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殺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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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夕,你們將會是戰勝蓬萊的功臣,所有人等著你們慶功。”

    “楊夕,請你告訴秘境裏久困的修士們,他們的門派沒有忘記他們。”

    “楊夕,大軍已經開始搶攻,請你們務必再堅持一下!”

    “楊夕,請不要放棄自救,好嗎?”

    “楊夕,……”

    ……

    “楊夕,沒有在看玉牌了嗎?”

    “楊夕,師叔很擔心你,這次是真的。”

    楊夕咬牙切齒的捏著“昆侖扛把子”的玉牌,兩手攥得哢哢作響。邢師叔這個人簡直……

    以前聽說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從來都覺得是被賣掉的人太過愚蠢。

    見識了邢銘這個心機男之後才明白,被賣掉的豬仔其實已經很努力要跑掉了,實在是敵人的天羅地網太強大。一身人間鬼氣,自帶聖母光環,完全不跟你在個人得失的方寸之地爭長短,直接把你拉進天下大義的世界裏,然後用他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豬仔就隻能涕淚橫流的去數錢了。

    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邢銘這廝根本是挾“天下”以令眾生。

    忿忿然半天,到底是歎了口氣。

    南海抗怪正關鍵的時候,不能明明聯絡上了,卻還讓主帥在人質的動向上費心。

    是的,楊夕已經想明白了,雲家會答應與他們僵持許久,定然打的是人質的主意。

    隻可惜,劈啪作響的金算盤,被瘦師兄一套天劫連招下來,劈了個稀碎。

    “老婆:

    我馬上就要死了,你哄我也沒用。

    還是多操心你的正麵戰場吧,師叔!

    別讓我們這些棄子白死了……

    昆侖扛把子”

    “豬仔”楊到底是沒忍住,回了這樣一條消息。

    然後一邊唾棄自己給人數錢,一邊努力把開箱的法寶丹藥一批一批的往芥子石裏封裝。為可能到來的自救或者同歸於盡做準備。

    楊夕的身邊,十幾個人都在進行這樣相似的重複作業。

    事先商議的拆牆計劃很不成功,除了一個連天祚之外,其他人根本無法對那光可鑒人黑晶石牆壁,做出足夠有效率的暴力損傷。往往對著同一個地方攻擊十來下,才能摳出個拳頭大小的坑坑。

    越是將死之人,越是珍惜生命,不願意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情。

    眾人略一商量,采納了方少謙的建議:既然有這麽多無主的法寶,雖然都不是什麽強大的東西,但數量畢竟是驚人的。還挖出了那麽多芥子石、儲物道具,大家不如趁這個時間把箱子都開出來,裝進儲物道具。

    這樣一會兒拚命的時候,身上也能多兩件“底氣”。

    萬一需要同歸於盡,撈回本的可能也更高。

    萬一的萬一,最後真的活下來了,就當此行深入險境的收獲,以修真界死人的東西就是無主之物的規矩,也並不算貪婪過分。

    實在不行還有最後一條底線,若真是眾人都困死在這裏,起碼能讓連天祚帶出去的東西更多。沐新雨那邊也能多了些勝算……

    於是眾人就開始了這種螞蟻搬運似的重複性勞動。大約所有的修士與生俱來的,都伴有一種收集法寶的執念,等死的時候看著這麽多法寶被揣起來,大家夥兒在這種過把癮就死的情緒之中,找到了一種微妙的苦中作樂。

    “以前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法寶,哥們兒覺得自己死得挺值。”

    “哎,要不說殺人越貨才是發家致富之捷徑呢,這庫房裏的東西,擱我想都不敢想。一件法寶我攢幾年……”

    “這帶一手鐲出去,我直接就可以開山立派了。”

    “就算自己用不完,跟人拚命的時候也可以拿來爆啊,這比什麽法術威力不大?”

