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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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南走是一條小路,一直走下去便到了正街,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向東西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左拐右拐最後穿過一間作坊,“同得堂”三個字盡現眼前。
一進門便有一股濃濃的煙草味撲鼻而來,四周嘈雜聲一片,有的在小聲嗚咽,啜泣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有的在痛苦的呻吟,有的喊著,娘,孩兒疼。
這間醫館並不算大,都是些普通的禾木板子,從中間攔截開來,隔出幾個小房間。
藥鋪前合藥的小廝見我帶著個男人來,放下手中的簸蔞迎上前來,笑著道“凡兒,收到你的消息之後我一直都在等,等你來”,隨後將目光移到我身後的男人身上,笑著道“我沒猜錯的話,這位便是白府的侍衛首領,阿祖吧”。
阿祖麵露驚詫之色,隨之一笑道“這位便是蘇姑娘口中的子然兄吧”。
兩人相視一笑,又都看向我。
阿祖轉身,將門口的兩個木箱子搬進屋裏遞給殷子然,殷子然又將箱子搬進內屋。
隨後將我同阿祖請到偏房,招呼我們坐下,給我們泡了一壺茶,三人邊喝茶邊聊天。
殷子然看看阿祖,笑著道“收到凡兒那麽多的信,隻知道是個叫阿祖的年輕人差人送來的,一直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能讓凡兒那麽放心的將信交於他,今日一看,果然讓人放心”。
我笑著道“阿祖是個難得隻得我信任的人”。
阿祖笑著道“能得到蘇姑娘和子然兄的信任和看重,是我的榮幸”。
殷子然客套道“哪裏哪裏,不敢當不敢當,我隻是個堂醫,平民白姓一個,怎麽比得過你,英武神威,為國效力”。
阿祖又道“子然兄真會說話”。
我看看殷子然,又看看阿祖,道“不管是醫人還是殺敵,都是為民造福,在我心中等同重要,一樣的了不起”。
道完三人麵麵相覷,都笑了起來。
殷子然端著茶盞站起身來,道“來,我們以茶帶酒,以茶會友,喝”。
我和阿祖同時起身,端起茶盞,三人一飲而盡。
喝了幾盞茶,天南地北的聊聊天。
殷子然朝我使了個眼色,我讓阿祖留在這裏等我,轉身跟著殷子然進了內屋。
一進門,殷子然便將我拉近身邊,一雙眼急切切地看著我。
“子然,這段時間你在這裏好嗎?”我一句話問出,喉嚨已然哽咽,鏘鏘地硬將淚水憋回眼眶。
殷子然握著我的手,雙目熱切的似是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道“我好,我很好,就是掛念你,凡兒,我實在是擔心,前幾天收到你的來信,說要同我一起回薊州,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我連連點頭道“是真的,子然,我們回薊州”。
殷子然問道“什麽時候,是現在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現在,等玄讋參加黃口義考之後,我來找你,我們一起回薊州”。
殷子然急切切的問“什麽時候義考,你還要讓我等多久,我都快等不及了”。
我輕笑著安慰他道“快了快了,你再耐心等幾天”。
殷子然看著我,哀歎一口氣道“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何必當初再來找他”。
我輕笑道“是啊,我費盡心機,經曆了千辛萬苦,到了白府我才知道,原來我是那麽的無能為力,什麽也做不了,本想等一個結果,要一個答案,現在看來也沒必要了,他有了自己愛的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我再怎樣糾纏下去已無任何益處”。
殷子然突然向我靠近一步,拉著我的手道“凡兒,你還有我不是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看著殷子然,這個如同親人般的男子,在我困難無助的時候,站在我身後,默默地陪伴著我,心中一酸,緩緩流出眼淚來。
殷子然替我拭去臉上的淚水,一把將我拉進懷裏對我道“凡兒,這些年,你受苦了”。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殷子然又道“凡兒,其實那日我也在場,雖然我答應過你不去,可我終究放心不下。實在慚愧,我人雖然去了,但我卻始終沒有勇氣靠近一步,眼睜睜的看著你為了複仇拿生命做賭注,硬生生的倒在血泊中。後來我一直在責怪自己,為什麽沒有好好說服你,為什麽沒有攔著你。假如那尖刀再偏那麽一點點,假如你身子弱挺不過去,假如。。。。。”話沒說完,臉上已掛滿淚水。
我望著殷子然,心中滿是愧疚,這本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想將他牽扯進來,可我勢單力薄。現在我如願以償,是時候讓我們退出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了。
我心疼的看著他,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我拉了拉殷子然的手腕,道“子然,沒有你就沒有我蘇洛凡的今天,這一路走來,多虧有你在我身邊,我向你保證以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自己受傷,也不再讓你替我擔心受怕”。
我又問“子然,我母親有消息了嗎?”
