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最終兵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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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無名老婆婆的一句話,這片戰場上多出來的卻不止一個人。
先是一位腰背已經彎得,看個路都要揚起頭來的老太太。
一身殷實農家常見的碎花小襖,滿頭銀絲在腦後梳了一個精致的小髻,打眼看去就知道是古物的碧玉簪子,隨意的在銀絲饅頭髻裏一插。她一步三搖的走路姿勢,看得所有人都生怕它會掉下來。
老婆婆拄著一根拐杖,腳下一路祥雲,她“篤篤篤”的顫巍巍走下來。
一邊走一邊微笑,氣喘籲籲的道:“人心不古哇,現在的娃娃們,可沒有老婆子年輕時候的愛心了,動輒拌個嘴,都要毀城滅池的。要不要那麽大肝火呀?”
拌個嘴……
地麵上所有的“小娃娃”,連同雲九章在內,都露出了個微妙神情。
這種明明有哪裏不對,又好像很精準的感覺,是腫麽回事?
梧桐精修入世最少,一直不太懂得說話的藝術,看著老婆婆顫巍巍的樣子,忍不住擔心道:“老人家,下台階對膝蓋不好,您就……別在意出場效果了。”
老婆婆慢騰騰看了她一眼,又慢騰騰拔下頭上的簪子,在身邊劃了個有點小的空間裂縫。老胳膊老腿兒抬起來,顫巍巍的鑽進洞裏。
一眨眼的時間,裂縫閉合。
“有道理。”老婆婆站在梧桐的身邊,蠟黃蠟黃的臉上滿是感慨之色,“你這個女娃娃知道疼人,現在你這樣的好娃娃不多了。老婆子外號飄飄大仙,你叫什麽?”
“……梧桐。”
蘇蘭舟仍趴在地上,一臉驚愕的爬起來:“您是何門何派的修士,破碎虛空,但為何我等從不知您這樣一個合道?”
飄飄大仙摸了摸幹癟耳垂上細小的一顆金耳釘:“你這豆丁還是趴著吧,動不動就要死要活,老婆子這顆心呐,被你嚇得忽悠忽悠的。”
豆丁……
草木命長,梧桐巨木乃現今大陸第一精修強者,活過的歲月尤其悠久。
如果桐姨在這老婆婆的嘴裏,隻是一個女娃娃的話,那蘇蘭舟估摸自己,大約確實是顆豆丁。
蘇豆丁心存敬畏的趴回去:“婆婆您?”
飄飄大仙笑一笑:“老婆子學藝不精,又貪生怕死,是個虛度十萬載時光的散仙。你昆侖四代創派之時,老婆子還去吃過蟠桃呐!”
蘇蘭舟心中一驚,剛要開口追問。
一股熏人的酒氣忽然傳進所有人的鼻腔,那似乎不是彌漫開來的氣味,而是忽然植入腦子裏的感覺。濃鬱的酒味兒,十分醉人,卻並無辛辣或者酒臭,糧食和瓜果在漫長時間裏發酵出來的香氣,撲了滿滿的一鼻子。
男人懶洋洋的聲音,在天空中飄悠著蕩來蕩去:“我就不明白了,人的忘性怎麽就能那麽大。明明道爺還沒死,為什麽世人卻覺得散仙隻剩下了一個白鏡離呢?”
這聲音是空中飄蕩,人卻是從土裏升起來的。
地上先拱出一個土包,然後浮土滿滿褪去,露出一個巨大的酒葫蘆。葫蘆上以睡臥羅漢的造型,側躺著一個袒胸露背的邋遢漢子,醉意朦朧。
這男人麵貌倒是不老,細看還會發覺,稀疏胡茬掩蓋下的麵孔,其實相當陽剛俊朗。尤其一雙眼睛,微睜開一線,便如璀璨的黑晶一般攝人。
奈何他半點不知拾掇外表,硬是把好好一副皮囊,裝進破衣爛衫和熏天酒氣裏。
趿拉著一隻木屐,居高臨下的看一眼雲九章:
“小子(zei),你好像挺狂?”
