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觀音送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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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雲熙再次醒來,依舊是在雲台宗廟的偏殿裏,一張簡式木榻上,薄被加身,和衣躺了。
身形未動,先將之前的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皇帝傳她進宮看出征卜言,設著套讓她往裏麵鑽;青鸞那丫頭,原是太極殿密使,背後真正的主子是皇帝;鳳玄墨還在家裏等著她,等著想在她這裏討些溫存,然後,清心寡欲,掛帥出征……
一個激靈,囫圇坐起身來,瞧著微開的窗戶縫隙中,透進來的刺眼天光,更是驚心動魄,卯時,泰安宮門廣場三軍誓師,出城開拔。這天光敞亮得,怕是已經過了時辰。
飛快的掀被下榻,低頭去尋鞋子,趕著要出去。
心中再是難受,也不能誤了他的啟程。明明說好等她回去,卻等了一夜也沒等著,且還要這麽孤孤孤單單地出門,也不知,他心裏,該有多急。
“公主,慢些……”紫衣的身形與聲音,一齊從門邊攆過來,一邊將她當小孩般叮囑,一邊伸手來扶她,將她按回榻上坐好。
許是心思急切,起身過猛,亦有些暈眩,便先在榻邊坐了,等著紫衣彎腰下去,取過繡鞋給她穿上,定了定神,又低頭去追問那丫頭:
“幾時了?”她想知道,她究竟昏睡了多久,還來得及做些什麽。
“恭喜公主,公主有喜了。”紫衣一邊給她穿鞋,一邊抬頭看著她,笑意盈盈,給她報喜。
“怎麽是你?”她瞧著那張充滿純真喜悅的臉龐,有些恍惚,那丫頭說什麽,她亦未能入耳。隻有滿心歎息,一個青鸞,一個紫衣,一個沉穩多思,一個輕靈單純。那沉著的,果然心大,背棄了她;這純樸的,也不知還能留多久?
“徐太醫說,是喜脈無誤,隻是脈象微弱,不可思慮過激,不可勞累過度,不然要動了胎氣。”那丫頭,依舊是答非所問,嘮嘮叨叨,翻得及快。
“你說什麽?”這一次,卻是進了她的耳,入了她的心。不禁反問那丫頭,想要再聽一遍。
那從天而降的驚喜,求了許久,備受無望煎熬的癡癡期許,陡然降臨,實在是覺得難以置信。
“此刻辰時已過,大軍已經出城了。青鸞姐姐說,陛下傳了她去太極殿隨侍,就不能再服侍公主了。寅時宮門一開,就叫我到這裏來,等著公主。”那丫頭卻又有些錯亂,開始認真地回答,她先前問的兩個問題。
夜雲熙聽得好氣,直想當頭給那昏頭的丫頭幾個爆栗子,轉念一想,卻又作罷,這丫頭,知道她求子心切,急急地想要告訴她,語無倫次而已。
大軍出城了,卻並未走遠,她去追便是;青鸞攀了高枝,不敢再見她,她就當養了一隻白眼狼,甩手扔了,便是。
心頭喜悅漸起,如有鑲嵌金邊的一片光芒,驅散了昨夜的陰霾,低頭看著腹間,雙手捧了小腹,微微展露笑顏,傻傻地愣了半響。怪不得這幾日,有些厭食,奢睡,惡心,隻怪月信紊亂無期,給疏忽了。
她終於,有了他的孩子,有了這再也割不斷的聯係。隻這一樣,她就有了再次去抗爭,去博取的無盡勇氣,不管命運要她如何,不管皇帝要她如何,也不管鳳玄墨,以後還記不記得她。
太過欣喜,覺得不踏實,忍不住又去問紫衣,想再一次確認:
“徐太醫親自診的?”
