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雲中錦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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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雲熙在廚房外的牆根處,獨自神傷了一陣,又覺得自己這眼淚,來得有些沒有由頭。裏麵那人這樣為她,她應該歡喜才對。趕緊止了哭,抹了淚,再平息定神,轉身進了廚房。

    跨進灶間,一邊行走,一邊似笑非笑,不著痕跡地攆了那群圍觀指點大將軍做飯的歡騰之眾。

    等那群嘈雜鳥雀散盡,廚中隻剩灶下劈啪火星,鍋中咕嚕沸騰。她便開始在圍著灶台轉悠,去看那些大鍋小盞,高低瓷罐,湯水醬料,熟的生的,各種菜肴,仿佛偶然闖入一個陌生之境——確實,自小到大,廚房對於她來說,是一個陌生之地,幼時,宮中嬤嬤教養,公主要學會辨析百味,卻不曾要求她一定要洗手羹湯。

    眼神餘光中,瞥見鳳玄墨正在盯著她笑,神光幽亮,梨渦乍起,憨憨的,癡癡的,不知是笑他自己的討好,還是笑她此刻的好奇模樣?但不管是笑哪樣,她都有些難耐。

    便也不等他開口說話,一個輕巧轉身,移步到了他身後,伸臂傾身,從後麵抱住他,將頭擱在那寬闊肩背上,手上還不停地使勁,將自己緊緊地貼上去。

    她不想去看那能穿透她的衣服看到她身上,甚至還能穿透她的皮肉,撫到她心上的目光,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此刻一惹就哭,一碰就化的莫名敏感。

    “公主還是先回去吧,這廚房裏油汙多,煙味重……馬上就好,這就讓人送過去……是不是餓了……”那人被他抱得身軀一緊,怕也是暈了頭,真當自己是煮夫,亦拿她當嘴饞的小孩哄了。

    “不,胖大嬸將這廚下打掃得很幹淨,我們……就在這裏吃吧。”她拂了他的好意,偏頭看著旁邊擱置的廚房下人們吃飯用的長桌與條凳,原木清漆,幹淨整潔,擦得澄亮澄亮的,她覺得就挺好。

    “那你先過去坐著,我身上髒,等我把麵煮了,清理一下,再來陪你吃,好不好?”鳳玄墨張著手臂,僵著身體,手上滿是油漬,又被她藤蘿一樣,從身後纏住,左右動作皆不是,隻得輕言細語安頓她。

    “不用,我陪著你做。”他怕弄髒她,她卻不嫌,自顧張了手臂抱著他的腰身,寸步不離,一邊嬌嬌軟語,要他依她,一邊纖手遊走,開始搗亂。

    雙手按在他腰間的圍裙上,細細地摸。也不知那是這廚下哪個丫頭的圍裙,粗布織就,摸上去有些刺手,繡花也繡得不甚精細,卻絲絲縷縷,摸得清晰。那圖案,也頗有些趣味,一莖雙花並蒂蓮,堅貞純潔,再往下,枝繁葉茂,盤根錯節,多子多福,世代綿延……

    一邊摸著裙上的繡花紋樣,一邊去想那民間寓意,又想著這過幾日就要戎裝重甲高頭大馬統帥三軍的大將軍,今日卻圍著一根粗布繡花圍裙在廚下,且是隻為她,不禁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脫口稱讚道:

    “這圍裙挺好看的。”

    “公主!”那人陡然一聲低呼,本是要伸手來捉她,又怕手上油汙弄髒她,無奈虛晃著雙掌,抽著冷氣,沉聲嗬住她:

    “不要亂摸!”

    夜雲熙手上一按,才恍然明白過來,不覺笑出聲來,這人怎麽比她還……敏感,也太不禁挑逗了。

    “真是小氣……就這麽禁不住?”她便出言戲謔。見他僵硬模樣,又覺得有些好玩,甚至還隔著圍裙,手上尋著要害,使壞地捏了捏。轉念又有些浮想,這一點就著的血氣男兒,馬上就要離開她,數月不能歸,便來了些恐慌,悶悶地問他:

    “若是別的女子這樣摸你,你是不是也會……”

    “我沒有試過,也不想試!”那人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終於徹底擱下手中物什,在灶台上尋了一盆清水,幾下清洗了雙手,胡亂往裙上擦幹,再狠狠地捏住她的雙手,撥開,分離,轉過身來,將她打橫一抱,從灶台後麵請開。

    夜雲熙倒是順從,趕緊抬手收腳掛穩了,由著他抱起。可腦袋中的浮想,已經收不回來。這在家裏守著她,且是一副貪得無厭的樣子,眼下要行軍打仗,在男人堆裏過上好幾月,那光棍日子,該如何打發……一時嘴賤,忍不住還是問了這個讓她好奇的問題:

    “那出征幾月,你怎麽辦?”

    “我……不怎麽辦!”鳳玄墨已經被問得哭笑不得,瞪著雙眼,紅著耳根,將她放在長桌旁的條凳上,擱穩了,又抬起雙掌,在她雙肩上按了按,似乎是要她別再亂動,也別再亂說。

    她微微地掙開,見他那局促地回避的模樣,本還想捉狹一番。那人趕緊俯身下來,與她凝目對視,像是極為嚴肅認真地與她說事,說的卻是誆哄之言:

    “先吃飯,吃完了,等下,我陪你午睡,好不好?”

    說完,忽又咧嘴一笑,像是生怕她聽不懂一般,極為殷勤地補了一句:

    “到時候,公主想要我怎麽服侍,我就怎樣,嗯?”