    “哎,你說萬一咱們把雲家的哨子打敗了……”

    “多裝點,一不小心幸存了,嘖嘖……”

    楊夕是這一片最後的狂歡之中,唯一始終不開心的。

    不是她視錢財如糞土,對法寶毫無感覺。而是腰上的昆侖玉牌一直在發熱,邢師叔以他鍥而不舍的精神,拚命提示楊夕:外麵的世界還在打仗,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還是被困,白日夢不宜身心健康。

    然後才有了楊夕憤怒的打開了玉牌,看到了上麵那些消息。邢首座短短一小會兒的時間,已經刷屏了三十多頁。

    楊夕強壓著棄子的怨念,顧全大局的回完消息,邢首座總能消停了一小會會兒。

    然後就又來了一條新的訊息:

    “不會讓你死,也不是在哄你。”

    楊夕捏著玉牌,半晌,“嗬”了一聲。

    你行,死僵屍你厲害。

    我差點就信以為真,肝腦塗地了。

    隻要你有這個心,我就知足了。炮灰命不能奢求太多,人類對現狀的一切不滿都來自於太貪……

    “羊羊的馬甲:

    我已經放還了雲家的幾名俘虜,並且扣關請大師伯出山。用合道期穿越虛空之力,把這幾名俘虜送去天羽帝國,跟雲家殘部議和。

    狐身待良人”

    楊夕的怒氣值瞬間就被清空了……

    還連帶著半管血條。

    “議和條約我已經擬好了,要發給你看看嗎?字數可能有點多,會比較耽誤時間。”

    楊夕閉上眼長長吐了一口氣,認命了。

    昆侖邢銘想要說服什麽人的時候,能把他的誠懇全部貢到你腳下,隨你怎麽踩都不會玻璃心。

    整場戰爭打下來,他強拉過多少盟友。

    多少高人大能都沒能翻出斯人的魔掌,何況你區區一頭小倔驢。

    “老婆:

    不用了,我信師叔。

    昆侖扛把子”

    “羊羊的馬甲:

    那麽向我保證,你們不會放棄自救,會一直堅持到議和的達成,或者援軍的到來,可以嗎?

    狐身待良人”

    楊夕瞪著這個立刻就要得寸進尺,進行道德綁架的混賬。

    到底還是回了個“嗯”,想想覺得太不客氣,又加了一句“我保證,我會跟他們說的,盡量說服他們。”

    這就是幫著數錢了。

    楊夕悲憤唾棄自己一百遍。

    “老婆:

    師叔,有句話我一直想說,但是沒敢。我覺得現在是時候了,今天不說我怕以後萬一沒機會了。

    昆侖扛把子”

    “洗耳恭聽。”邢首座大約是開始忙碌了,這一次回複得稍微慢了一點。

    楊夕在摸到玉牌變熱的同時,幾乎是立刻把準備好的訊息發出去了。

    心說你自己說洗耳恭聽的,我這可不算不敬尊長!

    “師叔,如果我真的能活下來,出去我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打你一頓!打不過也要打!”

    邢首座又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道:

    “炎山秘境諸人今日之困,究其根由是時占機為保我一人性命,兼之我對秘境內情探查不清,妄下決斷。

    “待議和成功,易俘完成。邢銘的確要對諸君之圍負責,麻袋還是隨便選。”

    “等你出來,向你負荊請罪。”

    楊夕怔怔捏著被用得溫熱的昆侖玉牌,有點悵然若失。

    邢銘一力承擔了所有的過失,低頭道歉,並且說要負荊請罪。可其實,她想要的並不是這個……

    她從來也沒覺得眼前局麵真是昆侖邢首座的罪過,至少也不是他一人之過。

    經世門時占機力救邢銘的時候,甚至沒有多露出一點,讓眾人小心行事的意思,相處幾個月,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就把秘境諸人的後路給堵死了。

    可她能去跟一個舍己為人的死人計較麽?

