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桂花釀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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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先想清楚,他若好了,便會再次將你遺忘。”
賀蘭錚見她立在院門邊,半響無甚反應,終於抬起眼皮,仔細看了看她。那睥睨神情,似乎在說,如果這都聽不懂,他也不想多費口舌了。
她豈有聽不懂的,隻是心中恍然,原來是這樣,這便是鳳玄墨選擇瞞著她的理由嗎?怕她知曉了,要逼他怎樣?怕他忘記了,又讓她一個人承擔?
“那他若不好,又會怎樣?”夜雲熙抬腳走了回去,徑直回到石桌邊,索性再次坐下來,幽幽問賀蘭錚。這雲都人的行事邏輯,以及狐族的秘術套路,三番五次,她也熟悉了。隱隱害怕,等著那個猜想中的答案。
“你覺得,一個人成日心痛頭痛的,會活得長久嗎?”果然,賀蘭錚嗤笑一聲,反問她。
那麽,忘就忘吧,隻要他少些痛苦,康健地活著,一直活到像賀蘭錚那樣,鶴發童顏,還有那般好胃口。其他的,她真的不介意。
他記不得她時,她不也走過來了嗎?再來一次,再來多少次,她也承受得起。她這輩子,都會細心地守著他,縱然雁過無痕,也決不會,讓他忘了回家的路。
遂依了賀蘭錚所言,準備將他所配之藥物,加入鳳玄墨每日的飲食中。說是這法子,抽絲剝繭,來得慢,卻來得穩,按時按量,不著痕跡,不出三月功夫,便再無病痛之憂。
她自然是願意。可這具體的辦法,又有些棘手。府上的日常飲食,她向來都是飯來張口,從不親自打理。若是突然上了心,且還要按時按量地讓鳳玄墨吃點什麽,她怕他起疑心。
便叫來青鸞,與她商量。紫衣與青鸞,她都信得過,但比起紫衣,青鸞還要穩沉些。
她也不知,該如何跟青鸞講那複雜實情。一番比手畫腳,隻說大將軍有些隱疾,怕她知道,可她卻想悄悄給他治了,於是,想在他的日常飲食裏下點藥,現在連藥都找來了,卻不知該怎麽個下法。
說完,帶些小心地看著青鸞。生怕那妮子誤會她,以為她要謀害親夫。
那精明丫頭卻聽得會意,眉閃眼動,不問究竟,隻出主意。且頃刻間,就給她想了個好點子。說是大將軍夜間奢吃甜糯,夜夜書房裏讀書,不都要吃一碗桂花釀圓子嗎?就在那碗宵夜裏麵做文章即可。
夜雲熙想了想,也認為使得。索性就把這下藥的差事,交給了青鸞,讓她務必一日一碗,加料的桂花釀圓子,送到大將軍腹中。反正,往日的宵夜,都是紫衣做來,送上書房去的人,不是紫衣,就是青鸞,應該無甚破綻。
她則裝個沒事兒人,絲毫不提這茬。隻是時不時的,趕著他在東廂書房看書之時,到那屋裏去,漫不經心地晃悠,順便瞅一瞅那喝得一滴不剩的空碗,或者欺過去,將他撲在書桌後的地席上,嗅一嗅嘴邊隱隱的桂花香,便放心了。
七月初七夜,她在後麵園子裏,忙乎了半天,然後一口氣跑到書房,想著帶他去看一看她的傑作。
房門半敞,她閃身進去,卻猛地看見鳳玄墨坐在書案後頭,正凝神思索,劍眉微蹙,嚴肅容顏,似老僧入定,又如將軍點兵。定是在想什麽棘手的問題。
她近來,少有見他這般嚴肅,不由得噤聲斂裙,在書案側邊坐了,托著腮幫子等他,他的正事,她向來不問。
好半響,才見他才緩過神色來,抬起眼皮,眼珠一轉,真正意識到她在一邊。便對她扯著麵皮笑了笑,出口亦是一如既往的溫言軟語:
“公主等我歇息嗎?再等我給裴炎去封書信,馬上就好。”
“不急,我等你寫完,咱們去園子裏走走。”
半月前,裴炎就動身去了北疆。他此刻要寫信,自然是軍中文書。夜雲熙便站起身來,往書架邊立了,隨手拈本書看,這征伐在即,軍中要務來往,她還是不看為好。
隨意挑了本曦京傳奇,瞎看裏麵的八卦段子,一盞茶功夫,那人揮毫寫就,擱筆晾墨,將信箋紙攤在書案上,招手喚她過去:
“公主替我順一順文墨吧。”明裏順文句,實則是表示,他在她麵前,沒有秘密。
“我不看。”夜雲熙聽得輕笑,就這麽怕她疑心嗎?別說軍中文書,就算那是給某個小嬌娘寫的情信,她也忍得住不看。
其實,後來想起,如果當時她多一絲絲心,探頭看了那封據他說是寫給裴炎的信,也許,很多事情,就會不一樣,即便改變不了那即來的宿命,也不至於,那般煎熬。
但是,她何曾想到,那人吃她太死,篤定了她不會看,大膽地將那麽隱秘的東西,直直擺在書案上,邀她圍觀。她這一生,虧就虧在,太相信他了,屢不悔改,渾噩一生。
且說當時,她一邊催著他朱漆蓋印密緘,羊皮信筒封裝,一邊滿門心思地,催他吃那碗桂花釀圓子。
那碗夜宵,她進來時,就見著放在旁邊的桌幾上。青鸞這丫頭,有時候也忒勤快了點。
“我等你把宵夜吃了,咱們去園子裏看些東西。”夜雲熙走過去,從食盤中端過那翡翠碗,拈纖指,執調羹,撥了撥碗中白玉圓子,已經沒了熱氣,不過,這夏日裏,溫涼口感,也還吃得。
端了過來,要遞與書案後頭坐著那人。那人已經處理完手中事務,卻好整以暇,隻抬頭看著她,並不伸手來接。
那深墨瞳色,幽幽的,灼灼的,還有些更複雜的意味,如暗夜珠光,一閃而過,她還來不及看仔細,已經淹息沉沒。
夜雲熙被看得有絲心慌。但轉念一想,青鸞那妮子做事情,她還是很放心的,沒道理露了破綻。怕是這人先前思慮過極,還有些遲鈍吧。
遂趕緊定了定神,穩了穩伸出去的雙手,撅嘴嗔怪:
“難不成,要我喂你吃嗎?”
