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三代昆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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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夕微愕:“什麽天路?怎麽個斷了?”
“上古時期,這世上本是有一條天路的。修士登仙,並不需要渡劫飛升,隻要登上天路,一直往上走就是了。但是五萬年前,那條路,忽然塌了。”連天祚的手指,摸索著三代昆侖“滅門浮世繪”上的那一處斷崖,眼中是一片不願回首的冰寒。
天路斷絕,對於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生靈而言,並不是一場摸得著的災難。飯照吃、覺照睡,風流少年照舊傷春悲秋慕紅顏,街頭大媽仍然雞毛蒜皮神掐架。朱門酒肉依然臭,路邊凍死骨沒減。
所謂天路,不過是一則遠在天邊的名詞,一條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是對於整個修真界來說,卻無疑是一場驚天浩劫,破世災難,迎頭而至的一記大悶棍。
把所有修士都敲懵了……
通往仙界的路斷了,不能成仙了。
千百年來,他們背井離鄉、別妻棄子、舍家撇業,放下紅塵誘惑三千丈,埋首深山變白頭。悟道箴言上的“放下”“摒棄”“參透”“勘破”,浸透了他們蒼白無淚的青春。
一夜之間,全變成了荒謬的笑話。
恍然回首,失去了仙緣的掌心,貧瘠得如此可怕。他們放棄了一切能放棄的,卻沒得到一點補償。人生竟然被自己活成這樣枯竭,前路隻剩一片暗無天日的寂寞。
天道敲得一手好悶棍,一記釜底抽薪的大招放下來,直接幹掉了修真界大半的修士。
數之不盡的道門弟子崩潰、自殺、發瘋、入魔;更多的人靜靜收拾了包袱返鄉還俗,默然看著滄海桑田的故裏,無處傾吐之前千百年的孤獨忍耐到底後悔不曾。
連天祚至今都記得,昆侖山上浩浩蕩蕩的下山人潮。
昆侖的山路從沒顯得那樣狹窄不堪,每一張臉上都是心若死灰的茫然。
三代昆侖的最後一任掌門,形單影隻的守在山門口,苦苦挽留每一個普通弟子,區區半月,原本的俊俏的青年人便天人五衰,皓發如雪。
那位掌門有一身高強的修為,卻並沒有力挽狂瀾的本領。
他最終,沒能留住任何一名弟子。
心境破裂,境界飛落的掌門人,終於沒能熬過一個甲子,便像個凡人一般死在一場傷寒中。
臨終時,床邊隻有一柄模樣蠢笨的劍。
並不是所有的弟子都忘恩負義,掌門人德高望重,聽聞他病重,趕回來奔喪的前昆侖弟子足有千人。
可是掌門人任憑他們跪在門外,一個都沒見。
他最後的遺言,都說給了那柄剛剛能聽懂人話的劍,仿佛對著世上最後一個知己。
“我走之後吧,你就是這世上最後一個昆侖了。有時候我特高興你是把劍,劍比人活得長啊,隻要你一日不死,咱們的昆侖就一日還在。蒼生不死,昆侖不絕啊,這昆侖怎麽能滅在我手上呐?所以吧,你一定要睜大眼睛替我好好看著,千年、萬年昆侖一定會重現世間,隻要一個契機,昆侖就一定會……到時候……把消息燒給我啊!”
