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幻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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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見的是一個榕樹上的樹屋。”

    “我看見一片水泊和湖心島,島上好像有個房子什麽的……”

    ”我看見一個寺廟。”

    “一座花園。”

    “一個坑。”

    “我也是寺廟,一群。”

    ……

    眾人不敢貿然前進,原地統計了一下各自所看到的景象,總共一千多個人,竟然看到了上百種不同的景象。其中又以“宮殿”“城牆”“寺廟”居多。

    始終也沒有人和楊夕撞上腦洞,楊小驢子不太開心的撓撓頭,“我怎麽老跟人不一樣呢,顯得我好不合群呐?”

    陰家老二撓著下巴取笑她:“因為一個正常人,是不可能看到一隻大蘑菇這麽奇怪的東西的~”

    楊夕氣得噴他:“看見一群小仙子又能強到哪兒去?我八歲就不信那個了!”

    陰老二不服氣,掐著腰揪她小辮子:“小仙子怎麽了,小仙子我小時候見過的!可大一群從麥田上飛過去,藍盈盈的翅膀會發光……”

    “楊姑娘你擔待一點,我家老二小時後眼瘸,看見什麽都是人。”

    陰二忿忿的偃旗息鼓……

    “讀魂眼呐……”

    並不存在的樹下,經世門新鮮出爐的禿頭麻杆兒瘦師兄,徒手接了一瓣隻有自己能看見的血紅櫻花,歎息著呢喃:“鄉野荒村,多少天賦,就這麽荒廢了……”

    其餘一些有正事兒的人正在探討眼前的困局。

    “毫無疑問這是個幻術,大規模群體性,既然大家看到的都很不一樣,想來不是欺騙視覺的那一流,直接欺騙意識的話……”鄧遠之從醒過來就緊鑼密鼓的貢獻起自己的頭腦,積極得幾乎不像那個冷漠喜靜的轉世老魔頭。

    “這些千奇百怪的幻像,十之□□都是我們自身見到過的東西,再強大的幻術也不可能讓我們想象出沒見過的。而且必然有一個引子,有大概的分類,找到這引子就可以破解。我問一句不禮貌的……金丹期的各位,可都跟心魔有關?”

    有人答有,有人答沒有。

    衛明陽背著手在人群裏冷笑一聲:“不要因為自己看見了心魔,就以為人人都是如此,並且像你似的怕它。”

    鄧遠之垂著眼睛,不陰不陽的接著說:“正如衛帝君的自我分析,他看見的十之□□是他怕得想要咬手絹的天敵,我見著的心魔,分一分也能劃在這個裏頭。大家可是一樣?”

    衛明陽臉色青翠得直逼地裏剛冒芽兒的水蔥。

    這一次大半人說有,依舊七八個人說沒有。

    別苗頭的兩人不覺得,在場的其他人卻都覺得這氣氛壓抑又暴躁,金鵬忍不住扯了扯衣領。

    衛明陽果斷的截過了話語權:“一個一個對屬性,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對一對細節的具體描述才是正經。鄧遠之,你是唯一在幻術中看到字的人,什麽字,念出來?”

    鄧遠之仍是低垂著眉眼,毫不遲疑的接上:“我絕不是唯一一個看見字的,隻是別的道友不似我這麽直接,坦言無可奉告。別人不想說的,就幹脆說沒看見了。”

    鄧遠之此話一出,當場就有好幾個人變了臉色。

    衛明陽哼笑一聲:“直若坦蕩真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三個和尚挑水挑不過一個和尚,就是敗在這藏掖欺詐,勾心鬥角上了。人修的道統你學的不怎樣,人修的惡習你倒是學得很快?”衛明陽沒什麽耐心的看著鄧遠之:“所有人不得隱瞞,直接發血誓,幹還是不幹?”

    鄧遠之終於抬起了眼,深黑的眼睛盯著冷酷傲慢的夜城帝君,直接道:“你們談吧,我退出。”

    衛明陽岔著兩手立在原地,活像被人一顆過河的小兵將了軍。

    “你這個……你這是賭氣!”

