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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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嬤嬤病的很嚴重,算起來,她從小服侍老將軍,後又做了白笑秋的乳娘。照顧他長大,勞苦功高,為了白府奉獻了自己畢生的心血和汗水。

    雖說是從婢女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但到底也是深受老將軍看重的人。

    白府其餘的那些嬤嬤們、下人們都對李嬤嬤很是敬重,就連穆夫人也不得不對其禮讓三分。

    楚憐薇忙著照顧她那寶貝兒子,還有花花,也沒空過來。

    其實她不來更好,來了又幫不上什麽忙。

    我也不希望在李嬤嬤的病榻前跟她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

    李嬤嬤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呼吸均勻而微弱,嘴巴早已幹裂翻起一層層的皮。

    她已經喝不了水了,我拿著小湯勺盛了一勺水沿著嘴角慢慢喂進去,一邊喂一邊在李嬤嬤的耳邊輕聲的喊“李嬤嬤,喝點水”。

    李嬤嬤眼皮子動一動,露出一點點縫隙,嘴角動一動,然後又都閉上了。

    穆夫人命人端來了燕窩羹,進門便問我“怎麽樣,李嬤嬤好些了嗎”。

    我搖了搖頭“李嬤嬤現在連水都快喝不下了”。

    穆夫人哀歎了一口氣,走過來撐住床沿坐下來,摸了摸李嬤嬤的手,也不管她聽不聽得見,便道“李嬤嬤,你要趕快好起來,我們都盼著給你過壽呢”。道完之後,又同我閑扯了幾句,叮囑我莫要累壞了身子,然後起身讓蕭嬤嬤摻著回去了。

    一早的時候白青蕊也來探望過李嬤嬤,我和她幾乎是同一時間跨進門檻的。

    白青蕊是將軍和穆夫人所生的第四個閨女,剛一出生沒多久便被送到姥爺家,直到六月六那天才回來,之後便一直留在府中。

    穆夫人說,閨女大了,也該回來了。

    目測看上去,我和白青蕊高矮胖瘦差不多,後來一問,我倆竟是同一年出生,而我整整長了她半歲。

    年齡相仿,聊起來就特別容易,到後來已是到了無話不聊的地步,儼然成為了好姐妹。

    正真讓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的便是我們頭上的這對發釵。

    那是六月六的傍晚,快開席的時候,白青蕊從她姥爺家回來,剛一下轎子,便看見阿爹阿娘還有我立在大門口迎接她。

    先是撲進她阿娘懷裏撒了一陣子嬌,忽又發現站在一旁的我,也就瞧見了我頭上的這支發釵,而我也看見了她的發釵。

    兩隻一模一樣,冥冥之中,在對方心中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象。

    白青蕊對府中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鮮,我們聊了很久,後來穆夫人著婢女來喊她回去。

    快晌午的時候,白笑秋來了,手中惦著一壺小酒,看我一眼,徑直走到李嬤嬤身邊,沿著床沿坐下。

    看了看李嬤嬤,用手摸摸她的臉,又摸了摸她那幹癟的手。瞧見一旁的湯藥,盛一勺喂進李嬤嬤的嘴裏。

    湯藥順著李嬤嬤的嘴角又全部都流出來,我趕緊從懷裏抽出絹帕去擦拭,被他狠狠甩開。

    他不讓我擦,要自己擦,不讓任何人動李嬤嬤。

    若是平時我會跟他吵,但此時,我心中隻有無盡的難過,我看著他,眼中盡顯落魄與悲傷。

    李嬤嬤一手將他帶大,於他而言,跟阿娘一樣的存在,他甚至連自己的親親的阿娘都未曾見過。

    我想我大概還是能夠體會得到他的痛,他的傷。

    一個人隻有愛你到骨子裏的時候,才能夠正真感受到對方的心境。

    不知道楚憐薇,她可以嗎?

    又或者,是我多此一舉。

    過了一會兒,白笑秋拿了一張凳子,坐在靠窗戶的角落裏,倒一杯酒,咕咚一口喝下去。接著又到一杯,又一口悶下去。

    他就這樣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沒有同我說一句話。

    就當作屋裏沒我這個人似的。

    想起身去攔著,但我知道沒有用的,假如醉一場才能減輕他心中的痛苦,何不讓他醉的更徹底些呢。

    我每過一會兒就在李嬤嬤的嘴角滴幾滴水,看著水滴慢慢滲透到她的嘴裏,隻要一喝到一點水,李嬤嬤的臉色看起來就舒緩一些,整個人也精神一些。所以我隻有不停的往她嘴角滴水。

    白顏冷在快天黑的時候也來了,那個時候我正趴在李嬤嬤的床邊打盹。

    不愧是兩兄弟,感情好自是也能想到一塊兒,同樣的也是惦著一壺酒來的。

    他一來便同白笑秋一起喝酒,兩人的碰杯聲將我吵醒。

    我喊了一聲“十九少”。

    他朝我淺淺一笑,手指在嘴邊朝我做了個噓的表情,我縮了縮脖子,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嬤嬤,又給她滴了幾滴水。