    她不能,“舍卒保車”她講不出反對的道理,也沒有那個立場。

    她隻是對這種,因為不重要,就連被放棄都沒有知情權的弱者命運,感到深深的憤怒。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腰間再一次熱起來,熱衷背鍋的邢師叔,又發來一條訊息。

    “羊羊的馬甲:

    把你那邊的備注名換一換,阿九這個玉牌開放了權限給我暫用指揮你們。剛才大屏幕所有人都看著不宜說明,但其實聯係上下文比較容易產生歧義。

    狐身待良人”

    楊夕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哪句容易產生歧義。所以師叔其實還是介意頂著“老婆”倆字的?可你自己落款那邊還“待良人”呢?

    “老婆:

    那你為什麽不換成自己的玉牌通訊?我這是實在隻能找到九薇湖殿主的存儲名!

    昆侖扛把子”

    “羊羊的馬甲:

    仔細看看你那邊的落款,你猜這個弟子,敢跟我互留聯絡印記麽?

    狐身待良人”

    楊夕盯著“昆侖扛把子”看了半天。

    覺得這位勤奮的師兄一直籍籍無名,很可能是一開始不知道玉牌落款是不能改的,用了之後隻好戰戰兢兢躲著全部的昆侖高層,任何方麵都不敢冒頭。

    這是一個沒有好好讀產品說明書引發的悲劇。

    默默的把備注改成了“解語花的馬甲”。

    仔細想想無法平息心中憤懣,又改成了“黑心豬販子”。

    抬起頭來,楊夕盯著一屋子琳琅滿目的法寶,和一群看似忙碌實則認命的人。

    不消極,不放棄,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跑出去,隻為了雲家殺來的時候能拖久一點,什麽樣的態度才是真正堅決的抵抗?

    “陰二傻,給你哥寫張條兒看,讓他們把戰場往咱們這邊移動。地宮入口的具體位置還記得嗎?說不清楚給他畫張圖。”

    “方少謙把自己收拾出個人樣兒來。一會兒雲家來了我喊你你就蹲門口,拿把最鋒利的寶劍橫在自己脖子上,他們動一下你就抹脖子。雲家既然囚了你四年,就肯定是不想讓你死,不是雲想遊怎麽死你怎麽死嗎,你很幸運,最適合的機會已經來了。”

    方少謙眉眼糾結了半晌,咕噥一句:“雲想遊可不是自己抹脖子的。”然而也知道現在所有人身不由己,他也沒機會給自己挑剔死法兒。

    轉身去扒拉法袍了。

    “其他人把剛才所有搜集到的法寶,裝箱堆到門口!堆高,堆厚。身上用儲物法寶多裝一些,一會兒方大少抹脖子要是不好使,接下來就是硬仗了。沉痛悼念方大少的時間不宜過長,外麵通道畢竟狹窄,雲家大部隊進不來,精英衝進來一開始人數也不會太多。他們來一個,我們炸一箱。”

    “連師兄繼續鑿牆。”楊夕看了一眼根本也沒停過手的連天祚,淺笑了一下,“師兄幹得漂亮。人修沒見過什麽是真正的永不放棄,所以不明白靈修到底多可怕。”

    連天祚滿頭大汗,被楊夕這突如其來的讚美鬧了個大紅臉。

    沒出聲,吭哧吭哧繼續了。

    他是真的覺得,就算大家都會死,總也要一直加油幹到敵人的攻擊落到自己身上。

    幾萬年來的每一次,他都是這樣幹的。

    相似的故事在他身上反複輪回,但它從沒有一次肯老實的躺下來,聽憑命運的擺弄,即使反抗的力量再微弱,它也一直沉默的表達著自己:你的安排,我一點都不願意。

    “那要是,雲家有其他的辦法打開庫房怎麽辦?”方少謙的衣服已經換好,人模人樣起來這位還是相當玉樹臨風的。單手倒提著一把三尺來長的閘刀,咣當一聲丟在了楊夕的麵前。

    “雲家敢在這易守難攻的密室外不放看守,雖然是沒算計到我們中會有個靈修,但十之八\九也是有後招的。”

    “比如棚頂突然打開,他們從上麵轟下來?”陰二舉著自己畫的醜爆的地圖,愣頭愣腦的追問。

    方少謙點頭:“不是沒有可能。”

    楊夕抬頭看了看私庫的棚頂。

    金色的照明壁畫被連天祚刮下來厚厚的一層,角落裏一位女仙殘破著半張麵孔,悲憫的看著地上的人。

    “他們要真的從頭頂上進來,”楊夕鎮靜的說:“那連師兄就立地飛升吧。”

    陰二一臉懵逼:“那我們不是都死定了?”

