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生存之道(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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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勝寒那邊還在說著:“每一個核心弟子誕生,我總是要勸上一勸。煉心路若想走過,總是逼得人在不進階的情況下,不停的同修多道。戰力一再翻倍,性命卻愈來愈堪憂。走完那條路的曆代昆侖掌門,都是自個兒把自個兒作死的萬人莫敵。”高勝寒看著楊夕,語調裏並沒有什麽煽動性,“英雄還是傻,你自己思量。”
高堂主說完,就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看楊夕在那狂笑。
高勝寒冷心冷性,是個極其端得住的。也不搭理楊夕笑什麽,也不問楊夕到底如何思量。
安安靜靜等她自己恢複正常,比這瘋的,他見過的多呢。
恰逢其時,兩個昆侖醫修走進來,一眼看見發癲的楊夕:
“哎呦喂,這姑娘笑的。”
“這給她個小雞.雞就敢強.奸天道的豪放,是打哪兒來的?”
高勝寒對他們一擺手:“別理她,讓她笑去。再跟我說說邢銘的狀況,有什麽進展?”
兩個醫修頓時苦了臉:“半點進展也沒。邢首座這是鬼力用得太過,死氣蓋過了生氣,奔著屍體的大道一去不回頭了。可是他鬼力太盛,咱們所有的醫修都試過,壓根梳理不動,也引不出來。”
高勝寒把頭仰在椅背上,有點無力:“就真的隻有,等上三十年,等他挖出來的那顆心髒自己燒完了,鬼力才能散麽……”
一個醫修歎了口氣。
“要是土豆爺爺沒憋在山門裏,倒是有辦法的。鬼力引不出來,也可以試試輸送生氣進去呢。可除了土豆爺爺,誰有那麽多生氣?”
“別亂給長老起外號,什麽土豆爺爺!”
“怪我咯?我最開始認識他,他就這麽糊弄我叫了一百多年爺爺呢!”
兩個醫修例行的上去對邢銘“動手動腳”。抽血,切片,扒眼珠。除了心口一點溫熱,手下這具身體,真是跟死屍沒有半點差別。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眼瞳放大……
三個人盯著邢銘都很犯愁。
背景音是楊夕極不和諧的“哈哈哈哈哈”。
邢首座的病床旁,楊夕笑得上起不接下氣。
這真的是楊夕經久以來,最開懷的一次。
她想起從比鬥台下來的時候,沐新雨曾經問她:
“你就這麽放過了馬烈。就不怕五年以後,他耍起光棍來說,硬說你輸了賭,非要逼你出昆侖?”
楊夕當時短暫的頓了一下,“不致於吧,怎麽也是昆侖的戰部……”而後又垂著眉眼加上一句:“況且,離開昆侖我也一樣做事,我師父不也在外晃蕩麽。”
沐新雨呆住了:“我以為你會一輩子呆在昆侖的?”
楊夕扯了扯嘴角,沒笑出來:
“我若想留在昆侖,誰也攔不了。馬烈算什麽,賭約算什麽,就算掌門親自把我扔出去,我不會蹲在山下賣土豆麽?麵子這倆字兒,在楊夕這從來就沒值過什麽。”
“可我若是想走……也不會是奔著師父去的。隻能是我覺得我該走,不走,不行了。”
楊夕的聲音,漸漸的低下去。
昆侖出生昆侖長大,此生唯一的噩夢是師父英勇犧牲了
的新雨姑娘,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她的整個前半生,都在泥濘的地獄裏掙紮,從來沒有得到過解脫。
鎮日徘徊在生存線的邊緣,時刻防備著被人打死,天天害怕沒有飯吃餓死,前半生遇到的所有人,沒有一個全心全意的待她。
心髒被錘煉得無比堅強,可生鐵啊,青鋼啊,畢竟冷的。同樣的境遇,那些敏感溫柔水做的姑娘,早已經流幹了眼淚活活的哭死嚇死了。
楊夕活下來了,變成了一個銅澆鐵鑄骨頭梆硬的小姑娘。
那顆冷冰冰的心髒,在昆侖山上被白允浪含在嘴裏捂出來的熱乎氣,又在斷龍閘下被砸散了。
從死獄到昆侖,楊夕在一個個漫長的黑夜裏,不敢獨眠。她小心的捂著自己忽然害怕黑暗中獨處的秘密,不引人注意的蹭著薛無間,蹭著寧孤鸞,蹭了好一陣子媚三娘,甚至去蹭犬霄那個王八蛋。
薛無間是真君子。
寧孤鸞的心性還是個孩子。
媚三娘的秘密比楊夕還多,由她去蹭,從不探究。
犬霄狼心狗肺,不關心旁人的因果。而且楊夕能把他捆了,狗子如今打不過她。那是個貨真價實的惡徒,真被他發現了,一刀宰了也沒什麽可惜可憐。
輾轉恐懼的長夜裏,古存憂的屍首一次次帶著臨死時解脫的微笑,入得夢來:“你不是個東西,你沒有良心。”
沐新雨是楊夕見過最美好的姑娘,她是英雄的弟子,功臣的後代。可這一切並不能改變楊夕眼中,沐新雨與程十四是一樣的人。
雲錦霓裳和銀鱗寶甲,千嬌百媚和英姿勃發,程家的明珠和昆侖的天嬌,並沒有什麽區別。
她們都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她們跟她楊夕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不同的世界裏。
如果你足夠了解楊夕,就會發現她不是一個執著於報負的人。
如果她在意仇恨,她就會殺了鄧遠之,殺了程十四,殺了折草娘,殺了犬霄,殺了號稱帝君的衛明陽。
她沒有。
她馬不停蹄的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做的,不過是讓自己生活的地方安全一點。幹掉一切危險的,可能在下一次威脅到“我”性命的人。
隻不過她的“我”,等價於無數與她相似,沒有力量,妄想生存,被人的一時之幸主宰了一世生死的人。
而她生活的地方,隨著時間流淌,從程家變成仙來鎮,從仙來鎮變成大行王朝,又變成昆侖山,變成修真界,一直到奔赴南海,流連死獄,眼看著沈先生因天劫所困留在死獄暗無天日的地下,終於演變成了“這個世界”。
楊夕從不認為沈從容的悲劇,是因為蓬萊。也不認為沈從容的犧牲是因為昆侖在此事上的無力。
如果沒有天劫,瀟灑浪蕩的沈先生,是好好的活在日光下的一條有些欠揍的男子漢。
楊夕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一切的罪首推到蓬萊頭上。
更是無論如何都不明白那些覺得蓬萊可恨,昆侖可歎,沈從容可憐的人怎麽會這樣輕易的就放過了這一切的元凶?
