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吾家有女初長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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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風就是雨的,寧孤鸞顛顛兒的去搬江懷川了。

    可憐的蘿卜醬,不對不對,是蘿卜江!就這樣,被兩個坑爹隊友,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寧孤鸞欺壓他已成習慣,壓根沒有想過征詢一下意見,甚至……連告訴一聲兒都給忘了。

    楊夕這貨也忘了。

    於是,識海中。

    江懷川瑟瑟發抖,嚎啕大哭:“你媽啊,寧孤鸞,你一天割一條兒就算了,這十二個時辰不停割是要活吃了我嗎?”

    佛祖保佑他,我們永遠的蘿卜。

    楊夕忘了,則是因為一個意外。

    等待寧孤鸞去搬花盆的時候,那些幫寧孤鸞摘菜的凡人,在旁邊堆了個筐,把不大需要處理的蔬菜,原地擺起來交換。

    大多數修士都是拿還怪身上的產品來換,獸皮、骨頭或者肉什麽的。死獄封閉了三年,與地上沒了交流,地下的海怪們卻還是能滲透得進來。

    楊夕知道,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死獄裏人人都能吃飽。

    於是楊夕也不說話,不遠不近的守在旁邊。她怕那些凡人吃虧。

    “老東西,我那麽大一條後腿,你就給我換這麽點茶葉,還都是濕葉子,也太黑了吧!”

    凡人老者好脾氣的坐著,笑一下,整張臉上都是皺紋,“這位道爺,現在的死獄,能喝上茶,就已經該感激寧先生了。”

    眉目陰狠的男人,咬了咬牙,“你少拿寧孤鸞壓我!”

    老人家穩穩的站起來,行了禮給他:“老頭子不敢,隻是道爺們也都是百十歲的人了,活得比我這個凡人老頭子久得多。也該比老老頭子更明白道理,這攤子咱們隻是個小二,最多算個掌櫃。寧先生才是東家,東家定的物價,咱們哪敢改呢?”

    男人神色變了幾遍,色厲內荏的哼了一聲:“不過一個麻雀,給他能耐的!”

    老者仍是笑:“您還換麽?”

    那男人當然還是換了。不過是仗著凡人好欺負,嚇唬嚇唬想得點便宜罷了。他並不敢真的招惹寧孤鸞。

    男人走後,一個同樣守攤子的凡人小夥子呸了一聲:“什麽東西,要不是寧先生,他們全得吃生肉。我要是寧先生,才不這麽好心,耽誤修為給他們供著吃喝!”

    老人家搖搖頭,“跟說過多少次,寧先生並不是為了他們。”

    年輕人忿忿:“那是為誰?每次采出來的東西,八成都進了他們的肚子,還要給那個什麽薛兵主、沈算師的上供!”

    老者搖搖頭,卻不肯多講下去了。隻是問下一個:“這位道爺,您要換什麽?”

    楊夕望了望死獄的棚頂。

    她知道寧孤鸞是為誰。她是修士,知道修士們尤其是死獄的修士們有多殘忍霸道。想起寧孤鸞棲身的那個石洞,說家徒四壁絕不為過。妖修麽,對生存的條件比人類能忍得多。

    包括給薛、沈二人上供……寧孤鸞把自己的威望經營得很好,他隻是想給這些凡人一個,不用躲在芥子洞中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三年時間,一場戰敗,鳥師兄成長了很多。

    楊夕轉身要走,她覺得這裏似乎不需要自己什麽事兒了。

    “老先生,我想換兩根黃瓜。”

    一個熟悉的聲音阻住了楊夕的腳步。楊夕震驚的回過頭去,看著那個破衣爛衫的獨臂男人,扛了幾根巨大的骨棒,低著頭說話,脊背卻挺得很直。

    凡人老者對他有些真正的和氣,略略為難的說:“黃瓜賣沒了,這一次寧先生沒種黃瓜。”

    獨臂男人微微露出一點失望的表情,抿了抿嘴唇。

    “那還有什麽能生吃的東西嗎?”

    剛剛那個唾棄修士的凡人小夥子,手腳麻利的掀開所有扁擔筐。

    “都在這了,你自己挑。”

    獨臂男人看了半天,“我要兩一個西紅柿。”想了想又道:“我要一個西紅柿,再給我換點西紅柿秧子吧。”

    後麵一個排隊的老女人尖叫起來:“憑什麽他可以挑啊,我們換菜都是趕上什麽換什麽的!”

    獨臂男人一愣,抬頭看了看凡人小夥兒。這樣的角度,可以看見他臉上有醜陋的疤痕。

    二樣楊夕,則是看著那個老女人愣住了。

    小夥子渾不在意,冷笑一聲:“就憑人家家裏養了七八個孩子,而你還得男人養!”

    說著挑了一個最大的西紅,塞到獨臂男人的口袋裏,又抱了一大把西紅柿藤藤給他,不管不顧道:

    “你拿著,這點主我還是能做的。”

    男人並不推脫,點頭道了一聲:“多謝,如果有麻煩,西區九十六號找我。”

    小夥子掐著腰笑:“咱們東家是寧先生,誰敢找麻煩?”

    男人也不多說,抱著西紅柿藤,蹭了蹭頭頂的亂發,讓它們擋住臉上的疤。一人向著西區的坑洞走去。

    凡人老者又是不讚同的搖搖頭,對小夥子道:“你這樣,要給寧先生惹麻煩,也會給他招麻煩。”

    老者話音未落,那女人忽然就扯了衣裳頭發,坐在地上哭起來:“作孽喲!我一個凡人,又不是修士,還是女人家。作死掉到這鬼地方來,修士壓在咱頭上就算了,同樣是凡人也這麽欺負我,我不活了!”