掌門人死後,一名來奔喪的弟子,最後鎖上了三代昆侖的大門。
帶走了床前那柄靈智初開的劍,卻隻是當了紀念。
連天祚慢慢的修行,過了一萬多年,才學會流利的說人話。
又過了幾萬年,才修出了個長得凶巴巴不太好看的肉身。
新的昆侖已經因為找到了飛升的辦法,真如那死不瞑目的三代掌門人預言的一樣,重現人間。破而後立,再破再立。
幾萬年的顛沛流離,不論做為一柄懵懵懂懂的劍,還是一個跌跌撞撞的人,連天祚的生活中心一直沒有離開“昆侖”兩個字。
他也隱約的感覺到,這些“昆侖”與“昆侖”之間,也是不同的。現在的昆侖與當初的昆侖不太一樣,這讓他心裏有點簡單的失望。
如果他是一個善變的人,或許這份淺顯的執著早就在幾萬年的時光中被失望消磨殆盡了。可他不是人,他是一柄不懂變通的劍。
不高興了,他就出門遊曆,昆侖需要他,他就回來。
花紹棠為什麽拒絕他進入內門,刑銘想要帶領昆侖做出什麽改變,高勝寒是否不顧公平的刻意為難,都跟他沒什麽關係。
隻要他想回來的時候,昆侖會給他開門,弟子中有他一個位置,他能為昆侖出一點力,他就在角落裏活得很高興。
沒人注意到,有一個弟子經常在戰鬥之後跑丟。
甚至昆侖幾萬年來具體發生了什麽變化,愛跑丟的連天祚也都是說不清的。
那些跟他沒關係呢。
他隻要看著它在,幫它打架,然後燒紙給“他的”掌門人。
世人說靈修都是天生的死心眼,連天祚的本體就粗笨笨的一副蠢模樣,唯有劍刃格外的厚重剛直。
“白允浪實在是一個很細心的人,百多年沒見麵,他竟然還記得我。”連天祚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對往事的敘述。雲淡風輕的,好像那些驚心動魄、那些魂牽夢縈,都簡單得輕若鴻毛不值一提,反倒是有人記得自己,竟成了一件特別奇怪的事情。
楊夕卻被連天祚的敘述狠狠的震了一下。
這種突然發覺身邊隱藏著不少二呆,靈修的世界我輩*凡胎永遠不懂得感覺相當奇妙。
更震撼的是,楊夕從連師兄平淡乏味的敘述中,隱隱窺見了一點天意的端倪。
她忽然發覺“世界”這個概念,似乎與她原本想象的大不相同。
它並非一成不變,就像修士曆劫進階一般。
如果真是這樣,降下劫難的所謂“天道”,又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
思路發散下去,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二代昆侖恰逢地府消失,結果遭遇了六族大戰,禮樂崩壞,千年戰亂。
三代昆侖趕上天路傾塌,結果人心離亂,道門衰微。
還有昆侖四代時期,不知何種因果導致的仙凡融合……
加上如今,這來勢洶洶的百怪入侵。
似乎每一代昆侖都是應著災厄而生,又在災厄中抗爭或滅亡。
楊夕狠狠的皺著眉,越想越覺得自己好像接近了什麽摸不得的真相。
“三代的時候,修士不會飛升嗎?”
連天祚垂眸想了想:“很少,有人說所謂飛升,其實就是力量已經強大到這個世界裝不下,會翻天覆地的破壞平衡。才會被天劫消滅,消滅不了便隻能接引到上界。想要衝破世界的規則,並沒有那麽容易。”
冥冥中,楊夕仰起頭,看著碧如水洗的天空。忽然很想知道,那上麵到底有些什麽……
劍主的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楊夕沒再有任何的猶豫,甚至笑道:“連師兄,我說過能給你幫忙的呐!”
連天祚拍拍她頭,也很有些造化弄人的感慨,自己進階的希望,竟然就真的著落在了這個小畜生身上。
“以後要把你帶在身邊,我要先去做些準備。十天之後,識殿有場拍賣會,你跟我一起去。”
楊夕揮別了連天祚,順道又跑了一趟昆侖的藏書樓,在近三千年的修真界大記事,還有各類典籍中翻找到日暮西沉。
這些典籍都好像對“飛升”這件事諱莫如深,從隱晦的隻言片語和捕風捉影裏,楊夕隻堪堪找到了五個可以確定飛升的例子。
分別屬於“仙靈宮”“離幻天”“經世門”“昆侖劍派”,其中“經世門”因其駁雜寬廣的道統,領先另外三家,獨占了兩個名額。
楊夕合上典籍,輕輕舒了口氣:“四巨頭嗬……”
楊夕隱隱覺得,這才是四巨頭被公認的真正緣由。
修真界除這四家之外,其他像夜城、詭穀、天羽帝國、霓霞派、甚至是行商起家的多寶閣,也都有稱霸一方的資格和能力,卻從來無法和四巨頭的威名並駕齊驅。
也許就是因為,他們的高端修士,大乘之後不是被天劫擊潰,就是兵解轉了散仙。沒有飛升上界的先例。
楊夕肚裏裝了這麽一件事兒,不太得勁兒的回了景中秀的宅子。
迎麵遇見了剛醒酒的釋少陽。
楊夕有點尷尬:“小師兄……”
釋少陽卻打斷了她:“你不用說,我都明白。”釋少陽聳了聳肩,“連天祚快死了嘛,我該讓給他。”
嘴上說的輕鬆,垂在袖子裏的拳頭卻攥得緊緊的。
板著臉,從楊夕身邊一錯而過。
“你回來!”楊夕一把攥住釋少陽的手腕,成長中的身體,骨架已經拉開,肌肉卻還沒跟上,這麽攥著就有點令人心疼的消瘦。楊夕眼一沉,說話也直來直往沒個修飾:“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從師父開始有這意向,你就開始別扭。挺簡單的事,搞這麽複雜。直接點能死麽?”
