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血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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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天享抬手放出一道烏黑的鞭子,把被大石頭堆壓著的公羊簡卷回來,拎在手上查看。逍遙王爺長得不是很壯碩,但個子卻很高,四肢垂軟的公羊簡拎在他手上,就像拎著個小雞崽子。

    先探了一探鼻息,又摸了一摸動脈,半晌方道:“沒死。”

    沐新雨同衛明陽對視一樣,彼此心中皆有一絲異樣。

    沒來由的從逍遙王毫無感情的兩個字裏,聽出一點遺憾來?

    沐新雨垂眸一想,方要上前。

    衛明陽卻先她一步,長眉一挑,踩著空氣三兩步便來到了逍遙王爺景天享的麵前。

    景天享身後護衛長劍紛紛舉起,景天享微一擺手,麵無表情的看著衛明陽。

    護衛們的劍尖兒各自垂下,衛明陽這傲性,又往前近了一步,幾乎貼著景天享問道:“這公羊到底是什麽人?”

    衛明陽一邊說著,隨手指了指景天享手裏掐著脖子,提在手裏的人。

    景天享看了衛明陽一眼,麵無表情道:“公羊世家乃是我大行王朝存續了五百年的凡人貴族,不候公卿。這一代的家主公羊簡,更是三年前與陛下結拜為禦弟,乃是天子門客。”

    衛明陽聲音不高,景天享卻說得很坦蕩。這一下在場的人都聽到了,尤其空港提刑官,幾乎瞪著那“白條雞”一樣被逍遙王爺提在手裏的公羊簡,活像瞪著一頭龍或者什麽的。

    須知大行王朝的世族門閥,九成九都是修真世家,至少家族中有三二位修真的高人。或昆侖的戰部,或仙靈的核心,又或者經世門的高徒,這些世家得以與各大門派有交,景帝陛下也借著這些家族,掌握著修真界巔峰的動向。

    凡人貴族,在如今這個年代,除非是南疆十六州那樣的鄉下地方,幾乎是難以存續的。或偶有幾個驚采絕豔的凡人,靠著智慧才華博出了朝堂中的一席之地,可他又能活多久呢?

    他能蔭蔽這個家族多久呢?他家族中的後人若不出一個厲害的修士,終究是很快就要衰落的。

    而這個公羊家竟能存續百年?何以他在這大行王朝境內的空港服務三載,卻從未聽說國內有任何大人物複姓公羊?

    衛明陽同樣是一挑眉,大行王朝的規矩他沒研究過,可是那“公羊”的德行怎麽看也不太能入眼,怎麽看那景氏小皇帝,也不像個會招攬弄臣門客的角色。

    衛明陽指著公羊簡,詫異道:“他憑什麽?”

    景天享道:“機括,冶煉,建築,軍械。”

    衛明陽狐疑的道:“匠人世家?”

    景天享沒說話,默認了。

    衛明陽肚子裏轉了一圈,有點明白逍遙王這一身不爽的氣息,來自於何處。如果大行王朝的匠人世家,真是被景氏當做貴族供養的,那麽應該是皇室心腹中的一支異類。

    自仙凡融合以來,修士與凡人之間的權勢矛盾、摩擦、爭鬥,從來也沒有停息過。然而修士有天然的優勢,乃是命長,所以其他所有國家的這種鬥爭,最終凡人們都輸了。

    可是大行王朝的這一枝公羊,卻似乎是贏了……

    衛明陽微微翹了翹嘴角,有意思,十分有意思。

    以那公羊的本人的能耐,該是贏不了的,顯然是景帝想讓他贏。換句話說,是景天享為首的一幹修士老臣,在與新帝的博弈中輸掉了。

    逍遙王簡在帝心,得曆代帝王倚仗,左右朝政數百年的榮耀,怕是不會繼續了。

    景天享既然說出來,就是不怕衛明陽知道的。大家都是活了幾百年的老貨,王朝更替在他們眼中,與尋常凡人眼中是不一樣的。

    估摸著衛明陽已經想清楚了前因後果,景天享才再次開口:“梁氏女何在?”

