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竹馬喑風蝶縱翅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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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安排了課間實習。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坐在葉蔭旁邊的椅子上候診。麵色晄白浮腫嘴唇青黑。葉蔭感覺這是一個有著長期慢性病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病人。旁邊應該是他的老伴。照顧著他卻毫不掩飾那份不耐煩,她不時的起身出去和其他候診的人說話,語氣歡快。葉蔭很想對他說點什麽,卻不知該怎麽說。他友好而謙卑的陪著笑,因為他需要人照顧,也渴望與人說說話。
葉蔭的喉頭開始痛,每次想哭的時候都會喉嚨痛,然後眼睛疼。
葉蔭想到了彥。
也許因為不願意麻煩人,他走得迅速決絕,給葉蔭的生命留下了永遠的殘缺。葉蔭覺得那殘缺的地方是無色的冰川。有時會化成水,流在不為人知的地方。
更多時候是人群中支撐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沒過幾天葉蔭又病了,隻好再請假。這次沒有回家。一連幾天,她都在灼校外的房子裏昏睡。
討厭一切聲音。
寂靜也是一種聲音。
隻有睡去最好。
這個小縣城的男孩兒每個月的生活費比那些來自城裏的男生還多些。做副縣長的叔叔沒有兒子,作為這一代裏唯一的男孩子,灼是被幾家的大人寵大的。所以,叔叔來省城開會時總會扔給他千八百塊錢。
這個小房子就是叔叔租的。說是方便來省城開會,其實多半是灼住著,每周末可以把髒衣服拿去洗。有時灼也會帶同學去玩玩。
那些天,在學校裏一向活躍的灼放下所有的事情陪著葉蔭。
葉蔭不想說話,灼就默默的陪著她。
為了讓葉蔭吃些東西,灼學會了做脆皮鮮奶。微甜溫暖的口感確實是葉蔭這會兒需要的。看到葉蔭愛吃,灼又給她做拔絲香蕉,試了幾次才算成功,灼得意的吹著口哨,說自己的遺傳基因還真是顯性的。
葉蔭說你是擅炊,其實是跟灼開玩笑,炊和吹是同音字啊。但灼想不到,說我沒有吹牛啊。對於廚藝來說他確實沒吹牛。葉蔭想想,是啊,自己的這類文字遊戲隻能和旭玩。
灼對於自己的姓氏倒是有過解讀,他覺得自己姓王非常好,王字多麽高端大氣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後來電影王的盛宴上映時葉蔭啞然失笑,灼早就用這四個字形容過自己的手藝。對,就是王的盛宴。他的龐然大誌和葉蔭的淡定自處格格不入。
後來灼陪葉蔭把李姥姥接到附屬醫院做了體檢,這是葉蔭一直想做卻沒有力氣做的事。好多次灼背著李姥姥的樣子讓葉蔭恍惚覺得森在身邊。
葉蔭感激灼,他給她物質上的幫助倒是其次,在精神上卻帶給她極大的滿足。
因為感激葉蔭的回憶裏灼像他的名字一樣溫暖。那段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幸好有他。
灼會抱起葉蔭在地上轉啊轉。灼的臂膀非常有力,像爸爸和爺爺一樣,葉蔭笑得像個孩子。
女孩兒有時是憑著對父親的某種記憶選擇男人。
葉蔭看見灼會想起森。
森也會背她抱她。
可是森不見了。
葉蔭沒有想過奉獻也好愛也好其實是有區別的,有人有所求有人無所求。
