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熱熱鬧鬧的就到了初五。

    天剛蒙蒙亮，壩子上的人才從睡夢中醒來，曹幺妹一身泥一身草的來到了胡春家門口。

    “春哥，求你救救我。”曹幺妹當著路人的麵朝胡春家跪下，一聲尖嚎，把還在睡夢中的三伢子都給嚇醒了。

    “曹幺妹你要幹什麽？”

    還沒等胡春回過神，玉兒就拿著竹條編成的大掃帚攔在門口，堅決不許曹幺妹進屋。

    “玉兒妹妹，求求你，讓我見見你哥哥。”

    “曹幺妹你又想騙我哥？我告訴你，你想要嫁到我家來，門都沒有。我爸媽說了，我哥要是敢娶你，就登報斷絕關係。”

    曹幺妹一聽，愣了一下，而後扯著嗓子開始哭。

    這還是新年裏，就有人跪在門口跟哭喪似的，特別的膈應人，胡春的媽在裏屋被氣得差點倒下去，連胡春爸這個軟和脾氣的都鐵青著臉，嘴唇哆嗦著想要對曹幺妹動手。

    胡春經過了最初時懵然之後，抿著嘴拉開了玉兒，直接拉著曹幺妹的胳膊往外走。

    “春哥，春哥……”

    曹幺妹看到胡春出來，眼裏迸出光亮，想要撲到對方懷裏，結果在看到胡春的黑臉時，動作一僵，錯過了最佳時機。

    “你新年裏一大早就跑我家來哭，是存心要氣死我媽是吧？原來還想著你是個好的，現在看來，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肝，果然一家人沒兩家脾性。”

    胡春拉著曹幺妹到了壩子上的那株老黃角樹下麵說話，這裏正好跟村長家斜對著，旁邊又是叔奶奶家，外加這裏是壩子上的人出村的必經之路，人來人往看著，不怕曹家溝的人借此發作。

    “春哥，你娶了我吧，我爸要把我嫁給溝裏那個瘸子。”

    胡春皺了皺眉，片刻後還是堅定的搖頭：“我不會跟你結婚的，你家的人幾次三番到我家來鬧，這事兒你阻止不了，以後你真嫁過來了，恐怕還會鬧得更厲害。我無能，解決不了你家的問題，也不願意因為我而傷害到我爸媽，所以最好我們不再有聯係。至於你爸要把你嫁給那個瘸子，你可以拒絕的。橫豎你不肯領結婚證，你爸媽也不能押著你去。”

    曹幺妹一直哭著搖頭，聽到說胡春不同意跟自己結婚，頓時又想要跪下去求他。

    胡春原本對曹幺妹心疼就多於喜愛，那個時候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可以救曹幺妹於水火之中，能把她帶出她家那個泥淖。可現在，他清醒了，他不是英雄，也沒辦法填滿曹家永無止境的溝壑，他還沒有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呢，怎麽可能就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家也填進去。

    人總是這樣的，清醒過來認識到了自身的不足之後，要下決心也很堅定，至少胡春在上次曹老大對著自己媽動手之後就明白了，這曹幺妹或許是個好的，但她擺脫不了她的家人，而她的兄弟都是些噬肉啃骨的惡狼，永遠都養不溫順。

    曹幺妹眼中的亮光漸漸熄滅。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家人是個什麽樣子的，但是心裏總存著一絲希望，期望著自己嫁人之後能擺脫掉那群吸她骨血的家人。或許她心裏還打著若是擺脫不了，也能有個人分擔的主意。

    胡春的家庭條件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了，曹幺妹也想著兩家是親家了，貼補一下自己娘家對胡家來說也算不了啥，可是她沒想到，人心都是不滿足的，特別是她家的人，更是欲豁難填，胡春次次退讓的結果，讓她家兄弟將胡家當成了自家，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扒拉過來，便有了如今的結果。

    曹幺妹不明白嗎？不，她是明白的，隻是拒絕去想。隻因為她深以為自己已經牢牢的握住了胡春的心，以為胡春離不開她。

    然而現實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胡春說，他不要她了！

    以曹幺妹的條件，胡春不肯要她，其他人或許肯，卻也會因為她家的條件而退步，那個瘸子為了娶她，據說花掉了所有的積蓄，還答應在兩年內給她哥起一間屋子做結婚用。

    然而那個瘸子不但瘸，還又老又醜，曹幺妹正青春的年紀，哪裏肯就此麵對一個四十出頭的老男人？這才在家人有意的縱容下，趁夜下山，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好博取胡春的同情。

    胡春同情她，但是不肯再退讓，說他可以不要她家退還彩禮，但是婚事就此作罷，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曹幺妹想過以死相逼，但是她舍不得死，哪怕活得再艱難，她也舍不得死。

    隔得不遠的地方，胡玉被晚籬強壓著不許她過去鬧。

    “玉兒你冷靜點，看你哥的樣子也不是會同意跟她結婚的，你等問清楚了再說行不行？”

    以前溫吞的丫頭突然變得暴躁，這樣極端真的好嗎？晚籬感覺自己額頭上全是黑線。

    她到底沒有玉兒的力氣大，兩人拉扯著，又往胡春那裏靠近了一些，正好聽到胡春跟曹幺妹堅決的說不。這下子胡玉才放鬆了身體，也不拉著晚籬硬湊過去了。

    晚籬也鬆了口氣，分神去看曹幺妹，就看到對方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其實她見過曹幺妹幾次，這姑娘有股子韌勁，換個地方也能活下去。

    “玉兒，我跟你說，前幾日我在鎮上聽人說，現在大三線建設，好多地方建了大工廠，那裏的年輕男人都找不到老婆。你說他們這樣下去會不會一輩子打光棍啊？”

    晚籬微微揚起了一點聲音，正好讓曹幺妹聽到，卻又不至於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你管那麽多幹嘛，你才多大點年紀，就想著結婚啊？”

    “誰想了？”晚籬白了玉兒一眼，“我就是想啊，你說那裏的人找不到老婆，我們這裏又有好多姑娘找不到合適的婆家，這要是能搭上線，可不都解決了。”

    這年頭，工人階級還是老大哥，家裏能有個在工廠上班的人，可是特別有麵子的事情。像晚籬說的那樣找不到老婆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但是那邊的家屬少，未婚女孩子也就更少，那些年輕工人的個人問題多部分都是靠同事的家屬給介紹的。晚籬莫名其妙的說這話，其實也是想給曹幺妹指一條路。

    嫁到外地去，哪怕不能斷了跟曹家的關係，天高地遠的，曹家也沒法見天兒的上門去鬧，這樣的話，曹幺妹才能真正擺脫食她肉喝她血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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