    楊夕把目光從棚頂上收回,轉過臉,極平靜的看著他:“如果他們真的從頭頂上來,我們本來就沒有任何掙紮的餘地。與其被雲家人弄死,我寧願被天劫劈死。”

    陰二一愣。

    “說得好!”方少謙滿意的笑一聲,這還重逢以來,楊夕第一次見他開懷。雙眼中凝聚了太多的苦悶,楊夕都快忘了,昆侖山上踩著空步徐徐落下的仙靈宮收徒,亦曾風華正茂白衣飄飄。

    方少謙抬腿踩上地麵的斷頭閘刀:“一會兒跟雲家談判的時候,我躺底下,你用這個。我熬了四年的刑都不肯死,說要自殺怕他們不信。把你昆侖的身份亮出來,雲家從沒相信過昆侖和仙靈也能一條心。”

    楊夕心頭一動,閘刀雪亮的鋒從眼角一劃而過。

    方少謙扶著楊夕的肩膀:“請多關照。真下手的時候利落點,我不喜歡屍體太難看。”

    沐新雨的部隊,壓著雲家開始向私庫的火山入口移動。

    眾人把門口用來自爆的法寶箱子,一口一口壘到棚頂,裏三層外三層,幾乎一座封鎖嚴密的堡壘。

    暴風雨前,懷抱背水一戰的決心,楊夕等人感覺莫名的平靜。

    然而……

    機關算盡,人到底不夠聰明。他們以為自己想到了一切的可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卻不料,危機竟然是從沐新雨那邊先開始的。

    陰二的一聲驚叫,率先打破了私庫裏的黑暗。

    “衛帝座!衛帝座被人殺了!”

    “什麽?”楊夕一驚。

    夜城帝君衛明陽,在整個炎山秘境裏都是有數的好手,再不濟他那個“魔蛋”的冬眠模式,連睚眥都對他無從下口,誰能突然之間殺了他?

    陰二兩眼沒有焦距,眼珠兒卻在不停閃動,顯然是處在同步他哥的狀態中。然而不論楊夕他們如何搖晃推搡,陰二卻好像直接嚇傻了一樣,一動不動,隻是瘋狂的大叫。

    方少謙靜靜走過來,當胸一腳踹得陰二倒飛出去,咣當一聲砸在牆壁上,又滑落下來。

    陰二這才滿頭冷汗的回了神。

    方少謙看他一眼,靜靜退回閘刀邊兒上,盤膝坐下。

    楊夕在陰二麵前蹲下來:“說。”

    陰二冷汗涔涔的抬起頭:

    “夜城帝君一直頂在跟雲家作戰的最前麵,你留給他的那個幻陣,他一直在用它來控場。但是剛才,那島行蜃突然炸開,鑽出來一個滿身白光的東西,隻一擊就把衛帝座打飛進了火山口的岩漿裏。

    “那白光又快又狠,完全看不清是個什麽東西,從來沒見過的大招,一個接一個的發。劍修們直接滅了一半,鬼修們刮一下就少了三分之一,其他人根本頂不住一合之力,現在營地那邊已經完全失去戰鬥力了……”

    “雲家呢?”楊夕打斷他。

    “那東西倒是不分敵我,雲家前軍全滅,戰車上指揮官,直接被它豁死了。”陰二語氣森然的道。

    “可就是剛才,它忽然在戰場中間平地消失了,沐新雨說讓我們小心,他們可能頂不住了!”

    段承恩忽然怔怔道:“殺神……”

    話音未落,寂靜的私庫裏“啵”一聲輕響,聽在眾人耳裏分外清晰。

    白光刺眼的亮起來,有細微的風向同一方向匯聚。

    “啊哦,家裏居然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