    他目光早在私下裏逡巡,很輕易的就從地麵的人群中找到了形容有些異常的楊夕。

    那個事不關已的模樣,拒人千裏的眼神,實在是很突出。

    但是……

    沐新雨跨前一步擋在楊夕麵前:“景叔叔,她不是什麽梁暮,這期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然而不等她把話說完,景天享隻看見沐新雨真是護著楊夕去的,就已經臉色難看,手上動作粗暴的拍醒了公羊簡。

    一顆丹藥懟下去,公羊簡便緩過了氣來。

    回過神的公羊簡乍見景天享的臉,竟有些敬畏:“逍遙王……”

    景天享開口便道:“自己的老婆都認不得,你是廢物麽!我三千兒郎飛了一個時辰,腳不沾地隻為救你,到頭來你想告訴我是一場誤會?”

    公羊簡一臉懵登的看看逍遙王,又看看地上的楊夕:“王爺……那梁暮……”

    景天享道:“梁氏女連你的子嗣都有了,地上那個分明元陰尚在。還是你想告訴我公羊家已經連人都能造出來,平白塞進女子腹中了?”

    公羊簡一臉震驚,僅有的獨眼睜得好似銅鈴大:“這不可能!”

    衛明陽站了半晌,忽然麵露涼薄笑意,退後一步,作壁上觀。

    沐新雨一臉驚色,悄悄飛過來,低聲問道:“這都能看出來?”

    衛明陽瞟她一眼,道:“修魔才能。”

    沐新雨一臉三觀都裂開的表情,抬頭看看景天享,又轉頭看看身邊的衛明陽。

    衛明陽嗤道:“我可沒修過這個,混跡凡間的修士才會幹這種不知禮數的事情,看見每一個人都能瞧見其人□□開否,簡直斯文掃地。”

    沐新雨是象牙塔裏出來的小草草,頭次聽說還有人專門去練這種下流的法門,覺得也不比合歡術更上台麵了,簡直流氓……

    想了想不放心道:“你確定昆侖修士都不會這個?”

    衛明陽輕飄飄掃她一眼,慢吞吞道:“未必,這法門在凡間相當盛行,有什麽理由我是不清楚的。但你昆侖招募的帶師學藝的可不少,又不禁修魔,難保……”

    沐新雨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衛明陽這邊心下卻是鬆一口氣,他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仇人想要碰瓷楊夕,隻不知目的是什麽。聯絡上景帝之後,甚至以他不算高明的鬥爭經驗,想過是不是大行王朝要對夜城下手了?

    夜城雖強,畢竟人少。

    大行王朝這個龐然大物,要真是豁出去啃這塊硬骨頭,也不是不能和著牙齒咽下去的。

    之所以這種仙凡混居的帝國,鮮少敢打修者之城的主意,還是顧忌著惹惱整個修真界聯手與之為敵。但如果背後有昆侖支持的話,便不一樣了……

    衛明陽並不能完全看穿修真界的局勢,但無論他怎麽看,都覺得這兩年內陸昆侖和新大陸多寶閣這兩家的行事,那是離瘋不遠。

    那邊的公羊簡瞪著一隻獨眼,盯著地上的楊夕看了又看,最終仍是狠狠的道:“我不信!”

    說著轉身從身上掏出個儲物袋,直接解開袋子往外倒,在倒出了一堆圖紙,刻刀,榫卯模型之後,終於咣當砸出一麵銅鏡來。

    公羊簡拿起銅鏡,頓了頓,四下環顧了一周,好像剛剛察覺自己嗬斥慣了的護衛們一個也沒在。最後隻得低聲對景天享道:“逍遙王,你幫我開這銅鏡,我要聯絡梁侍郎。”

    景天享淡淡看他一眼,一隻袖子拂上去,也不說話。

    雙麵鏡亮起來,不多時,上麵就出現了一個青衣中年的身影。

    這人相貌斯文,臉頰清瘦,眼角眉梢間愁苦的紋路,似乎盡管在偌大一個國家裏官拜侍郎,早年也是受過些苦的。

    見了公羊簡便急急的道:“賢婿,我聽陛下說你找到暮兒了,她年幼無知鑄下大錯,老夫代她向你賠不是了!還請你放她一馬,不要與她計較,都是我把她慣壞了……”

    公羊簡看見梁侍郎就一臉鬧心,也不多說,隻把自己這一邊的鏡麵對準地麵上神情漠然的楊夕,道:“梁大人,您看看這是您女兒嗎?”

    梁侍郎連忙探著頭,眯著眼睛去看,很是惶急的模樣。

    而楊夕也抬起頭,定定的窺著那小小鏡子裏的中年人,衣衫華貴,斯文消瘦。他看起來那麽陌生。

    血脈相連,親爹畢竟是不一樣的,梁大人隻看了楊夕一眼,便倒抽一口氣道:“這女子怎的與暮兒那般像……”

    話剛至此,梁大人那邊忽然傳來了瓷器打翻的聲音。

    他整個人都怔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了。頭頂的幾許花白發絲,被風吹動,堂堂從二品工部侍郎,看起來竟有些懦弱無助。

    “小夕……?”