“好!”哪知這次,卻是鳳玄墨今夜反應得最快的一次,刹那間臉上笑顏,如春花綻放,脫口讚她這主意,絕好。
逼得她一副賢妻模樣,繞過書案,矮身在他身邊坐下來。小心捧著玉碗,用調羹,一個一個地將那圓潤的雪白團子,舀了往他嘴裏送。
他先張臂來摟著她,再張嘴來吃玉子。嘴裏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咽,眼睛卻直直盯著她,神光幽閃,那眼色,不像在吃宵夜,倒像是在吃她。
“好不好吃?”她被盯得麵皮發燙,忒不自在,不覺嘴角莞爾,垂了眼皮,盯著碗中白玉子,輕聲問他。
“嗯……又香又軟。”那人又是低頭一口,連勺帶團子含住,吐了勺,吞了團子,再啞啞地吐出一句話來。
她以為他讚的是白玉團子,心道,紫衣的手藝,自然沒得說。可微微抬了眼皮去看他,撞上那火苗般跳躍的眼神,覺得有些不太對,那豐唇嘴角浮現的梨渦,亦是說不出的曖昧笑意。
“……”她這才反應過來,那人的腦子裏,已經想歪了。
“又香又軟……又濕又緊……”果然,她才跟著歪了去,那人的心猿意馬,早已跑出了幾裏地,歪得一塌糊塗。
圈她的手臂,收得更緊,傾身低頭,幾近抵住她的額頭,鼻尖差點碰著鼻尖,四眼相對,就那樣將她細細地看著,等著她的神色變化。
那話,她自然是聽懂了,這平日寡言冷麵的兒郎,人前繃得老起的大將軍,如今,總愛冷不丁地冒出些渾言渾語,逗得她麵紅心燥。而她最不爭氣的,是偏偏覺得還受用得很,有時一個人閑暇想起來,都要回味半響。
於是,眼皮子邊上的灼灼目光,耳邊尤繞的放蕩言語,比剝了她的衣服,直接將她放倒,還要讓她心中砰跳,全身酥軟。
然而,就在這旖旎蝕骨的片刻,她心中竟突然躥起來一股子憂傷。
就這樣,一日一碗加料的桂花釀圓子。他要出征,她也想好了,讓青鸞將賀蘭錚配的藥,加進那些他喜吃的幹糧吃食中,再挑個信得過的小廝帶了,一路跟著他去。總之,讓他連續吃上三個月。 ,o
到時候,他還能記得她多少?那時,他還會不會這樣親熱地抱著她,覺得她又香又軟?又濕又緊?今夜這書房裏的香豔夜話,會不會就成了她一個人的孤獨記憶?
莫名的黯然神傷襲來,就有些懨懨地,便無視他的情潮,偏頭掙紮開來,將碗中剩下的兩個圓子,一齊舀了,給他塞進嘴裏,再將半碗茶色桂花湯,也一氣給他倒口中去。
那人到也配合,兩下吃得滴水不剩,又接過她手中的玉碗,放在書案上。
“我們去園子裏吧。”她想起來書房找他的初衷。去園子裏走走,涼夜清風,說不定能吹散些心中鬱結。
“再坐一會兒,等下再去。”鳳玄墨卻搶在她起身之前,複又一把將她抱緊,遞唇上來,堵了她的唇。四唇相觸,卻不似往日那般,猴急著要深吻,隻溫柔地將柔軟印上,仿佛是要將殘餘的桂花清香,渡在她唇上。抱她的雙手,在她腰背上,一下一下地撫摸,卻仿佛是撫在她心上,給予她無盡的安慰。
在她唇上,溫了片刻,突然放開她來,交頸垂頭,在她耳邊,輕聲歎氣:
“見著公主不開心,我心裏也好難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