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生存之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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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夕問過之後,忽然想起了掌門把自己從原型的屍體上扒出來的樣子。滿身的鮮血,虛弱的蒼白,尤在眼前。

    “啊,那是蛻皮……”

    “在虛境?”高勝寒問。

    楊夕點了點頭,然後才恍悟掌門那行徑,從虛境回來了也要落得離無色峰遠遠的,很有點偷偷摸摸的意思。

    隻不過他是“昆侖我最大”,以他的脾氣也斷然不會把心虛暴露給旁人。楊夕這才一直都沒察覺。

    楊夕吃驚的問:“掌門是蛇,蛻皮難道不是好事?”

    高勝寒深深吸氣,很有點咬牙切齒:“掌門一個,邢二一個,怎麽就這麽不讓我省心……”

    轉過頭來,漆黑的帽兜底下射出一道打量的目光。

    楊夕完全摸不透高堂主的心思,隻是生出了一種自己正被考察的錯覺。

    高勝寒看她許久,招手一把椅子憑空出現。往後一仰,攤在椅子上,又恢複了往日病歪歪的模樣。

    拍拍自己的腿,對著楊夕道:“坐上來。”

    楊夕一抖。

    這麽尊貴的座位,肝髒有點顫。

    就聽見身後的沐新雨,翹起去哦的,接上一句:“自己動……”

    高勝寒大怒:“現在的小女孩子,整天都在想些什麽?!”

    一扇子把沐新雨扇飛了,眼見著飛出五十丈遠還沒落地。

    楊夕雖然已經被沐姑娘拐帶得有點不正經,但水平顯然還沒達到青出於藍。

    琢磨了半天……我靠!好汙。

    但是高堂主你為什麽馬上就懂了?楊夕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高勝寒。

    高勝寒暴躁了:“想什麽呢!不坐腿上,難道讓我一個瘸的背你走路?”

    楊夕很想說:你剛剛明明不瘸的。可是抬頭看了看高勝寒漆黑的臉色,終於還是老實的走過去,謹慎的坐到了那個尊貴的位置上。因為高勝寒癱在椅子上的模樣,總是有點扁扁的,楊夕聯想到了太師椅上的虎皮坐墊。

    可是屁股挨上去,才發現這墊子真沒虎皮舒服。高勝寒兩條腿跟冬天冰河底下打出來的水一樣,拔涼的偷心徹骨。

    “高堂主,你的腿?”這根本不像人腿。

    高勝寒眉頭微微一挑:“忍著。”然後手掐法決,連人帶椅子呼嘯著平地拔起,飛向遠處。

    耳邊狂風呼嘯。

    高勝寒這椅子飛得比掌門還凶猛,可他腿上又沒有一雙角可以抓,楊夕猶豫了一下,覺得抓住腿上唯一突出的部分實在不太禮貌,於是死死抱住了高堂主的脖子。

    “高堂主,我們這是去哪?”

    “邢銘回來了。”

    “哦。”楊夕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時候?”

    昆侖這些日子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戰部一直是嚴諾一在理事,馬烈在帶訓!

    高勝寒不說話,隻是把飛馳的椅子一路開到無色峰背對廣場的一麵。然後一個遁術,連人帶椅子沉入了地下。

    高勝寒的土遁很高妙,楊夕幾乎感覺不到土的壓力,粗糙的沙石就像溫柔的水流一樣,慢慢沒頂。

    再慢慢的把他們吐出來。

    然後楊夕看到了一個燈火通明的空間,長長的一條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白衣的醫修。看見高勝寒並不如何敬畏,隻是禮貌點個頭。

    “這是哪裏?”楊夕問。

    “醫道堂的地下研習所。”高勝寒說:“你也會進的。”

    楊夕吃驚:“我?”

    高勝寒瞥著她,忽然露出個有點愉快的表情:“助理研修員……”

    一邊說著,一邊撩起路過的一扇門簾。

    楊夕看到一個被切得七七八八的人,躺在一張寒玉床上哼哼。一群醫修圍著他忙上忙下。

    楊夕:“……”

    這種感覺,真的不像是個好地方。

    高勝寒輕笑一聲:“你以為,昆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那些幫助你修行的手段是哪裏來的?憑空想麽,還是等天道塞進腦袋裏?”

    楊夕想了一想,怪不得昆侖的醫修們那麽厲害。如果天天都是在這麽治人的話……

    “是真畜生啊!”楊夕歎道。

    穿過一路長廊,偶爾掀起的門洞裏,又見到不少血腥的場景。

    高勝寒終於帶著楊夕,來到了一扇銅門麵前。

    楊夕留意到,附近隻有四扇銅門。

    銅門打開,楊夕被一把推了進去。高勝寒似乎是個堅決不讓外人看到裏麵場景的模樣。

    然後,楊夕就在這間屋子中央的寒床上,看見了昏迷不醒的邢銘。

    楊夕震驚:“這是?”