雲九章赤腳踩在青綠的苔蘚上。
氣場相衝,一身被迫的乞丐裝,瞬間被對方主動的不修邊幅秒成了渣渣。
唯有一身苦大仇深的牢飯味兒,還可以撐一撐場麵,嘴角掀起一點假笑:“不敢當。”
酒氣熏天的邋遢漢子從葫蘆上坐起來,純釀的酒香,臨淵的氣勢,就像縱橫的山脈上陡然隆起了一座萬丈高山。鋒利的薄唇上下一碰:
“熏熏道人,請賜教。”
“殺劍雲九章。”
同一時刻,兩個剛現身就被奪走了風采的老魔頭,悄無聲息的落進戰場的另一邊。長滿青苔的坍塌屋脊上,頭生白毛兒的黑色圓球孟淺幽,忽然暴出一聲恍然大悟:
“咿呀!我想起來了,我的祖祖祖祖師父的記憶力見過,這個醉鬼是六道大戰時候的戰場人屠,哎?叫什麽來著……”
熏熏道人瞥他一眼,一揮手:
“區區名字,想它作甚?行走人世許多年,我用過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名字了。”
普通少年模樣的魔頭韓漸離,正麵無表情的審視憑空出現在自己對麵的修士。
“你也是故年的散仙?”
老魔頭對麵,一個臉蛋兒生嫩的年輕修士,慌慌張張的擺手:“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一個避世清修的小門派的合道,最普通的那種。其實我不太會打架的,但師父死之前,把戰歌的約定傳給了我……”
臉嫩的修士苦著臉,“所以我就得來。其實我們門派,來了也沒有什麽用啊,我其實有點怕他們的,就你和那個漂亮的女修士看起來比較不可怕。”
韓漸離盯著他瞧了半天,伸出一隻右手:“死亡魔域,韓漸離。”
臉嫩修士聽見死亡魔域四個字,當場就僵硬了。
師父明明說魔者無形,不愛受束縛,是最不愛修人道的!眼前這個看起來連汗毛孔都很像人呐!師父你騙我!
但韓漸離目前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把他一口吃下去的意思。隻好僵硬的,小心的,猶猶豫豫的伸出手:“玉陽子。”
他保養白淨,一看就沒打過架的手掌,僅僅從左腰前伸出了半個。並且大有你不握,我就隨時撤回去的架勢。
可惜韓漸離一點也沒覺得他奇怪,仔細的看了看他的姿勢。
伸手抓住玉陽子的手,用力搖一搖:“一會兒打起來跑快點,我所有大招都是群秒。”
玉陽子快被這個魔頭欺負哭了。
戰場上多出來三個從未聽說過的幫手,“豆丁”蘇長老趴在地上,兀自有點回不過神。
半晌,才問身邊的老婆婆飄飄大仙:“婆婆,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多世外高手?”
飄飄大仙笑得和藹可親,又高深莫測:
“世界比你所知道的,比你所想象的,都要大得多呐!這世上有你們這樣愛管事兒的,也就有我們這樣嫌麻煩的,結果你們總是比我們死得快一些。不勞無過嘛,不過婆婆我也是羞愧的,但是有些事想管也不知道怎麽管嘛。
“這世上的許多事兒呢,你幫了其中一方,就等於是害了另一方,婆婆不像豆丁你那麽勇敢的愛憎分明。婆婆眼裏呀,很多事過了千八百年再看,那對錯都是反過來的。
“南海那麽大片的水下,極北從沒人走到頭的冰原,婆婆幾萬年不管人間事,就是天大地大到處走,也不知道裏麵究竟住了多少不理世事的修真者呢?”
蘇蘭舟活了一輩子,都在大陸上,圍著天下正義打轉。
聞言不禁為飄飄老婆婆所描述的,那個無拘無束的天地吸引了心神。
“我曾經聽說過,上古時候修士都是隱居深山的。婆婆,我們昆侖是不是跟凡人走得太近,管的太多了?”
飄飄大仙笑著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這你可問住我了,很多事過了千八百年,那對錯都是反過來的嘛。”
蘇蘭舟抿了抿幹癟蒼老的嘴唇:“婆婆,我能不能問一句,您這些年遊曆,有沒有聽說過,死靈道統的修士合了道?”
飄飄老婆婆眨了眨眼,“沒聽說過有,但也沒聽說過就沒有。天大地大嘛~”
蘇蘭舟靜了半晌,額頭墊在左臂上,忽然低低的笑了一下。
是啊,天大地大嘛。
失蹤幾萬年的散仙都能突然出來助戰,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自己那些失蹤的知交好友們,或許就在什麽不知名的地方合了道,正安閑的釣魚,或者困在什麽麻煩裏。
也許有一天,就會有其中的一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問一句:別來無恙,噫,你怎麽老成橘子了?