    鄧遠之穩穩的回答:“衛帝座,我與你不同。即便做魔修的時候,我也一直知道,自己是個人。人有七情六欲,人有齷齪膽怯,人還有……理性。”鄧遠之闔了一下眼,又睜開。黑而直的眼睫像一把硬鬃的馬刷,戳進衛明陽的心髒。一刷子下去不但去汙,而且見血。

    衛明陽青白著臉色瞪他,這小子嘴巴怎麽這麽毒!

    鄧遠之忽然神色微妙的,扯起嘴角淺笑了一下,找到了一點兒“我比你見過的風浪更多”之類的優越感。

    他真的很討厭跟衛明陽說話,不是討厭這個人,而是討厭看見這個人。

    依稀當年,他身邊也曾有一群相類的人,孤高,狂傲,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自己信奉合該被所有人遵守。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五十年前?還是八十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個初登仙途的輕狂少年,風華正茂,天資驕人。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憑雙手去摘取,以為能承擔自己的選擇造成的一切結果,以為自己是這天下唯一夙興夜寐的天才,以為自己是這條通天之路上最熬得住苦難的真男人。

    物以類聚,彼時的他,身邊聚集了一群“衛明陽”,甚至有些比衛明陽更狂,比衛明陽更驚豔。

    可是後來……他們都死了。

    鄧遠之忽然有些疲憊的厭倦,覺得這麽跟衛明陽較真,就像當年在程思成家裏臥底七年一樣。

    很沒有意思。

    其實他們是一樣的人物模板,叫作“自以為是的蠢蛋”。

    以至於鄧遠之看見衛明陽就會想起當年的自己,和當年的他們。煩不勝煩。

    那時候的兄弟們也有出身微賤,也有命途多舛,他們以為人生中的風浪已經見過了,前邊兒沒什麽爬不過去的高山。過了很久才明白,挫折這個東西,它真不是一個可以借由他人之口統一定義的概念。

    別人眼中的困難,未必會成為你的困難;別人眼中的簡單,卻未必是你的一馬平川。

    天下間那麽多種災厄和苦難,總有一款能讓你生不如死,千萬別斷言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老天爺太擅長在你以為習慣了翻山越嶺的時候,掉下道天雷給你來一下。

    非得磕到你的心坎裏,擊碎你最重要的東西,令世界在你眼前無聲崩潰,令一顆心在悔恨裏鍛鑿成灰。等你在那一片灰燼中重新站起來,抬眼再看,才知曉。從前你跨過的困難,不過是旱季的一道陰溝,從前你驕傲的成就,亦隻是田邊無碑的二尺孤墳。

    高山還在你的前麵。

    於是才終於學會了敬畏,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總覺得眼前的山脊攀上去,是不是又會發覺隻是誰家燒火的一座土灶台?

    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這是是很哲理的。

    隻有懂得了山的外頭,可能有另一個量級的世界,才能正視自己,可能隻是個優秀一點兒的庸人。

    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他一縷遊魂飄蕩在自己的牌位邊兒上,看著那個心腸歹毒的人兒,對著自己跪拜。眼睛都要瞪出了血來。

    那個時候,他還姓程。

    封塵公子鄧遠之轉過身,毫不留戀的離開了討論的中心。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

    摸著胸口,覺得自己幼稚得一如當年。

    不過我挺可愛的,鄧遠之這樣想。

    “你……你這個……”擠兌走了鄧遠之,衛明陽非但沒有爽到,反而是更來氣了!強壓著怒意從人群中隨意點出個人:“你,你說說,你都看見了什麽東西,幾條路,幾堵牆,有沒有活物!”

    鄧遠之走到狀況外的經世門瘦子師兄身邊停下,盤膝在他身邊坐下來,眼神有點空。

    “我可不會安慰人。”瘦師兄輕巧的笑。

    鄧遠之靜靜坐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鬆散著肩膀,搖頭:“我沒那個意思。他說的對,避重就輕隻是在浪費時間……”觀察了一下瘦師兄靠坐姿,指著身後的一片空氣問:“這裏有棵樹?”

