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路五號是一棟三層的小樓，純石頭砌成，向陽麵是麵大玻璃牆，屋外是翠綠的竹子叢。——這是江州大學的心理健康中心，同時也是一個心理谘詢師的督導點。

    林景剛進去，值班的學生就熱情地提醒道：“學長，方老師說，他在二樓的3號谘詢室等你。”

    “嗯，謝謝。”

    林景上樓，走到右手邊第一個房間前停下。

    他並不想見到方祁。

    相較於一般的心理谘詢師，方祁算得上是個天才，他不需要運用谘詢技術，不需要話術，在就能輕而易舉地套出你內心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

    林景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被扒光看透的感覺。

    三秒過後，他敲門。

    “林景，你進來吧。”

    林景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大油畫，畫麵中，一邊是大海的波濤，洶湧澎湃，卷起無窮浪花；另一邊則是平靜的海岸，波光瀲灩，水潮緩進緩退。在這動靜的變化中，漸漸地，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變得平靜下來。

    這是方祁的專屬谘詢室。布置得很溫馨，也很具有藝術感：乳白色的沙發、木製的小茶幾、吊蘭、國畫、刻意調暗的燈光、掛鍾……但林景知道，這裏的每一個擺設，每一種顏色都是經過精心設計，充滿暗示性，或讓你放鬆，或讓你感到安全感，或讓你想傾訴……最終，你會被這些暗示引導，慢慢失去防禦，最終意識被這個男人主導。

    林景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方祁，他正在看書。他旁邊坐著穆子妤，正在玩著一副歐卡牌，桌麵上擺著好多卡片。不知道為什麽，林景感覺他們是一類人，都是那種天賦型的谘詢師，天生就具有親和的特質；而他屬於技術型谘詢師，但哪怕努力一輩子，也到達不了他們那種高度。

    但這種人也讓人恐懼，因為他們會讓你的內心無處可藏。

    見林景進來，穆子妤收起桌上的卡片，抬眼對林景道：“林景，幫我把書架上第二排，左數第十六本書拿過來。”

    林景愣了一下，走到書架邊，手指掠過一本本書的書脊，最終停在第十六本書上，“這本？”

    《紅書》，榮格的作品，一本描述各種潛意識意象、分析夢的書。

    “嗯。”

    “給你。”林景把書遞給穆子妤，好奇道，“紅書？今天的督導主題是榮格還是解析夢……”

    砰，就在書遞過去的那個瞬間，穆子妤的手指微鬆，那本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身後的吊鍾發出輕響。

    鐺。

    鐺……

    這一切來得太快，片刻間，林景的思維像是中斷了一般，整個人僵住，手依舊保持著遞書的動作。

    穆子妤看著林景的眼睛，屏住呼吸道：“林景，現在……”

    嘀嗒，嘀嗒，走表的聲音格外清晰。

    01秒後，林景突然彎腰撿起書，遞給穆子妤，“子妤，這種書太無聊了，少看一點”

    “林景，你……”

    林景繼續道：“夢隻是大腦加工的副產品，沒有任何意義，沒必要去刻意解析。”

    穆子妤的瞳孔倏然放大，這次竟然失敗了。

    方祁的手也悄然握緊。

    林景看了眼手表，皺眉道：“方祁，那個吊鍾壞掉了吧？現在才7點21，沒到整點啊。”

    穆子妤的目光微閃。

    方祁淡定地回應道：“是壞了，改天我去換一個。”

    “壞了就要盡快換掉。而且這聲音也太大了，會幹擾治療過程的。”林景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這次督導的主題是什麽？不會真的是解析夢吧？如果是，那我走了。”

    林景屬於行為取向的谘詢師，按理說是不該找方祁這種精神分析學派的督導師，但林景把不少督導師都氣得夠嗆，所以隻剩下方祁願意指導他。不過，兩人的谘詢理念還是嚴重不合，導致林景一直抗拒做心理督導。

    方祁看了他幾秒，意味深長道：“責任。”

    “責任”林景看向書架，“這種主題太無聊了。要不，換成別的？我可以談談我最近的恐懼症治療案例。”

    “無聊但是你好像就缺少這種無聊的東西。”方祁的眼睛仿佛有無形的壓迫感，看得林景很不自在。

    氣氛突然變得壓抑起來。

    林景看向穆子妤：他真的生氣了

    穆子妤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情，然後低頭思考著什麽。

    林景收斂了笑意，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那天我是打算來上課的，但遇到點事，就忙忘了”

    方祁溫和地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所以，忙到連發個短信的時間都沒有”

    林景心虛得目光漂移，“當時我的手機沒電了啊。”

    拙劣的謊言

    方臉色變得更冷，他收回目光，對穆子妤道：“子妤，說說你最近的案例吧。”

    穆子妤隱去患者的私人信息，簡單地談了談最近的案例：

    “我覺得比較棘手的是位女患者，她持續地陷入恐怖夢境中，心境低落，易驚恐，警覺性很高，我懷疑她可能是患有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狀很像，但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任何創傷源。”

    方祁問：“試過催眠嗎？”

    “暫時沒有。我怕那個創傷性事件衝擊力太大，一旦她想起，到時候治療可能會失控。”打開潛意識的閘門很容易，但是要縫合來訪者的創傷卻很難，要是打開了，又合不上，反而會讓症狀更嚴重。

    林景立刻附和道：“對啊，而且催眠這東西非常不靠譜，要是她在催眠中虛構出一個創傷性事件，那就更棘手了。子妤，你可以試試投射測驗。”

    穆子妤朝林景拚命眨眼睛：你把人得罪了，還敢diss他推崇的治療方法，不想活了？

    林景望著桌上的弗洛伊德銅像，內心很崩潰，他也不想啊，但隻要聽到催眠和弗洛伊德，他就跟黑粉上身了一樣，下意識地想去踩他們，抹黑他們。

    方祁若無其事道：“子妤，你先試試沙盤或者繪畫療法。”

    “嗯，我回去修改一下治療方案。”

    屋裏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林景知道，上麵那些隻是鋪墊，下麵的才是重頭戲。

    “林景。”方祁看著他，“你說一下吧。”

    林景把沈女士、陳思思，以及沈建豪的案例隱去隱私信息後，簡單地說了一遍。

    方祁聽完後皺眉。

    沉默。

    又是漫長的沉默。

    良久之後，方祁道：“林景，你還是沒學會，如何走進來訪者的內心。”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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