就因為它一直存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是誰害了那條姓沈的狗?又是誰讓那條姓楊的活得狗都不如?
誰說看得見的公平,就是真正的公平?
誰說公平的就是正確的?
程家的每一個奴才都在公平的挨打,這就是正確的麽?是官府給了他們打死奴才不償命的權力。
天道在公平的用各種方式虐待這世上的人。
楊夕以前不知道沒被虐待是什麽樣子,可那天在虛境裏,她分明聽懂了,神是不會死的!
那麽又是誰給了神這個權力?
楊夕一直想要“我生活的地方”更安全一點。
楊夕一定要“眾生”生存的“這個世界”變得更安全一點。
楊夕是一直被公平虐待的眾生之一,並不知道不被虐待具體是個什麽樣子。可她想天道的寵兒神一定知道。
等到自己有了能力的一天,一定要把他們叫醒問清楚。
即使有一念滅世的危險,也再所不惜。
瀆神弑神也再所不惜。
感謝初代昆侖那個偉大的魔,不論他登上神殿時看見了什麽,他終於是對人們傳達出一個信息,天道的豬仔們如果不聽話了,就會被罰自己去拉車。
二代三代是膽小鬼,可他們也證明了一件事,這車我們能拉!沒有地府輪回池,佛修滅了,鬼修慘了,可我們並沒有因此絕了種。
死去的靈魂也並沒有不能往生。
那麽以前世罪過決定下輩子生死的輪回池,除了做一根逼眾生聽話的鞭子,到底還有什麽用?
沒有天藤登仙路,修士們一樣找到了去到上界的辦法,抗著曾以為的天譴飛走了。三十個的名額楊夕不信它不可突破!
四代昆侖幹得好!
如果從小就知道神的存在,楊夕不確信自己能發現那就是“沒有挨打”的人。程思成建立了程家,楊夕在被老道士帶走之前,一直以為程思成就是程家的神。
可楊夕如今幹翻神的意願就,和幹翻程思成的意願一樣強烈,擼死是不夠的,一定要擼出來他為什麽不用挨打,踹翻讓他不用挨打的理由,不擼到所有奴才都不該挨打,這事兒就不算完!
而花掌門……
在那一日到來之時,如果他仍然活著,他終將因為滅世之險,瀆神之罪,成為這條路上的一塊絆腳巨石。
楊夕不想看到那一天,不想看到花掌門帶著整個昆侖站在自己的對麵。或者自己在受盡了昆侖的恩惠之後,成為了比白允浪更徹底的一個昆侖叛徒。
楊夕壓抑迷茫而又焦躁,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是不是在沒承恩惠之前,就離開昆侖會比較不那麽傷人?
還是等著花掌門慢慢老死,自己能成為昆侖的領路人再亮出底線?可如果在那之前,自己有機會挽救掌門的性命怎麽辦?如果在那之前,就已經能喚醒神得到真相,是不是就要讓掙紮在泥濘中的眾生因為她的不想看到,就每分每秒的忍受著?
楊夕做夢也沒有想到,她不是一個人。
高勝寒,昆侖刑堂堂主,昆侖第二戰鬥部隊的當家人,中堅力量的二把手。
他不讚成昆侖核心弟子為了擼死神而放棄飛升。他甚至不認為昆侖應該因著前人“同名門派”的“過失”,擔下這個世界的劫難。
即使高勝寒跟她想的不一樣。
可既然高勝寒跟掌門想的也不一樣……
那麽楊夕是不是可以奢望,有那麽一個人,也是核心弟子,穿過無色峰美輪美奐的幻術,披著一身血火向她走來,問一聲:我們可是同誌?
楊夕從未有一刻覺得這般開懷。
她找到了自己誤區,地牢裏的五代守墓人曾經說過,“昆侖是一群不肯忘本的人”。
是“一群”,從來不是某一個。
楊夕扶著牆,終於止住了笑。
她眼睛亮亮的,因為合不攏嘴而露出兩顆虎牙。
“高師叔,邢師叔需要的生氣,我覺得我可能有辦法。”
兩個醫修猛然回頭看她,差異的交換神色。
高勝寒微微蹙起了眉毛:“把你全身拆了,夠不夠旱魃一口?”
楊夕擺擺手:“不是我,上古神怪,十幾隻,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