天大地大,未必就有所人都不在了,未必就再沒有相見的一天。
那邊熏熏道人和雲九章兩個火爆脾氣已經幹起來了。兩人的乞丐裝一再暴衫,脆弱的布料經不出磋磨,眼看就都要光腚了。
韓漸離、孟淺幽兩個老魔頭,跟兩縷陰影似的,遊走於整片戰場偷襲助陣。嚇得小臉發白的玉陽子被梧桐巨木用藤籬笆保護了起來。
蘇蘭舟失血過多,靈力透支,至此終於熬不住睡了過去。
天大地大,真好。
……
過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蘇蘭舟是在一陣顛簸中醒過來的。
掙紮著抬起頭,漫天狂風席卷著沙塵橫掃大地。
看不見半點人煙和植被。
蘇蘭舟自己正趴在一張巨大的藤條爬犁上。
身下的藤條上,布滿了幹裂的細紋,一絲綠意和水分都沒有。
睜眼就可以看見梧桐精修人事不省的躺在他身邊,清透的皮膚上半點血色都沒有。
爬犁的前方,一個身影扛著纖繩,用幾乎要頭拱地的姿勢,揮汗如雨的往前拉。
“怎麽跑沙漠來了?”蘇蘭舟張開幹裂的嘴唇,用又沙又澀的嗓子問前方的身影。
前邊那“頭”拉車的苦力腳下猛然一頓,忽然扔下纖繩,回身撲向蘇蘭舟。
眼淚汪汪的抓住蘇蘭舟長滿老年斑的手,被灰塵和汗水粘出了一層硬殼的臉,又被汗水衝刷出了道道深溝。
鬼畫的一樣。
但這樣厚的一層“麵具”,仍未能阻礙他滿心的情感從雙眼裏流淌出來,每一滴眼淚活生生就是一句“親人呐”!
“哎呦喂,你們可有人醒了!蘇長老你快想個辦法,我已經拖著你們在這兒瘋跑了半個時辰了,根本就跑不出去啊!
“那個雲九章根本就不是人啊,那尼瑪是個畜生,活噠!他把這一片給禁空了,我除了破碎虛空連造點水給自己洗臉都不會啊!”
“要不是師門要求每天鍛煉身體,我們築基以後也要煆體三十年,我早就幹死在這兒了!”
蘇蘭舟盯著他臉上的硬殼兒看了半天,於心不忍的他弄了一點水法術洗臉。
順便問了一句:“你是誰啊?”
“硬殼”沙漠老黃牛,洗幹淨之後露出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蛋兒:“我是玉陽子啊,哦對,剛才大家自我介紹的時候蘇長老你已經昏過去了。我是個小門派的散修合道,門派名兒就不說了,說了您也不知道,大家都尷尬。
“總之我們是個清修門派,隻修人道境界,除了各境界自帶的神通沒什麽本事。境界低的還可以欺負欺負,這個級別的打架根本幫不上忙,可是我師父死前給我傳了戰歌約定啊,我不來怕他老人家詐屍回來找我啊!”
玉陽子從神態,到肢體語言,都在鮮活的傳達著“欲哭無淚”四個字。
蘇蘭舟即便沒聽他的門派,也有點尷尬了:“那水法術起碼也要學一個啊……”
玉陽子一臉慘痛到無以複加:
“我們的山訓是身體力行,事必躬親。師父要求我們自己下山挑水用,生命不息,勞作不止!誰偷學誰逐出山門!”
蘇蘭舟簡直不知道這樣的奇葩門派為什麽沒有斷了傳承。
玉陽子對此的解釋是:因為活得長啊,長命百歲誰不想啊?
我們山門裏弟子資質心性再差也能練到元嬰,金丹期遭了心魔頂多也是隔壁家漂亮姑娘不喜歡我這個級別的,修煉除了辛苦之外一點也不危險。
而且他們祖師爺說了,俠以武犯禁,打架的本事學多了,入世就怕為禍人間,所以老老實實窩在山溝溝裏,不要搞那麽多事,耽誤人家凡人家過日子。
蘇蘭舟怔了半晌,發覺這還真有點道理。
要是天下修士都這麽想,未必不是件好事兒,就是可惜像眼前這物種雖然是個人,畢竟還是太稀罕了……
好在蘇蘭舟道心堅定,沒那麽輕易的被拐上稀罕物種的康莊大道,定了定神:
“你還沒回答我,咱們怎麽跑沙漠上來了?”
