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這些年的浸潤，衛褚有一項常人無法企及的能力——放空。

    這二十多年來，衛褚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著，但是，卻也未曾想到過死。

    他就隻是這麽活著，每天吞服生命必須的物質，完成顧時交代給他的任務。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如同一個機器人，就這麽一天天的過下去。

    他自己覺得，沒什麽不好。

    他不喜歡跟人交流，不喜歡見人，而外界也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人。所以，他就這麽窩在自己的房間裏，並不妨礙什麽。

    而他，同樣也不想要思考。當然，除了那些他喜愛的數字之外，他腦海中不想要殘留任何的東西。

    因為記憶並不美好。

    所以，即使是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也就隻是在盯著天花板而已。

    他腦袋中，空空如也，沒有絲毫的神經活動。可是今天，他第一次選擇了思考，思考那些他喜愛的數字以外的東西。

    他收到了阮沅很多封信，他本來連看的欲望都沒有。可是，就在那一天，他不由自主的將他遞進來的信撿了起來。

    他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張上麵貼了楓葉的信。他第一次撫摸到了那片葉子，第一次，展開了那封信。

    信中描述，已經到了冬天了。阮沅抽空去後山上走了一趟，後山上的楓葉幾乎全部落光了，可是，他卻在光禿禿的樹幹上仍舊找到了一片。

    這片葉子火紅，似乎還帶著秋天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衛褚將那片葉子整個兒塞進了嘴巴裏，咀嚼著。

    味道並不好，苦澀中還帶著一股子難以描述的味道，甚至比不上那些他整日吞服的藥片。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衛褚卻覺得原本某處的一潭死水，輕輕的泛起了波瀾。

    他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情，卻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胸口。第一次，他感覺到了自己心髒的跳動，微弱卻真實存在。

    經過那次，他將阮沅送進來，他扔進了垃圾桶裏，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在定時往外扔垃圾的時候沒有扔的信件找了出來。

    一封封的後，衛褚甚至清出了書架上的兩個隔斷，一個放置信件，另外一個，則是放置阮沅送進來的各種各樣的東西。

    衛褚下意識的垂下眼眸，目光直直穿過那個碩大的辦公桌，透過電腦屏幕的空隙落在了書架上。

    因為位置的緣故，他並不能夠看到他收放信件的隔間，但是，他心裏卻莫名有一種飽脹的感覺，暖暖的充斥著胸腔，讓他覺得很是舒服。

    眨了眨眼睛，收回目光，衛褚又想到了今天晚上阮沅剛給他送來的那封信。

    信上說，他女朋友顏琳回來了，要求他離開這裏，跟著她一起去南方發展。

    阮沅簡單說明了一下他們之間存在的問題，最後的最後，他詢問衛褚，問他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他說，隻要他讓他留下，他就留在這裏，哪裏也不去。

    可是，為什麽要他讓他留下呢？

    那個女朋友，他記得阮沅曾經在信中跟他描繪過，說他們之間是愛情。而這種所謂愛情這種情感，是你見到一個人的時候會腦充血，會心跳加速，會不知所措。

    但是見不到他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對方。隻要在一起，即使什麽都不做，隻是相靠而坐，也是一種幸福，一種無法言說的幸福。

    可是衛褚並不懂，什麽叫做幸福。

    他同樣也不懂，阮沅的去與留，又與他有著什麽樣的關係。是傅裏葉級數？還是高斯公式？

    他說的離開，是要離開這裏，不會再給他寫信，不會再給他做飯，不會再跟他交流，不會再陪著他看《蠟筆小新》了嗎？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衛褚隻覺得左前胸的某塊地方有些難受。像是那裏原本有什麽，但是卻被挖了出來，隻留下了一個黑黢黢洞口的感覺。

    可是，伸手摸摸，卻也並沒有什麽異樣。

    這到底，是阮沅信中所說的哪種情感呢？愛情？親情？友情？

    衛褚不知道，隻是那在藍盈盈燈光下顯得發黑發暗的眼珠越發的迷茫。

    不過他本能性的覺得，他好像，並不希望阮沅離開。

    一麵牆壁，兩處間隔。

    衛褚依舊難以成眠，照例望著天花板發呆。而阮沅，則是如同放在烤架上的蛇，不停的扭動著，翻騰著，心緒不安，亦是難以成眠。

    似乎是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不能入睡了，阮沅直挺挺的在床上挺了一會兒屍之後，直接爬了起來。

    披上厚實的浴袍，翻出畫紙跟鉛筆。一邊轉著筆，一邊悄無聲息的打開門走了出去，摸到了衛褚的房門外。

    不知道為什麽，有煩惱的時候，總想要來這裏坐坐。或許，正是因為衛褚是煩惱之源吧。

    打開走廊的燈，盤膝坐下。

    靠在門板上微微閉合眼睛回想了一下在電視上見到過的衛褚的模樣，醞釀了一會兒之後，阮沅徑自抬手，開始在畫紙上描繪起來。

    雖然隻是通過電視見過一麵，但是，衛褚的模樣卻清晰的刻在了阮沅的腦海中，因此，描繪起來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利落的線條，細致的進行修飾。

    他就那麽坐在衛褚的門前，認真的繪製著房門內那個人的肖像。

    阮沅很喜歡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的感覺，這讓他頭腦放空，不需要思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描繪的時候，他的腦海中隻有衛褚，僅隻有衛褚。他不需要思考顏琳，不需要思考辭職，不需要思考取舍，隻需要思考，該添加哪些陰影，才能夠將他看到的衛褚描繪出來。

    晦暗的天色漸漸變亮，迎來了又一個黎明。

    放下手中的鉛筆，阮沅用力的伸了個懶腰之後，滿意的看了看畫紙上的衛褚，笑意吟吟的點了點頭。

    因為半夜的枯坐，腰腹一下全都麻了，摸摸冰涼。阮沅隻一邊掰著腿伸展著，一邊望向窗外已經大亮的天光。

    唔，差不多是時候準備早飯了。

    這麽想著，活動了一下腿腳站起身來，看著麵前的門板，阮沅伸手摸了摸，嘴唇微動，無聲的道了句：“衛褚，早安。”

    簡單的用過早餐之後，阮沅正窩在沙發上思考今天跟衛褚的話題。就在他糾結著今天跟衛褚談論什麽的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

    隨意的摸過手機看了一眼，上麵清清楚楚的顯示著電話的撥號人——老媽。

    阮沅嘴角不自覺的綻出了一抹苦澀，關於辭職的事情，就不能讓他自己想想嗎？非要將家裏老的小的都搬出來鬧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