    說著,竟然一頭向那賣菜的老者撞了過去。

    果然是個凡人?這地方怎麽會有其他凡人?

    楊夕兩步搶上前去,擋在那老者身前。眼看那女人要撞上自己胸口,抬腿就是一腳。“撞個老頭子,你特麽真是有臉了!你特麽怎麽不去撞旁邊的小夥子!”

    那女人哇的一聲坐倒地上,扯著衣服又要號,一抬頭對上楊夕的眼睛——異色雙瞳,一看就是修士的眼睛。

    女人忽然哽住了,怎麽會有修士幫凡人出頭。

    “你是誰啊……這位小仙子,你是不知道咱們凡人的命苦,我又是女人家……”說著就又要開始號。

    “你再號一嗓子,我就給你舌頭剁了,說到做到!”楊夕瞪著兩隻眼睛。

    她是真的很久沒見過這種家宅後院似的撒潑了。修士當中,就算是再不要臉麵的女人,也幹不出這樣又哭又鬧的事情。

    而這女人的衣著,紅紅綠綠的俗氣,但是跟周圍的修士比,甚至都要幹淨豔麗一些。年紀不小了,模樣卻不算難看。扯開的衣服露出半個膀子,一痕胸脯——這怎麽像個做皮肉營生的。

    楊夕上一次去那種地方,還是□□歲的時候。那時候跟著老道士四處跑,那老貨隔上十天半個月就要找個館子進去一回。楊夕就隻好蹲在外麵等。

    大晚上的,冷風嗖嗖的,可楊夕卻並不希望,老道士出來的太快。

    老道士有時候出來得快了,就會氣特別不順的踹楊夕一腳:“你怎麽還不長大呢,還要老子浪費錢!”

    踹一腳不重要,重要的是過不了幾天他就又要去,然後就會花沒他們好多天的飯錢。

    相反,如果老道士出來得慢了,就會很高興,有時候還帶楊夕去吃肉。“老子果然雄風不減當年啊!”

    楊夕心裏邊兒暗暗的想:你窮瘋了不見當年倒是真的。

    所以楊夕很早就明白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並且還知道,凡人裏的男女大防,比修士嚴格得多,像她這種跟個老雜毛野跑了三五年,隔凡人家裏,那是買丫鬟都不要的。

    楊夕偏過頭,問身後的小夥兒:“這女人怎麽回事?”

    “肯定是她有相好的在場呢,隻是沒敢給她出頭。哼,她哪懂得這些修士的道道,以為傍上個修士就了不得呢。”

    “賣笑的?”楊夕又問。

    小夥子臉一紅:“嗯,西區那條巷子裏的。”

    楊夕似乎完全沒看出他的窘迫,蹙眉:“怎麽會是凡人?”

    這回卻是身後的老人家開了口:“都是三年前巨帆城遭難,從那上麵逃下來的。這死獄能進不能出,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

    老者看著楊夕,目光很軟。

    這就是求情了。

    楊夕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兩步走到那女人身邊,抓著領子揪起來。

    那女人驚叫:“仙子饒命,仙子饒命!”

    手下的顫抖,那女子臉上的瞬間冒出來的冷汗。楊夕知道她是真怕。

    怕就好。

    楊夕道:“滾蛋,該哪去哪去,以後這攤子你別來,這菜不賣你。”

    那女人臉色一僵,下意識想掙紮。

    楊夕又說了一聲:“滾!”

    那女人一籠衣衫,邁著小碎步滾了。

    周圍有幾個一直淫.笑的男人,轉身跟了上去。

    楊夕沒去理會女人的事情,而是回身對著凡人老者點個頭。向著循著先前那個獨臂男人的方向去了。

    他拿的也算是死獄裏的金貴東西,又被那女人鬧得如此招眼,保不齊會惹上麻煩。

    果然,楊夕在西區的路口上就碰見了他在跟人幹架。

    形勢一邊倒。

    不過卻是與楊夕的預料相反,那個獨臂的男人壓著兩個男人,一邊倒的揍他們。“空步”“瞬行”,這些熟悉的小戰技,被他用得紮實而靈巧。

    楊夕想了想,沒有現身。

    獨臂男人揍完兩個人,順手還從他們身上搶了吃的,抱起自己的西紅柿藤,臉色很難看:“老子的西紅柿擠壞了,這兩塊肉算你們賠的。”

    楊夕定睛去看,果然,男人裝西紅柿的口袋有點扁,淺紅色的汁水染了整個口袋。

    男人走的時候,許是靈力耗費有點大,微微的氣喘。

    楊夕跟在他後麵,一路穿過遠比東區還要陰暗,甚至隱隱有著騷兒的坑洞。那是一些比死獄囚犯更加貪婪、恐懼、猥瑣、麻木的臉。

    他們不適應地下的規則,卻被迫在這裏苟延殘喘。

    三年時間,一場戰敗,命運讓人改變。

    靠在十六號坑洞的門口,楊夕聽著裏麵傳來孩童的嬉笑。

    “叔叔回來了,叔叔回來了!”

    “叔叔你又打架了麽?”

    “呀,叔叔,這是什麽肉啊,沒有見過呐!”

    “叔叔,這些青菜都可以吃嗎?”

    男人的聲音溫柔而醇厚,“這不是青菜,是西紅柿秧子,不過你們要吃一點,對身體有好處。還有這個!”

    “呀,這是西紅柿!”

    楊夕用腳跟磕了磕洞口的石頭,以示敲門。她掀開那破洞的布簾邁進去:“錢二,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