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澤陽結束通話就攔了輛車。

    到達宇欣集團樓下咖啡廳的時候，剛好930。

    他掃了一圈，沒見到靳澤宇的影子，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先生，喝點什麽？”

    “一杯意式咖啡…”

    習慣性的脫口而出後，靳澤陽猛的想起自己胃癌。

    心驀地沉了下。

    他招回服務員，要了杯白開水。

    曾經，無數個加班的日子裏，都是苦咖啡陪著他。

    如今，他卻再也不能喝了……

    撇了眼手裏的白開水，他放下杯子，靠在沙發上，看向了入口方向。

    5分鍾，10分鍾…

    20分鍾後，靳澤宇的身影才出現在了門口。

    西裝革履，氣宇軒昂，熠熠生輝。

    舉手投足間，都透著成功者的氣場和魅力。

    靳澤陽看著他，無數情緒在心口縈繞竄動。

    靳澤宇看了眼他的方向，朝他走過來，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隔著一張桌子，四目相對。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靳澤宇的目光冰冷的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久久的沉默後。

    靳澤陽先開口了。

    “這麽多年，為什麽不回家？”

    “家？”靳澤宇冷笑一聲，眸光裏一片寒涼，“從我爸媽死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家了。”

    這樣的靳澤宇，陌生得讓靳澤陽的目光染上一絲深色，“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難道不是？”靳澤宇迎視著他的目光，眸底迸發出恨意。

    靳澤陽的心猛的緊了下，“那對你來說，我算什麽？”

    “你，不過是仇人！”

    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心尖上發出。

    那種恨，濃烈得讓靳澤陽的心狠狠震痛了下。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仇人？那當初，你為什麽要冒死救我？”

    難道就為了讓他心存愧疚這麽多年？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對他的那些好都是假的。

    他直直的盯著他，不想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可靳澤宇的目光裏，泛濫出來的，隻有更多的恨和寒意。

    “就因為當年救了你，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說話間，靳澤宇傾身朝他湊近了幾分。

    靳澤陽仿佛被他充滿恨意的言辭灼傷，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才緊澀了下喉嚨，重新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不信。”

    當年他放棄活下來的機會救他，他不相信那份情都是假的。

    “不信？”

    “知道你的公司為什麽會倒閉嗎？”

    “我背後操控的！”

    “知道現在宇揚公司的老板是誰嗎？”

    “我！”

    靳澤宇說的很平靜。

    可是，臉上，卻因為心裏的恨，腮幫子都凸了起來。

    靳澤陽仿佛被雷劈了。

    一片空白的腦海裏，隻剩下無數個問號。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公司本來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要，你告訴我，我還給你就是…”

    靳澤陽有些激動，連呼吸都忘了。

    靳澤宇看著他的反應，心中瞬間暢快了一絲絲。

    可這不夠！

    遠遠不夠！

    “為什麽？”

    “你回去問問你那處心積慮的爸爸媽媽不就知道了？”

    “噢，不對，是後媽！”

    靳澤宇說完，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麵上，看著震驚的靳澤，繼續補刀：

    “我今天願意見你一麵，不過是看在我女兒的麵子上。”

    “等我和溫暖結婚了。”

    “我會將孩子接回來。”

    說完，他直起身子，不帶一絲留戀的轉身就走。

    “你愛她嗎？”

    靳澤陽捂著泛起疼痛的胃，眸色複雜的看著他的背影。

    靳澤宇頓下腳步，斂了斂眸，冷諷一笑，回頭看向他，“不愛，但我會娶她。”

    一石激起千層浪的話，讓靳澤陽的心狠狠的跌宕起伏了下。

    明明才10年的光景。

    他忽然間發現，這重見的距離遙遠的跨越了幾千年，讓他感到陌生的可怕。

    “為什麽？”

    “因為，她是你想要的女人！”

    深冷冷的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靳澤陽看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他像被狂風暴雨摧殘了般，摔靠在沙發上，久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腦海裏翻滾著他說的那些話，他一點一點的消化著。

    他一直心懷愧疚的哥哥，很恨他！

    為什麽？

    他想要弄清楚，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

    出了咖啡廳，他沒有回醫院，而是攔了輛車去找靳東雷。

    因為靳東雷養著一個比他還小的女人，還是曾經柳淑珍逼迫他在媒體前宣布娶的女人，這3年來，他不曾踏入家門一步。

    而靳東雷也從來沒有找過他。

    他對他早已經絕望。

    如果不是靳澤宇說他如今變成這樣他爸媽清楚，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踏進那個家門半步。