但也不能據此說灼對葉蔭的愛是假的,哪怕說他的愛是手段,灼也是冤枉的。
不可否認,灼愛過葉蔭。
在葉蔭擁抱隻是為了取暖。欲望是副作用。
葉蔭不是灼的第一個女人。
縣城裏的重點高中有一半是農村的孩子。除去幾個是靠真本領考上來的,大多人的家裏有錢有勢。村裏來的女孩兒年齡偏大而早熟,灼就是被其中一個女孩兒啟蒙了。
那是一個因為愛上有婦之夫被家裏強行送到縣裏讀書的女生。灼的存在讓那個有婦之夫很快被遺忘了。
還有一個女生是村長的女兒,茁壯得像生了好幾個孩子的少婦,對灼也頗有意思,灼看看她的屁股想,讓她讀書可真是瞎了材料。
在灼的影集裏看到那個女孩兒的照片,葉蔭問灼為什麽和女友吹了,她覺得那個女孩兒很好看,笑起來像布娃娃,隻是有點矮。
灼說她坐到教室的椅子上,腳竟然夠不到地。
聽起來有意思,可對一個和自己好過的女孩兒這麽評價還是有些殘忍,葉蔭笑了一下就咽了回去。
灼也不說了,他看出葉蔭微微的不快,雖然不知為什麽但也知道不該再說。
在他這個年齡,察言觀色已經做得很好,是做得更好的媽媽訓練出來的。
灼從來是耕耘了就問收獲的,而且最好是大躍進似的豐產。好在這並不是他有目的的歸納了自己愛情的準則。如果是,就太可怕了。結果卻是一樣的。
無論如何這到底是他曆來行動的方向。所以,以葉蔭的幼稚和感激之情,豐富了他的成果也是必然。何況,所有人都知道鑽石是好東西。隻是,被拿去鑲嵌皇冠是幸運,常見的是被遺忘在角落裏之前短暫的喜愛或者炫耀。
灼吻紅了葉蔭的脖子。旭在食堂遇到葉蔭一眼看見。
那個中午旭沒吃飯也沒回寢室。
旭覺得葉蔭像個珍貴的白瓷瓶被人打碎了,他遷怒自己的不小心,卻不是能向灼揮拳頭的人。
以前大家還奇怪旭和葉蔭為什麽沒走到一起,現在葉蔭和灼好了,大家隻能感慨葉蔭的眼光真是太特別了。連雲舒都搖頭,說,難怪常言說鮮花總是插到牛糞上。
一次因為這個雲舒她們和衛校的女生還打起來了,因為雲舒看見灼低聲說牛糞來了,不想衛校的幾個女孩兒聽見了立刻圍攻起雲舒,灼可是她們的偶像。
葉蔭也聽說了衛校女生捍衛偶像的事,她沒問灼,更沒有向雲舒提起,那時,她已隱隱覺得灼和自己不合適。
劉珊珊拄著拐來上學了。
灼和葉蔭的事讓劉珊珊對葉蔭很失望,她不能理解她心裏公主一樣的葉蔭能瞧得上灼這種男孩兒。
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了,尤其看見葉蔭脖子上的印記。
人在年輕時總是不懂得評估和戀人的適合度。因為智慧加青春是一個恒數,人越年輕智慧越少。人性貪婪,青春時渴望智慧,智慧時渴望青春,所以上帝設定了恒數。
劉珊珊告訴葉蔭這是她媽媽說的話。
葉蔭有些茫然,說,每個人都從年輕時走過,是否每個人都會犯錯誤,而且在所難免?
劉珊珊說,所以,我媽媽說在我們這個年齡應該聽聽父母的意見,父母總是不能騙自己。你媽媽是不會同意你和灼灼朋友的。
葉蔭愣愣的看劉珊珊,心想媽媽能和自己聊這些嗎,爸爸可以卻永遠不可能回來。她清楚記得這次離開家榮說的每一句話。
刺痛,除了刺痛還是刺痛。希望忘了卻總會想起的那句話。
她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沒有親人了,就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
沒有眼淚。呆若木雞。
劉珊珊看著葉蔭的樣子更著急,說,親愛的,你可以不知道你想要什麽,但你總該知道你不能要什麽。
葉蔭說,我什麽都不想要。扭頭走開。
留下劉珊珊在她身後發呆。
也許,葉蔭是想說,我想要的都沒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