    公羊簡並未注意梁大人後麵的話,隻是前一句“這女子怎的與暮兒那般像”,便讓他變了臉色。像,也就是說不是。

    公羊簡幾乎不敢相信世上會有人長得如此像,但隨即,又有些心虛。

    仔細想想,他與梁暮實無什麽情誼,又成婚日短。別說他醉心那些經天緯地之術,便是普通人家的夫主,又有幾個真的能認清楚,隻有逢初一、十五的晚上才去見一麵,睡一下的妻子的臉?

    他心虛並非與梁暮沒有情誼,而是自己一隻眼被廢,整個人徘徊在暴怒與惶恐之間,見到一個像梁暮的就撲上去抓,實在太莽撞了。

    這會兒仔細看看,這女子的確與梁暮那一身反骨的氣質有些不同,身量好像也矮了一丁點?

    他是個技術宅,人又因為有才華從小在一片吹捧中長大,驕狂自賞。

    此女不是梁暮令他一腔仇恨忽然落了空,一旁逍遙王的眼睛冷冷盯著,他又抹不下麵子,不知如何把這個愚蠢的誤會圓過去。

    那廂邊梁大人已經幾近魔障的嘶聲叫道:“小夕……是你麽……”

    衛明陽、沐新雨對視一眼,同時清楚的聽見了那個“夕”字。

    沐新雨低罵了一聲:“大爺的。”

    逍遙王景天享正對著雙麵鏡另一頭,老淚縱橫的梁氏郎,沉聲問道:“仲白,你認識這女子?”

    工部侍郎梁仲白,原是逍遙王門客出身,是逍遙王見他在田畝水利方麵頗有見地,推薦給景帝進了工部。逍遙王搞不清那些凡人的“術”,但他覺得那麽簡單東西,應當是一通百通的,所以他本意是讓他去吸引景帝的注意,牽製一下公羊家在景帝麵前的風頭。

    卻不料,年輕的景帝胃口頗大,氣魄也頗為不俗,一紙賜婚竟把梁氏的榮辱綁在了公羊家的戰車上。

    以至於如今三方關係陷入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境地。

    那梁氏女分明是個妾生女,一道聖旨下來,就被記到正室名下出嫁了。

    嫡長女的聯姻,哪裏是那麽容易,說棄就棄的?

    景天享心中煩惱,麵上卻是照樣癱著沒有半點表情。

    梁侍郎卻是才注意到逍遙王的存在,知遇之恩不敢忘懷,氣息不穩的連忙回道:“王爺!王爺可還記得下臣跟您說過,當年本是一對雙胞女兒,但是……”

    他話至此處,又似有什麽難處一般,戛然而止了。

    景天享哪裏會記得這種小事,半點印象也無。但出於禮貌,還是點了點頭,指著地上的楊夕:“就是這個?”

    “當是不錯的……”梁氏郎話沒說完,已經被沐新雨忽然出聲截了口。沐新雨道:“這位梁大人,我剛才聽你家獨眼的賢婿說,你女兒可是二十二了。”

    梁仲白顫聲道:“是……”

    沐新雨繼續道:“可是我這個朋友今年十九,似乎不太像跟你女兒是雙胞姐妹。不信您可以隨意找個會看骨齡的修士驗看。”

    梁仲白侍郎整個人愣住。求助似的望向逍遙王:“王爺?”

    逍遙王看了看地上的楊夕,骨齡十九到二十之間,的確不是二十二。

    可他剛才留心了衛明陽和沐新雨的反應,聽到梁大人叫破名字的時候,分明是一副信了姐妹之言的模樣。

    他沒有馬上回答梁氏郎,若有所思半晌,忽然定定的看了沐新雨半晌,卻轉向衛明陽道:

    “夕——是楊夕?”

    “誅邪榜第三的那個楊夕?”

    炎山秘境裏有流月森林,一年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楊方刺雲”,正是號稱為炎山秘境死難者報仇的。這樣一來,骨齡差個兩三歲,就說得通了。

    沐新雨看著“景叔叔”那瞧不出喜怒的神情,眼角餘光被三千大行“飛軍”填得滿滿,一顆心漸漸沉到了穀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