    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

    他緊了下喉嚨，按了熟悉在心的密碼。

    結果，密碼錯誤！

    心，頓時似被尖銳的東西刺了下。

    眼睛澀的縮了下，可他的臉上，依舊不露半點痕跡，按了門鈴。

    很快的，有人來出來了。

    40來歲的一個傭人，他不認識。

    “你好，請問你找誰？”

    “我找靳東雷。”

    丁青香看著他撐了撐眼，又四周看了看。

    才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他什麽人？”

    “他在不在？”

    靳澤陽看著她身後的方向，沒有理會她的問題。

    丁青香又四處看了看，一臉謹慎的，似是有些不忍心，“他…他早就不住這裏了。”

    “我在這2年多了，還是第一次有人來找他。”

    “不管你和他是什麽關係，你還是去看看他吧，他時日不多了…”

    丁青香是葉菲菲老家的人，曾經照顧過葉菲菲的母親。

    葉菲菲照顧她給了她這份工作。

    可也是這份工作，讓她看到葉菲菲墮落而又可怕的一幕。

    她和靳東雷在一起，卻在外麵懷了別人的孩子。

    靳東雷知道真相，氣中風，她直接將他送進了養老院，然後，帶著不三不四的男人回來。

    她屢次想勸她，可結果，都是被她說一些難聽的話。

    她毫無辦法，為了掙錢分擔家裏，也就不再說什麽。

    但那個在養老院的靳東雷，是真的可憐。

    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找他，她就告訴了他。

    靳澤陽完全沒想到一直如同鋼鐵般強硬的父親會中風倒下被趕出家門。

    去了丁青香告訴他的養老院，他幾經詢問，終於找到了他的病房。

    正準備開門，裏麵傳來了怒罵聲。

    “說了多少次了，你想方便的時候吱一聲吱一聲，你耳聾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姚橙橙作為一名護工。

    最大的福利就是老人家屬給的。

    有時候，一個紅包都比她幾個月的工資高。

    而靳東雷，從來沒有人來看他。

    除了養老院發的工資，她沒有從他身上得到一點福利。

    偏偏，他又是嚴重中風，伺候很麻煩，但為了這份工作，又不能不伺候。

    所以，所有的怨氣，她都隻好以語言的方式發泄。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會攤上你這樣的病人，要死不死，禍害別人…”

    啪！

    靳澤陽收起手機，猛的摔開房門。

    響聲大的，病床上雙目無神的靳東雷，眸光都震了下。

    姚橙橙嚇的心一抖，停下手裏換床單的動作，看向門口。

    靳澤陽目光冷戾戾的盯著她，大步走了進來。

    姚橙橙被他的眼神嚇到，一時間聲音都抖了起來，“你…你是誰啊？”

    靳澤陽撇了眼床上的人，心口越發的似揣了顆炸彈，“滾出去！”

    姚橙橙心一抖，丟下手裏的東西，就快速跑了出去。

    靠在牆上捂著心口，好一會心跳都沒緩過來。

    腦海裏，一直在想，那個恨不得用眼神殺掉她的男人是誰。

    有些害怕。

    但想想她隨口說說的話，他能怎麽追究？

    瞬間，又放心了幾分…

    ————

    病房裏一下子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

    空氣中還散發著尿騷味。

    靳東雷中風癱瘓，生活不能自理。

    尿床了！

    他看著靳澤陽，眼睛裏泛起一絲光芒，嘴角不停的抽動起來。

    莫大的情緒，此刻，卻說不出一句話。

    曾經輝煌過，瀟灑過。

    他斷然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活的這麽窩囊。

    他更沒有想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終於來了，卻是在他最窩囊的時候。

    可終歸是見到他了！

    這兩年來，他受盡了護工的冷言惡語，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就是見他一麵。

    如今，終於是如願了。

    可是，他怎麽瘦了，臉色怎麽也那麽差，那種高傲而又張狂的氣勢怎麽也沒了…

    靳澤陽看著他，視線一一掃過房間裏的一景一物。

    他一直以為，他一大把年紀了，還能玩女人，肯定會老不死。

    他一直以為，他過著風流快活的日子把他忘了才沒有找他。

    眼前的畫麵，跟想象的落差太大…

    視線再回到他身上，靳澤陽的喉嚨澀的似是咽了生柿子。

    這麽多年，他對他一直很失望，但心底深處，他無時無刻不燃著一絲希望，燃著爸爸是愛他的希望。

    他倔強的等，等著他主動來找他。

    可沒想到，他等來的，是他再也無法開口，無法動彈。

    他寧願他還能對他嚴厲打罵，也不願見他被疾病奪去了所有的鮮活。

    “額…”