玉陽子聽了,一直眉飛色舞得有點逗逼的五官,真真實實凝聚成了一個悲傷的表情。
“蘇長老,我們腳下的,是天羽帝國的皇城。”
蘇蘭舟隻覺得萬裏風沙從心頭的大洞裏狂嘯著穿過,舉目四望,整顆心都涼了。
千裏黃沙,別說昔日繁華,沙土下麵連原本十丈高的城牆角樓都沒露出來。
要不是眼前還有個逗逼,身下還有個爬犁,以他合道期的眼力,目之所及的這千傾方圓就是一片寂靜的死地。
沒有半點城市的影子,也沒有尋常沙漠上的蜥蜴荊棘。
“桐姨她……”也沒管?
蘇蘭舟話沒說完,就知道自己想得天真了。梧桐巨木躺在邊兒上一臉青白,年輪都快從透亮兒的皮膚裏映出來了,這一想就應該是想管,但是沒管了。
人力有極限,梧桐巨木落地成林的天賦神通,也不是能茂盛整片大陸草木的作弊器。
蘇蘭舟心裏沉了沉:“其他人呢?”
玉陽子抬手指了指:“您回頭看。”
蘇蘭舟關心則亂,竟然第一時間沒有先看清爬犁上的情況。這時候一回頭,腰背彎成小龍蝦的飄飄大仙,原本挺精致的小花襖髒得像幾個月沒洗過,嘴歪眼斜的躺在爬犁上,兩手不受控製的擺出了六加七的造型。
人到還是清醒的,一雙眼珠兒滴溜溜的掃著蘇蘭舟。
蘇蘭舟無奈的歎口氣:“婆婆,你這隻會動口,動手也不行啊……”
飄飄大仙翻了一個犀利的白眼給他,落點是他身後的玉陽子。
蘇蘭舟看了看玉陽子:“好吧,婆婆你比他還是強的。但是做人要上進,不能總跟落後的道友比較哇。”
落後的道友玉陽子:“……”
蘇蘭舟身下的這張爬犁十分巨大,橫七豎八的陳列著二十多具人體。
有低階的修士,也有凡人。
凜冽風沙下都糊上了一層黃乎乎的硬殼,乍一看沙雕似的。
據玉陽子說,都是他半路上撿回來沒來得及出逃,昏倒街頭的天羽京都原住民。
剛開始他還能撿到一個裝一個,本來還想著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等後來越撿越多可怎麽拉得動?
結果到了後來,他根本就撿不到活人了,連死人都已經好半天沒再見到一個。
蘇蘭舟皺著眉頭,忽然看見籬笆角落拴著一個破布兜子,裏麵網著一灘……
“那爛泥是什麽?”
蘇蘭舟是不知情,玉陽子這個知情者卻也十分豪放的說:“那爛泥是魔道祖師孟淺幽……
“蘇長老你別這麽看我,它被打得就剩這一點了,我沒有欺負它。不用個布包起來,它一會兒就從爬犁縫兒裏漏沒了。”
蘇蘭舟滿腦子轟然滾過一片“從爬犁縫兒裏漏沒了”“縫兒裏漏沒了”“漏沒了”。
孟淺幽人道未竟,縱橫死亡魔域上萬年,遠比韓漸離要凶殘得多。
但凡那老魔現在還有半點清醒的意識,聽了玉陽子這話,回頭哪天把傷養好了……
蘇蘭舟拍拍玉陽子的肩膀:“你不說自己的門派是對的。”
玉陽子一臉傻傻聽不明白,特別懵逼的:“啊?您要有興趣我也可以說,沒什麽忌諱的。我個人挺佩服昆侖的……”
“別!“蘇蘭舟打斷他,“你祖師爺既然定下規矩,避世這麽多年,就別讓你的門派出現在世人眼前了。還有,告訴你以後的徒子徒孫,離死亡魔域遠點。”
玉陽子還是不太明白的點點頭:“哦。”
心說當然要遠點,要不是戰歌突然響了,我再過一萬年也不會離開山門腳下一裏地的,咱門派就是這麽宅,這麽居家。
死亡魔域神馬的,聽起來就很可怕,誰去那幹嘛?黑黢黢一點也不好看,不陶冶性情,而且我今天的水都還沒挑完呢!早課的書也還沒讀!