釋少陽當場就氣紅了眼,他從小兒是個天才,又肯努力,品性純良脾氣單純,不說人見人愛也相差不遠。什麽時候被人說過這麽重的話?
可這事兒他自己又覺得不占理兒。和一個不受待見的刑堂搶資源,釋少陽那得多大臉才能幹出來呢?跟同門爭搶已經夠羞恥了,更別說人家刑堂那可都是昆侖的戰士!
“楊夕!”釋少陽混身靈氣外放,直接把楊夕掀了個跟頭。也不看人摔沒摔壞,轉身就往門外走。
楊夕多驢啊,立刻就怒了,“屎陽!你別蹬鼻子上臉!”
天羅絞殺陣——纏字決,直接給人揪回來就往牆上磕。釋少陽怎麽可能讓她得手,開了“瞬行”直接往外闖。“羊拉稀!你信不信我做師兄的代師父教訓你!”
屁大個小事兒,一頭直腸子的小驢子,和一個死別扭的破孩子,竟然就在別人家的院子裏大打出手,幹起來了。
等到包子脾氣的瞎眼師父終於搖搖晃晃抱著酒壺出來,兩個熊到死的破徒弟正在互相掐臉:
“你鬆手,要不我分分鍾給你犄角掰斷了!”
“要鬆你先鬆!別以為你長個兒了我就讓著你,我才不會姑息你這麽幼稚呢!”
“說誰幼稚!找打是不是,天知道師父怎麽會收了個你,當初都說了我是閉門弟子的!一定是瞎了以後沒看清楚!”
“露餡了吧?一個大男人老惦記師父跟前爭寵,師父肯定把你當女孩兒養的!”
白允浪額頭上的青筋狠狠一跳,我就知道!徒弟什麽的,都是群不作不死的破玩意兒!如果因為他們短暫的老實,就以為他們能團結友愛和平共處了,那就實在太!天!真!了!
幸好,道爺我早就防著這一天呢!
白允浪大步上前,一人腦袋上給乎了一座五指山,板著臉道:“光天化日,別人家院子裏就能幹起來,你們師兄妹兩個,可真是給為師長了大臉了。”
院子角落,景小王爺一臉怨念的數著他的空酒壇子:說得好聽,你們到底誰記著這理是別人家了?
鄧遠之恰好從屋裏走出來,對著景中秀的屁股掂了一腳:“廢秀,我想洗澡,幫我燒個水。”
景中秀:“……”
白允浪左手揪住楊夕的右耳,右手揪住釋少陽的左耳,捉了兩個破徒弟往外拎,想要自尋一處去料理家務事。
卻不料,剛一出門就被人堵了回來。
“敢問閣下,可是昆侖斷刃,白允浪白先生?”
白允浪凜然一怔,他雙眼早盲沒有真正的視力,感受一切靠的是天眼。可是天眼之中,他看不見這個說話的人。
白允浪不動聲色,微微一笑:“您是哪位?”
牆角陰影裏走出一個滿身夜色的修士,月光照不亮他純黑的法袍,好像一個長了人臉的影子。
人影子低頭掃了一眼被白允浪揪在手中的雙環髻小姑娘。一身殺氣遮都遮不住,
“你是楊夕?”
楊夕眨眼一看,隻覺此人麵貌十分熟悉,竟和天天糾纏著找打的“譚欠捅”有八分相似。扭頭看了看長高不少的釋少陽,楊夕眨眨眼:“譚文靖?你也吃錯藥了?”
那人影子臉一沉:“我是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