    靳東雷想說話，可是，怎麽也衝不破喉嚨。

    他看著兒子，渾濁的眸底泛起濕熱。

    人隻有在躺在病床上要死的時候，才能明白很多事。

    就像他現在。

    幡然醒悟，可是一切都晚了，他連對孩子說聲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

    他會選擇給他慈父般的愛，不強迫他做他不喜歡的事，他會看淡那些名利金錢，多抽時間陪老婆，陪孩子。

    那樣，妻子舒晴也許也不會出軌，兒子也不會痛苦這麽多年…

    “額…額…”

    對不起一直在胸口翻滾，他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靳澤陽看著他如此“可憐”的樣子，想著自己的胃癌，心底那些較勁似是一下子沒那麽重要了。

    怪他也好，原諒他也好，都得他活著。

    他若死了，以後，他還怎麽較勁？

    “你還是省省力氣，有什麽話，等你好了再說。”

    靳東雷聽到他想他好，看著他，唇角不停的哆嗦著，悔不當初。

    護工已經替他換了衣服，但床單還沒換。

    靳澤陽動手，給他換好了床單，又看了他幾眼，“你好好養著，我改天再來看你。”

    說完，他就出去了。

    出了病房，他就直接找到了養老院負責人，將自己在門口錄的視頻給他看。

    要求立刻開除丁青香，給靳東雷換最好的護工，否則將視頻發到網上，交給各大新聞媒體。

    養老院在乎聲譽，自然是點頭哈腰的如他所願。

    他又將自己的信息留了下來，才離開養老院。

    出了養老院，他又不顧身體的不適，攔了輛車，去找柳淑珍。

    靳東雷這邊沒法問出答案，他隻好去找她。

    雖然三年前，她一時成了植物人。

    但在一年前，她就醒了，醒了後，她和靳澤韻在一起生活。

    這幾年，靳澤韻雖然斷了和他的來往，但她的情況，他還是一直派人關注著的。

    周末，他以為她們在家。

    可到了她家門口，他敲了好一會門，都沒有人來開門。

    他隻好掏出手機給靳澤韻打電話。

    靳澤韻和柳淑珍逛完街，正在餐廳吃飯。

    看到是個陌生的號碼，隨手接通了，“哪位？”

    “是我。”

    靳澤陽的聲音很好分辨。

    即使幾年沒說過話。

    靳澤韻還是瞬間就聽出來了。

    筷子頓了下來。

    臉色也冷了下來。

    沉默了會，她直接掛了電話。

    “怎麽了？”柳淑珍看她臉色不好，溫柔的眸光裏瞬間溢滿了關心之色。

    與以前的她，判若兩人。

    人隻有在經曆過生死，方知活著的意義。

    以前，她的眼裏隻有錢，為了過上好日子，為了金錢和名利，不擇手段，還差點害了最疼愛的女兒。

    醒來後，她才發現，什麽都沒有女兒重要。

    現在，她隻想陪著女兒，看著她健康快樂的生活，看著她成家…

    “沒什麽，亂七八糟的推銷電話，煩人…”

    靳澤韻將手機收起來，給她夾了她最愛吃的菜。

    她曾經覺得最幸福的家，被他們父子毀了。

    即使媽媽醒了，她依舊無法原諒他們。

    “你呀，一個推銷電話，都能讓你生氣，你說你這脾氣什麽時候才能改改…”

    嘴上這樣說，柳淑珍卻是笑著給她夾了一些菜。

    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寵溺。

    “我這脾氣挺好的…媽，你也快點吃，難得我有空，吃完飯我們去做個spa…”

    靳澤韻說完，提起筷子吃了兩口，手機又響了起來。

    她掏出來一看，還是靳澤陽，索性直接掛了，繼續吃飯。

    “你多吃點，我吃好了，去個洗手間。”

    柳淑珍擦了擦嘴，起身站了起來，往洗手間方向走。

    這邊，靳澤宇正被一群人簇擁著從樓上下來，往出走。

    猝不及防的，他就那樣闖進了她的視線。

    柳淑珍不看新聞，但是，靳澤韻看，她看到靳澤宇的照片，拿給她看過。

    當時，她很震驚，也很心虛，更害怕。

    她甚至還做過噩夢。

    沒想到，她害怕見的人，這麽快的就碰上了。

    本能的想逃。

    她快速的轉了方向，從另一邊往洗手間方向走。

    可是，在她轉身的時候，靳澤宇也發現了她。

    他笑著的眸光瞬間斂了斂，朝旁邊的人打了個招呼，就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柳淑珍在洗手間呆了好一會，才平複情緒，從洗手間出來。

    結果，一出來，就看到靳澤宇靠在不遠處的牆上，目光冷直直的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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