殷子然為難的側過頭去,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
沒有回答,就是還沒消息。
短暫的分離是為了長久的廝守,很多時候我也在想,當初如果我沒有來洛陽城,而是嫁給了殷子然,是不是現在的我完全就是另一種樣子了。人的一生幾乎是在你選擇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你的命運,可我,終究還是不後悔當初的選擇,畢竟,我是真的真的愛過白笑秋。
平心而論,殷子然沉靜端莊,家中祖祖輩輩都學醫,雖不如那些雲遊四海的江湖名醫,卻也本本分分,勤勤懇懇,很受我們薊州老百姓的愛戴。
小時候,我們一起讀書作畫,去山上捉兔子,在花叢中撲蝴蝶,有時候還跟著殷子然一起到河裏去抓魚,日子過的逍遙自在,天真爛漫。而每每我做錯了什麽事,父親要責罰我的時候,殷子然都會將錯誤統統攬到自己身上。
後來慢慢地我們都長大了,我發現殷子然每次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總是很溫柔,含情脈脈,有時候跟我說話說到一半沒後半句了,吞吞吐吐的。偶爾,我冷不丁說上一句,子然,你今天的這身兒打扮真好看,我好喜歡,他竟莫名的紅了臉。
晚上,靜靜地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細細斟酌,殷子然固然很好,但他,是我心中想要的那個人嗎?
我時常立在窗戶前,仰著頭看牆上的那副丹青,畫兒中的白衣少年英姿煞爽,威風凜凜,騎著駿馬,在我心中他是個英雄。我想如果有那麽一天,我能和像他一樣的人同騎蕭稍馳騁在浩瀚的草原上,那該是多麽曼妙的事情。
情瀆初開,這便是每個少女最美好的情懷。
而他殷子然,他溫善,但也善於計較,做事雖勤快但在關鍵的時刻不夠果決,優柔寡斷。是男子而不為也。顯然他不是我心中想要的那個人兒。
因我喜歡吃魚,父親便在每天傍晚的時候走上七八裏的路程去釣魚,回來給我做紅燒魚吃。有一回,天上下著毛毛細雨,父親去的比平日要早些,但魚兒就是不上鉤,父親就這麽一直坐著等,等著等著竟然睡著了,一頭紮進水塘裏,雖然及時的上了岸,但也著實嗆了幾口水,池塘裏的水本就不幹淨,泥漿浸入肺腑,回來後就一直咳嗽,後來越來越嚴重,病的很厲害。
我和母親輪番照看也吃不消,殷子然過來幫忙照顧父親,煎藥抓藥熬藥親力親為,將父親背進背出很是貼心又賣力。
母親看看殷子然,又看看我,趁子然不在的時候,母親將我拉進懷裏,撫摸著我的臉道“凡兒,我不需要你一生享盡榮華,隻希望你能夠安安穩穩地過踏實日子。你明白了嗎?子然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值得你托付終身”。
我眼眶一熱,說不出是為什麽,像是心中的小九九轟然被炸開,沒有反抗一頭撲進母親懷裏,哭了。
殷子然得了母親的應允,自由出入我家,有時候在我家吃飯,幫著跳水,劈柴,修補漏水的屋頂,照看父親,真真兒像個女婿的似的。
最讓我感動的是,有一回天下著大雨,他在外麵喊我。我推開窗戶,見他手中正提著一隻籠子,籠子裏裝著一隻兔子,豎著兩隻長長的耳朵,兩顆豆大的紅眼珠,甚是稀奇可愛。他一隻手提著籠子,另一隻手袖護著籠子裏的兔子,磅礴大雨將他從頭到尾淋的透透徹徹,他卻一點也不在乎,隻管高興的喊著“凡兒,你看看,兔子,我給你找來了”。
當時,我真的很感動,女人終究是感性的物種,一旦被感動就會忘記初衷。
他將兔子遞給我時在我耳邊輕聲道“凡兒,過兩天我就到你家來提親。我羞澀的垂下頭,溫婉道,好”。
世事難料,有時候一個轉身便恍如隔世,更何況還要再過幾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我站在馬車前,殷子然含著淚將一串祖傳的串珠戴在我手腕上,泣泣的道“凡兒,我要讓你知道,無論遇到多麽大的困難,我都會在你身邊,即便有一天你不再愛我,也要讓我守著你,好嗎?”
怎樣的也想不到,我最後的那一句,等我,竟成了永恒。
我和殷子然好久不見,相互之間煦暖問寒了好一陣子。渾然不知夕陽已經西下,一般這個時候外出的大堂醫就要回來了,而我也必須盡快的趕回白府。
這個時候,聽見有人喊道“有沒有堂醫在”。
我緊忙招呼殷子然出去照看病人,兩人又一同從內屋走出來。
見我出來,阿祖從凳子上起身開來,對我道“蘇姑娘,出來有一陣,我們該走了”。
殷子然送我到門口,依依不舍的望著我。
我讓阿祖到前麵的路口等我。看著阿祖離去,我轉身麵對著殷子然,道“子然,我想,以後,我若是一切安好的話,而你也願意等我的話,到時候我們便在一起吧”。
殷子然的眼眶忽地一下紅了,連連點頭“我願意,我願意”。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寶馬雕車香滿路。洛陽城的夜市果然是天上人間,不同凡響。(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