    之後也湊到他二人一起。

    白顏冷到了一杯酒遞給我,我搖了搖頭,他抬抬手,示意我喝下去。我便喝了。

    喝的太急,嗆著了,猛烈的咳嗽。

    白顏冷忙拍了拍我的後背,帶著埋怨的口氣道“幹嘛喝這麽急,讓你喝又不是讓你一口悶,以為你真是男子麽”。

    我瞟了一眼白笑秋,見他微微紅著臉,我不看他還好,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好看著我,我不看他的時候也發覺他在看我,看的我臉直發熱。

    此時,我們三人隔離的太近,我能感覺得到坐在我對麵白笑秋呼出的濃濃的酒氣。

    心想著,他已經喝了太久了,從中午喝到現在,沒吃一點東西,照這樣下去會把胃喝傷。

    趕忙進到後房,吩咐灶廚做些開胃的菜來。

    不一會兒,婢女將菜端上來,我將白笑秋最愛吃的糖醋雞爪擺在他麵前,並夾起其中的一隻放進他碗裏。

    他朝碗裏瞟了一眼,忽地垂下眼簾,目色幽幽,憂鬱深邃的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將頭扭到窗外,望著遙遠的天空那最後一縷晚霞的倩影。

    白顏冷招呼我趕緊吃飯,我順便也夾了一隻雞爪給放進他碗裏。他仍舊淺淺一笑,說一聲“謝謝”。目光柔和而溫暖。

    白顏冷終究沒吃那隻糖醋雞爪,我不知道是為什麽。

    所有的菜他都吃了,偏偏我夾給他的那隻雞爪至始至終紋絲不動的躺在他的碗底。

    果然,我對他也不夠了解,我們相互之間知道的太少。

    雖然有兩個婢女伺候著,但白笑秋還是要求留下來陪李嬤嬤。

    白顏冷將我送至院子門口,叮囑我早些睡,一個轉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裏。

    柔柔來找我的時候,恰巧白顏冷也來了。

    阿祖因為趙音嵐的事被白展奇冷落,現下隻得了個侍衛首領的帽頭,實則被削去了掌管的權力。

    加上新一批的將士也陸續上崗,阿祖就清閑許多,今天剛好得了空也來了。

    自從上回在廊道裏跟柔柔的一番對話,覺得我們倆有很多相同之處。

    我很欣賞她那種大氣的風度,她說她喜歡我溫婉的氣質,陰陽交匯,以柔克剛,我們一拍即合。

    平日隻有我跟愛兒兩人在,愛兒經常性的往白笑秋的宅院跑,這樣一來我這個宅院就越發顯得冷冷清清。

    今日難得湊到一起,吩咐愛兒泡了一壺清茶,幾個人坐在一起邊喝茶邊聊天。

    跟我比起來,白顏冷自是與阿祖他們生分很多,聊了幾句便去逗鳥兒。

    聽那鳥兒喚我飛飛。柔柔很是歡喜,連忙跑過去也逗起鳥兒來,教那鳥兒喊柔柔,可那鳥兒就是不喊,怎麽教也不喊。

    隻一個勁兒的喚,飛飛,飛飛。

    阿祖見柔柔走了,也跟著去了。

    現下隻我一個坐在椅子上喝著茶,傻笑的瞧著他們的背影。

    逗了一會兒鳥兒,三人又過來坐下,又喝了幾盞茶,聊了會兒,也覺著有些無趣。

    柔柔眼珠子轉一轉,跑進我房間,找來了幾張紙,又在石榴樹上掰了兩根細枝條。

    我和白顏冷還有阿祖瞪著眼見她跑進跑出忙個不停。

    找來剪刀,將那幾張紙用漿糊黏在一起,橫著豎著側著的剪一剪,戳幾個洞口,將細細的紙條塞進去,最後再找來一根長長的繩子係上。

    冰山美男白顏冷露出難得的笑臉,道一句“是風箏”。

    我和阿祖也都對柔柔投去讚許的目光。

    柔柔挽著我的胳膊,得意的道“走,放風箏去”.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後的白顏冷,見他也十分高興的樣子。

    前幾天他還跟我說要帶著我一起去放風箏,這下如願以償了。

    在後山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大樹,枝葉繁茂,陽光照在樹上,留下一圈圈光暈,斑斑點點,知了在樹上吱吱的叫著。雖然有風,其實是熱風,因為有樹,又可以乘涼,實在是愜意。

    柔柔拿著風箏在空地上跑,跑了幾圈已是累的滿頭大汗,看一看手中的風箏還是老老實實的躺在地上,一點也沒有想要起飛的樣子,柔柔急了,跑過來讓我幫他放。

    我可是放風箏的高手,以前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過我,說放風箏要順著風的方向,一開始要快快跑慢慢放線,等風箏飛起來了再慢慢跑快快放線,這樣風箏就能一直往上飛了。

    這是一隻帶著長長尾巴的“蜈蚣”風箏,在空中扭動著身體,歡快的隨風飄揚。

    一旁的兩個看客一邊看著我,時而朝對方禮貌性的點個頭。

    我將風箏遞給柔柔,阿祖見柔柔跑了,也跟著一起往前跑。

    很久沒這樣奔跑了,感覺身體的每一根汗毛都有跳動的歡躍與快感。

    背靠著樹坐下乘涼,仰頭望著立在我身邊的白顏冷,問道“是誰說要帶我放風箏的,來了,又不一起玩”。

    他依舊淺淺笑一笑,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後麵說的那句話,我一點也沒聽清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