好有罪惡感……
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用事實向我們證明,每一個能流傳千古的奇跡,必然有其獨特的生存道理——比如堅不可摧,牢不可破,耐得住紅塵誘惑的獨特三觀。
蘇蘭舟抬頭看了看天,深土黃色的沙塵暴遮蔽了整片視野,並且有越來越趨近紅色的變動。風中刮來的血腥味不算很濃烈。
他並不能看出天上的紅,是更猛烈的沙塵暴,還是殺氣騰騰的血影。
“所以還在打的就剩下韓漸離和……”
蘇蘭舟話音還沒落,天空中迅猛的沙塵裏忽然砸下一道瘦小的黑影。
極目去看,麵貌平凡的少年人雙眼緊閉,麵如金紙,四肢在高速墜落的猛烈氣流裏不受控製的擺動。
脆弱得簡直不像當世第一魔頭,而真的像一個普通的孩子。
“噗通——”
黑影毫無緩衝的砸進黃沙裏,摔成一團無形無質的黑色煙氣,在十丈寬窄的一片沙地上繚繞。
玉陽子忽然從袖子裏抓出一隻麻袋,張大眼睛道:
“幸好我看孟淺幽那個樣子,就提前做了準備。不然韓道友這時候摔下來,我上哪兒找布兜住他!”
蘇蘭舟敏銳的發現,這個逗逼玉陽子說的是“韓道友”,似乎在這單純修士的眼中,韓漸離這個冷血非生物,還有點親密。
昆侖大長老從爬犁上站起來,和玉陽子一起去“收集”韓漸離。
“這樣的話,還在跟殺神打的就剩那個誰了吧?”蘇蘭舟輕聲的說。
“他叫熏……”玉陽子說到一半,蘇蘭舟一伸滿是繭子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別說名字!”
玉陽子:“?”
蘇蘭舟小心的看了看天,總覺得剛才韓漸離是被自己烏鴉嘴咒下來的。
在他們看不見的天空中。
熏熏道人袒露著一身分明的肌肉,撐著碎得隻剩一半的葫蘆,心口、上臂、大腿,各有一處洞穿了可以看見背後的圓洞。
然而他身上卻沒有一滴血,也沒有血色。
然而眼中璀璨的光彩卻執著,並不肯有分毫黯淡:“你的確很強,但你還不能稱神。殺了我你也不能……”
雲九章站在他對麵,自鑽出天羽皇陵,這些合道、散仙之中,僅有的兩個能給他造成傷害的,一個是瀕臨飛升的連天祚,一個是眼前使沙子的邋遢道人。
殺劍雲九章抬手摸一把脖子上流下來的血線,差一點就被人偷襲切掉了腦袋。
如果沒有時間之力,還真有點麻煩。
他看得出眼前這個曾是千錘百煉的戰士,戰鬥意識,戰法的運用,還有那層出不窮變幻莫測的戰技。那都是極耗時間和心力的東西,其中許多連雲九章博聞強識也不曾聽說過。靈力反應微弱,消耗小,關鍵的是全都足夠刁毒狠辣。
但是沒有用,這世上有些力量是相對的力量,有些力量卻是絕對的。
時間之力,是這個男人永遠也追不上自己,永遠也翻越不了的一座鴻溝。
雲九章淡淡的笑,他有足夠的修養允許戰敗者的不甘,
“散仙也可以留在這個世界,但散仙放棄了肉身,就放棄了領悟時間之力的可能。用元嬰和神識在世間飄蕩幾十萬年,你後不後悔?”
熏熏道人看著他,並不回答。
留在這世上不肯飛升的散仙,要麽有自己的理由,要麽有自己的被迫。後不後悔,根本不是可以自由決定的選擇。
他們握在手裏,還能決定的就隻有,活下去,或者死。
熏熏道人黑亮的瞳子裏沒有半點動搖,他從來沒怕過死,但也還沒有做下去死的決定。掀起削薄的嘴唇,他說:
“你想成神,統治這片大陸。那麽,你聽說過昆侖屠神的最終神兵嗎?”
雲九章的回應卻令人萬分意外,他忽然抬起眼,用一種諱莫如深的語氣說:“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