    “走開啦……誰要你服侍?”她嗔怪嬌罵著,一把將他推開。這人最拿手的一件本事,便是把他的需求,變成她的欲念。

    鳳玄墨倒也作罷,順著她的推攘,直起身來,捏了捏她的手,便轉身過去,將灶台上的菜肴,煨在鍋裏的,溫在罐裏的,一樣一樣地取過來,往她麵前擺。

    擺好了桌上菜肴,又用一玉瓷小盆,打來清水,給她洗手。捉著她的雙手,泡在清水中,捏著纖細骨節,搓揉了半天,末了,竟熟門熟路從她袖中摸出她隨身帶的手絹子來,給她擦幹。

    等她舉了快箸,準備大快朵頤,嚐嚐那些據說全是他在紫衣和胖廚娘的指點下,親手做成的菜肴之時。那人突然又喊停,轉身取了一碟清水來,將就那張手絹子,沾濕了,給她擦唇上的胭脂,一邊捧了她的臉,輕輕地點擦,一邊又開始語重心長地喋喋不休,讓她別老是和著唇上的胭脂吃東西,對身體不好。

    終於一切準備就緒,他就往她身邊的條凳上坐了,側著身體,滿眼期待,等著她吃。說是等她吃了菜,再給她煮麵。

    那桌上的一堆碗碟所盛,食材稀鬆平常,無非是些家禽肉食,夏日的時鮮蔬菜,做法也簡單,連個講究的名字也叫不上。想來也是,複雜講究的,怕是紫衣跟胖廚娘沒有信心,在半天功夫之內,將他教會。

    但其實賣相不差,每一樣,也都甚合她口味。一口一口地嚐來,爽口開胃,唇齒餘香。

    再一轉頭,便撞見那人正直直地盯著她的吃相,笑得傻傻的,那神情,似乎是比他自己吃到嘴裏,還覺得滿足。

    在那憨癡目光的注視下,她卻漸漸地食不知味。

    突然想起,前年的三月十七,春夜細雨,他腆著臉皮,說是他的生辰,她讓紫衣到廚下煮了一碗壽麵,便惹得他抱著她的雙腿,埋頭在她的裙裾裏,悶聲哭泣了好一陣。那種感動到哭的心境,彼時她尚有些小瞧,此刻,卻是有過之無不及。

    當所有人都刻意遺忘了她的生辰,他卻一心一意地記得,且還這般費盡心思地,討她歡心。她自然是歡喜,可是,樂到極處,反生悲涼,今日喜樂無比,便貪婪地期盼著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股莫名的憂傷又襲上心頭,於是,最後那一夾桂花蜜藕,咬了半口,便再也咬不下去,眼淚直往外湧,執筷的手亦在抖,蜜汁胡得滿嘴都是。

    鳳玄墨見狀,趕緊抬臂扶住她,偏頭問到:

    “怎麽了?不好吃嗎?”

    “好吃……”她猛地搖頭,又猛地點頭,哽咽說到,“好吃得我想哭……”

    那人一愣,似乎是聽不懂她的邏輯,一邊笑著給她擦淚,一邊輕聲問來:

    “好吃的話,怎麽又想哭?”

    “我想你以後能夠經常做給我吃……可是又怕吃不到……”她終於,像個小孩般,試著放開些許克製,委屈地撒嬌,委婉說出心中的隱隱恐懼。

    “傻瓜,你喜歡吃什麽,我以後天天做便是,別哭……”鳳玄墨聽得歎氣,一把將她攬在懷裏,繼續幫著她抹那跟打開了水閘似的眼淚,可抹了半天,越抹越多。

    溫軟言語也無用,索性低頭過來,用唇來止。雙唇抵在她眼睫上,輕壓顫動,"yun xi"濕潤,待得她漸漸平息下來,關了水閘,那人卻逮著不放了,沿著瓊鼻,一路移唇下來,吃她嘴邊殘留的釀藕蜜汁。

    雙唇來啜,長舌來舔,啄了幾下,模模糊糊嘟囔了一聲“真甜”,索性按住她的後腦,壓唇探舌,重重地親起來。

    正將她引入那迷離之境,突然門口傳來青鸞不合時宜的朗朗聲音:

    “公主,宮裏有信來。”  8☆8☆.$.

    夜雲熙心中一驚,那妮子站在門口這般大呼小叫。一則,定是見著了這廚房中的曖昧光景,不好冒然進來。二則,明明知道此刻不是來擾她的時機,卻仍要這樣嚷著打斷她,那麽,那宮中來信,一定是大事。

    便想要掙脫開這纏綿,叫那妮子進來說話。卻被鳳玄墨死死地按住,唇舌相抵,半寸也離不開。青鸞的打擾,隻讓他略略一頓,繼而纏得更近,親得更濃。

    直到親得她軟了勁,才放開她,揚聲讓青鸞進來。

    夜雲熙也深知他的用意。他倒不是色急非要先過足這口癮,而是想要用親吻,來平息她心中的湧動。那精明之人,其實已經摸到她的命門,再多的委屈,天大的事情,隻要抱在懷裏親一親,便是無比的安慰,她就會移了心神,心情轉好。

    然而,這屢試不爽的一招,今日卻失了效用,等到青鸞將那錦書拿進來,又說明一番曲折來曆,夜雲熙盯著那張錦緞,看了半響,想了半響。猛地抬頭,見著那不知何時進來的雪狐三郎,眼中暗淡,渾身癱軟,無精打采地伏在桌上,一副哀婉戚容看著她。

    然後,絲縷連成線,萬念化成灰,再也控製不住那本就被莫名預感折磨得脆弱不堪的心神,任憑自己墜入深淵,崩塌成泥。

    邊上那人,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使出渾身解數來哄,可是,再怎麽哄,也哄不住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