會給出這種答案。
當然,莊瑜也沒料到,“大嫂?!”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還沒有答應他……不對……我根本就不可能答應他……也不對……這就不是我答不答應的問題……”苗筱越說越語無倫次,她迫切地想要解釋清楚,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隻能看向康喬求救,可他卻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也絲毫沒有想要幫她解圍的意思。終於,苗筱被逼急了,忽然吼道:“我隻是個遺體整容師!”
“……”莊禮本還想更加強硬一些,不讓她有逃避的餘地,可她的這句話卻硬生生地掐滅了他的這種念頭。
帶她來見莊瑜時,是他親口說的——為了奶奶。
不可否認,他有私心,但想讓她事先了解一下奶奶的事也確實不假,當然今天來找莊瑜也真的是為了奶奶。
所以,她這麽介紹自己也無可厚非,同時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幹了一件多麽不合時宜的事。
“……遺體……整容師?!”比起剛才,莊瑜更加驚愕了,倒不是因為這個職業,而是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麽要強調這個職業,難道是怕她會對遺體整容師有歧視嗎?想到這,她連忙道:“這個……我認為,任何行業都是值得尊敬的,更何況……隻要是我哥喜歡的我都會支持。”
“我不是這個意思……”苗筱都快要哭了。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吼出這句話的!其實一開始就想要這麽說了,隻是因為不清楚莊瑜和奶奶現在究竟是什麽狀態,在未經康喬允許的情況下,她不敢擅自提及這一茬,生怕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但既然他見死不救,那她就隻能秉著“一切後果概不負責”的心態豁出去自救了。
沒成想,話都說到這種份上了,這位律師小姐姐居然沒聽懂!
以她的立場,實在是說不出更加直白的話了……
“她是負責你奶奶身後事的遺體整容師。”終於,康喬開口了。
總算舍得解開沉默封印了嗎!盡管如此,苗筱不敢表露出絲毫激動,她壓抑著情緒,套上職業化的麵具,禮貌地衝著莊瑜道:“很抱歉,我隻是想要征詢一下家屬意見,所以就拜托莊先生帶我來見一下您,如果有什麽冒昧之處,還請您見諒。”
這話讓莊瑜臉色瞬間刷白,她顯然已經無力去計較剛才莊禮所說的“大嫂”究竟是什麽意思了,隻是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道:“奶奶她已經……”
“還沒。”莊禮不忍看她太難過,連忙解釋,但片刻後他又眼神一黯,無奈地道:“不過快了。”
莊瑜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了。
早在一個多星期前,她父親就已經打過電話給她,可她卻以為這不過就是一貫的套路,畢竟在過去的這幾年裏,為了讓她去探望奶奶父親時常會把“奶奶快不行了,看一眼少一眼”這種話掛在嘴邊。
幾天前,衛計委那邊也有人跟她聯係過,她依然沒有相信。
直到莊禮在她麵前說出這句話,誰都可能拿奶奶的死來逼她,唯獨莊禮絕不可能。
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是的,隻是自欺欺人……她是知道的,上一次跟奶奶見麵已經是四年多前的事了,盡管那時候的奶奶還能中氣十足地跟她吵架,可是已經四年了……對於一個年近百歲的老人來說每過一年都能堪稱生命的奇跡了,何況是四年……
“不好意思……”她吞下哽咽,略帶歉意地看著苗筱,道:“我可能給不了你任何意見。”
“沒…沒關係……”這有禮有節的態度反而讓苗筱覺得不好意思了。
別說她根本就沒什麽事非得找莊瑜談不可,即便有,通常也不可能挑選家屬悲痛的時候談啊。
“我想跟康醫生單獨聊聊,可以嗎?”莊瑜問。
“這……”苗筱有些無措地看向康喬。
他點了點頭,衝著她道:“你先去外麵等我。”
“嗯。”她很聽話地站起身,沒走幾步,又忽然折了回來。再數雙困惑目光的注視下,她硬著頭皮拿起桌上的那杯熱巧克力,“這是我的……”
見狀,康喬不禁失笑出聲,“沒人跟你搶,慢慢喝,很甜的,別嗆到。”
“才不會……”她咕噥了句,紅著臉,轉身快步衝出了辦公室。
大概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們之間不太尋常的關係,但沉溺在複雜情緒中的莊瑜卻無暇去細究這些,眼見莊禮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甚至還一直死死地瞪著康喬,她無奈地喚了聲,“哥……”
盡管她什麽都沒說,但莊禮還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衝著康喬囑咐了句,“麻煩你了。”
“應該的。”康喬回以一抹淺笑。
聽似客套的回應,卻讓莊禮稍稍放心了些。
同時,也讓他明白了一些事——確實,康喬是個很容易讓人產生信賴感的人,這種信賴感對於他這種身心健康的人而言並不具備什麽殺傷力;可是對於康喬的病人來說是極其容易產生吊橋效應的,比如紀央……比如苗筱……
康喬端起麵前的咖啡,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直到莊禮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耳畔,他才緩緩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不疾不徐地問:“最近怎麽樣?”