    瘦師兄一笑,抬手點了點:“再往後一些,櫻花樹。”

    鄧遠之往後靠了靠,擺出個在櫻花樹下閑談的風雅姿態,”還是你聰明,明知有話不能說,就幹脆不參與了。“

    瘦師兄依然是笑,眼睛都眯起來。

    這個幼稚又計較的前魔修,真是個妙人。

    結果鄧遠之下一句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鄧遠之撥拉了一把,他認為櫻花瓣應該落在的地方:“我說,你神魂到底是有多強?看到的幻術,範圍都到了這兒了。我看到的,可還在前邊兒三十丈呢,我還是個奪舍的……”微微斜了斜眼,“哎,我依稀好像聽說過,經世門的掌門人體型很清奇,一頓能吃一百多碗米飯?”

    正跑過來的胖師弟,聽見了鄧遠之的話一頓,嚇得圓滾滾的又顛走了。一身肥肉顫悠,顫悠。

    瘦子師兄半抬起眼皮,慢吞吞的開口:“唔……人其實都是有好奇心的,話說小兄弟那隻鐲子十分稀有,這麽大的一塊‘墨玉’,上次聽說好像還是一個叫燭陰的人手裏?”

    人都有好奇心,換個說法,也就是彼此都有秘密。

    兩人對視了半天。

    鄧遠之還有些青年人的鋒利,瘦師兄卻已經一派溫婉了。

    這廂邊,衛明陽帶著眾人統計眾人幻境中的細節,以期找到相似的重合之處,用以作為破幻的突破口。卻也陷入了僵局。

    衛明陽臉色僵硬的看著楊夕:“什麽?一朵很粗長的蘑菇?還長草?”

    楊夕特別認真的看著他點頭:“是的呢。”

    眾人的臉色都很微妙,金鵬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還是問了一句:“你到底是有多……才能看到這?”

    楊夕一愣:“多什麽?蘑菇有什麽問題麽?”撓了撓頭,覺得這幫人都莫名其妙,“你們都不吃蘑菇的?”

    金鵬臉都綠了,跳著腳吼:“老子當然不吃!”

    楊夕被他震得耳朵都疼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他忽然暴跳如雷的原因,隻能歸結為大約鵬鵬哥每個月都有這麽幾天吧。

    楊夕嘟嘟囔囔道:“真是的,挑食有什麽驕傲的。”

    金鵬瞪著眼:“活驢,你又嘟囔什麽呢?”

    楊夕撇撇嘴:“我說你們這幫人可真沒見識,連個大蘑菇都沒有見過,一驚一乍的。”

    “……”金鵬暴跳如雷,“你特麽才沒見過大蘑菇,你特麽一輩子都見不著大蘑菇。老子怎麽沒見過,老子自己的蘑菇就很大!”

    在場的男修士們紛紛附和,就是就是,咱們的蘑菇也不小。

    女修士們則紛紛表示,男人這方麵的自尊心實在是太無聊了。

    楊夕自己,反倒是唯一一個從始至終沒搞清狀況的,想了半天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就是沒想到!

    幹脆不理了,小手一揮,對臉色青翠的衛明陽道:”衛帝座,其實我覺得你們根本在做無用功。誰說幻術就一定要破掉呢?隻要不被它騙,硬闖過去不就行了?”

    衛明陽冷笑一聲:“闖過去,你說的輕巧,搞不清何為真假,如何闖?就算人多,倘若入陣之後,看見彼此都是敵人,廝殺起來又怎麽辦?”

    楊夕用一種看白癡的眼光看著他,疑惑道:“不是有連偶術麽?隻要知道了別人看到的是什麽,這種人人不一樣的幻陣,就很好闖了呀?”

    衛明陽:“……”

    金鵬:“!!!”

    眾人:“#¥%&”

    陰家大哥怔了半天,“這連偶術可真是個作弊器啊……但我為什麽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啊?”

    眾人內心紛紛:你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