    高勝寒的椅子一直飄到寒床旁邊才停下,略嫌寡淡的眉眼,蒙著濃重的陰霾:“你看,這就是昆侖核心弟子的下場。”

    “一個月前,你們從死獄傳出消息,邢銘就點了三千鬼修直闖蓬萊。仗著鬼修無生氣不易察覺,拖住了蓬萊幾十個合道期修士。

    “可蓬萊的雷豈是那麽好抗的。尋常鬼修挨了揍,棄了肉身就飄回來。但邢銘不是尋常鬼修,僵屍的神魂是鎖死在肉身裏的。我勸過他別去,找個聰明點的鬼修遠程指揮,畢竟其他鬼修都比他活回來的機會大。可他硬是說,有些事情得親自去看看。

    “這不,三天前被人抬回來的時候,就剩下半個。我一問不得了,蓬萊新得了個第二海島。咱們邢首座扛著三個合道的封鎖,愣是上去看了一眼。”

    高勝寒側過頭來看著楊夕,麵無表情的問:“你說這是英雄還是傻?”

    楊夕靠得寒床很近,終於看清了那寒床的凹槽裏有些乳白色的液體。隨著緩緩流動,絲絲縷縷順著皮膚滲進*。

    “他現在已經長回整個了,怎麽還是不醒?”

    邢銘因為不是個活人,臉色一向較正常的男人白上許多,頭發眉毛眼睫,又比尋常人更黑。據說他身上毛發本是長滿全身的,僵屍嘛,是這個樣子的。是花掌門給想了辦法,才把毛剃了不再生長,看起來有了點人樣。

    合上的眼瞼,是漆黑的一條線,楊夕注意過,邢首座是個奇怪的有眼線的男人。嘴唇也是死血的黑色。撤掉幻術的邢首座,看起來有點鬼氣森森,既妖且邪。

    楊夕心裏覺得,的確是幻術稍稍修改過的臉孔,比較符合這個男人運籌帷幄的氣質。眼前這個,扔去蜀山都不會顯得不合群。

    高勝寒淡淡的道:“人鬼靈,三道同修,境界不均。走火入魔不過是常態。你應該已經有了體會……”

    楊夕體會頗深,精修之力她已達到了約合金丹的級別,可是根本不敢輕易用,不然就是個跟“江蘿卜”並排種的下場。連精修獨有的那些法門也習不得。

    所以邢首座也是走火入魔的狀態?算起來邢首座靈修二轉,人道元嬰,倒是挺均衡的……

    “僵屍的旱魃,相當於人修什麽境界?”

    “反虛,還要高一點,又沒到合道的水平。”高勝寒扯了扯嘴角,神情很微妙,“你不是問我掌門蛻皮為什麽不是好事麽?

    “掌門一再蛻皮,妖道也相當於修成了合道,靈劍三轉也是個合道的水平,但是他人道的修為上不去,卡死在反虛很多年了。才會出現肉身越來越年輕,頭發卻全白了的樣子。

    “蓬萊叛亂,掌門就急了。再這麽亂下去,怕不是要長成嬰孩兒模樣了。”

    楊夕驟然恍悟。

    連天祚短短五年時間,從一個三十幾歲麵貌,直接老成現在的六七十歲德行,也不單單是壽元的問題。二轉靈劍的本體,對應該是人修的元嬰。然而連天祚的人道修為,始終隻有築基。

    鳥師兄則是極均衡的,人道妖道一起進階,穩穩的沒有任何問題。

    “高堂主,我現在精道四輪,人道練氣,會不會死很快?”

    高勝寒看著她,微微往椅子上縮了一縮:“隻要你不去作死,什麽事都往前頂。”

    楊夕回眸看著高勝寒。有些疑惑,進而沉思,而後一頓,猛然睜大了眼睛:“高師叔?”

    楊夕從未叫過高勝寒師叔。

    高勝寒垂著眼睛,沒看楊夕:“掌門煉心路,走上去的就是核心。走完了就是掌門,有屠神之能。可那條路上有太多不存於這個世界上的強大危險,代價良多。”高勝寒一隻清瘦的手掌攥拳,在自己的殘廢的膝蓋上捶了兩下,“你覺得值麽?”

    楊夕怔怔站了很久。

    與其說她沒想到高勝寒會這麽說話,不如說她沒想到說這話竟然會是高勝寒。

    半晌之後,楊夕望著天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