他的語氣很輕軟、也很隨意,就好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寒暄。
盡管如此,莊瑜依舊處於緊繃狀態,一反在法庭上巧舌如簧的樣子,無措地翕張著唇,好不容易才擠出了吞吐話音,“我……我最近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
“嗯。”康喬耐心地繼續問,“怎麽說服的?”
“我沒有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奶奶討回公道。”
“這麽說,是你奶奶錯了?”
……果然是康喬會問出來的話。
莊瑜其實並沒有接觸過除了他之外的心理醫生,也不太清楚其他醫生都是怎樣,隻是在她的想象中心理醫生通常應該會順著病人;康喬顛覆了她一直以來的認知,他仿佛從來都不擔心會刺激到她的情緒,有時候甚至會像現在這樣問出一些特別尖銳的問題。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了,但莊瑜還是沒有習慣,她有些著急,慌忙辯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隻是想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你好過一點了嗎?”
莊瑜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
“所以,你希望由別人來肯定你的想法,告訴你,你沒錯,是嗎?”
“嗯……”如果這個人能夠是康喬那就再好不過了,身為奶奶的心理醫生,他就像是奶奶的代言人一樣,他的一句話她甚至可以幻想成是奶奶已經原諒她了。
“對不起,我恐怕無法如你所願。”
“……”
“你剛才也說了,你想要幫你奶奶討回公道。”康喬輕輕歎了聲,繼續道:“如果當事人有這個意願,那叫做‘幫’;如果沒有,那叫‘強迫’……你是嫌你奶奶這輩子被強迫得還不夠嗎?”
“可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莊瑜顯得有些激動,那種激動就像是一個犯人急於為自己脫罪。
“真的是這樣嗎?”康喬歪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絲毫都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你其實很清楚你奶奶想要的是什麽,比起追討公道,她更希望的是安享晚年。”
“我……”習慣性的反駁已經到了嘴邊,可在對上康喬那雙仿佛將她徹底看穿的目光後,她生生吞下了話端,眼神一黯,眉宇間流淌著無助,“是啊,我知道的啊,所以……所以我才沒臉去見她……”
“是你的臉重要還是見你奶奶最後一麵重要?”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但要克服心理障礙談何容易。
“莊瑜……”康喬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般地道:“去好好地跟你奶奶認個錯吧,趁她還能聽到。”
“……嗯。”她終於點頭。
大概康喬是唯一會跟她說這種話的人了。
衛計委的那些人也好、莊禮也好、她父母也好……所有人都隻會反複地安慰她——“奶奶從來沒有生你的氣”。
他們說的是事實,她其實是知道的,奶奶從來都沒有責怪過她。
就是因為知道,她反而更加不敢去麵對。
她沒有勇氣去享受奶奶對她的無條件縱容,但如果是道歉的話……奶奶從小就教過她,錯了就應該道歉,盡管有時候會很難,也必須鼓起勇氣去做……
隻是,她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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