“嗯,我來時,青鸞姐姐說,公主昨夜暈到在這偏殿裏,請徐太醫來看,結果診出來是喜脈。”
夜雲熙聽她提起青鸞這岔,終是有些不快,便不再做聲,隻管站起來,穩住身形,開始往殿外去。
“公主,青鸞姐姐……她是不是,被陛下看上了。”紫衣趕緊兩步追上來扶她,一邊試著問她。
“嗯,看上了。”夜雲熙一聲輕笑,敷衍了那心思單純之人。
此刻,她無暇多言這些爛事,隻想趕在大軍未走遠之時,追上去,親口告訴鳳玄墨,她腹中的喜訊。
出了雲台,本想徑直出宮去,突然從邊來跳出來一個禁衛小將軍,腰上長劍哐當,在她跟前,單膝跪地,卻直直將她的路給擋了。
她仔細一看,原是個熟悉的麵孔,明家那滑頭小子,明世安。
正待寒磣這莫名擋路的臭小子幾句。哪料,緊跟著,一隊同樣長劍咣當的禁衛兵士,從邊上魚貫而出,悉悉索索,在她跟前,盡數單膝跪了。
夜雲熙就瞧出些不妙來,沉臉冷聲,質問他:
“明世安,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禦旨,鳳將軍出征,公主想回宮中小住,命屬下護送公主回桂宮。”那廝低著頭,幾句話說得委婉而微妙,不太敢正眼瞧她,想來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得罪人的事情。
“我這會兒不想回桂宮,我要出城,去送送大將軍。”夜雲熙直接拒了他,舉步繞著那群跪地的禁衛兵士邊上走。
她那皇弟,果然雷厲風行,反倒是她欠考慮了。既然昨夜與她攤了牌,那麽,今日就禁了她的自由,才是上著。
隻是,如今,禁得了她的人,禁不住她的心,她想要做什麽,總有法子達成的。
見她不停步,明世安趕緊站起身來,一隊禁衛兵士亦跟著,齊齊站起身來。那架勢,不知是要來阻攔她,還是要隨她走。
夜雲熙猛地止步,一個轉身,提了聲音,清冷問他:
“明世安,你是要先去請詢一下陛下呢?還是直接跟著我去?”她想試一試,皇帝到底禁她到何等程度。
“……倒是無需請旨,屬下護送公主,有去有回便是。”明世安略為沉吟,便做了決斷,又揚手示意,讓禁衛兵士們退到邊上,讓她行在前頭。
夜雲熙心中暗自鬆氣,若是還有些能夠讓她到處走動,隨意見人的自由,總要多些出路盤算。
便招了紫衣,緊跟在她身邊,一路出宮,身後那群緊跟的禁衛兵,隻當給她壯聲勢,長威風罷了。
出了宮門,本想要騎馬去追,被紫衣一個嗔怪臉色,幾句嘮叨,給提醒了。如今,凡事以腹中胎兒為重。
又犯愁馬車駛得慢,如何趕得上那疾行大軍。眼珠子一轉,索性將這群礙眼的禁衛兵當差役來使。叫明世安派人前頭先去,快馬加鞭,攆上大軍,讓鳳玄墨停下來,尋個歇處等著她,這才坐了馬車出城,去送她的大將軍。
一路上,倒也不急了,馬車行不快,她正好捧腹觀心,凝神調息,再想一想這一夜突變的境地,察一察眼下的破解法門。
壞到極致,低到穀底,倒也無甚懼怕。也因著那腹中珠胎,反倒有些絕處尋生,鬥誌燃起的興奮。
一時無甚頭緒,索性憑著本能,先去探一探明世安,遂掀了車簾子,與騎馬行在車旁的那小子說話,有一茬,沒一茬,一筆一筆的帳,隻管算與他聽,也不要他答,隻為摸一摸這小子的圓滑程度與原則底線。
“前年在天門關,也是七月,你跟著你師父,就幹了這起子討人嫌的差事,將我囚在棲鳳城的將軍府裏,等著將我送往北辰,那時,你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我會重回曦京?……
“今年六月,西山祭皇陵,你護送我與皇後回宮,又出了漏子,害得我掉下山崖。本該治你護衛不力的罪,幸好皇後大度,隻說是意外,便讓這事情過去了。若是她心思狠辣些,這就是故意加害中宮與太子的重罪,連帶著你在宮裏做寵妃的姐姐,甚至整個明家上下,也脫不了幹係。這件事情,你可有感激皇後的寬宏恩情……
“這一次,陛下禁我自由,讓你做個急先鋒前頭兵,你倒是跑得瘋快,不過,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是因著有求於我,我不答應,才禁著我。沒準哪一日,我想通了,要與他談個條件,拉上你與明家做個墊背,我想陛下,這點麵子還是要給我的……
“你是不是喜歡青鸞?我本來還一直在琢磨,該使個什麽法子,說服明老夫人,讓你能夠將她娶回去,如今看來,是我鹹吃蘿卜淡操心。已經有人搶先一步,看上那丫頭了,昨夜就傳她去太極殿伺候了……
她往狠裏寒磣他,那小子卻隻管笑,臉不紅,心不跳,沒有半絲愧疚,沒有半點詫異,也沒有丁點憂傷。仿佛,她的話,如那耳邊的初秋涼風,一掠而過,驚不起一點波瀾。
夜雲熙看得火氣,一把放下車簾子,不再與他多話。
這些世家子,自小深宅渾水裏打滾,勾心鬥角陣仗裏磨煉,但凡是能扛起門庭,出人頭地的,臉皮皆已打磨得比城牆轉拐都要厚。 △≧△≧,
直到追了十餘裏,追上那個先頭前來的禁衛兵,說是已經將鳳玄墨攆上了。轉眼一看,果然,路邊是薩力和帶著一隊親兵歇息,而大將軍本人,在長亭裏等著呢。
她瞧著不遠處,林中長亭裏,影影倬倬。心中如有小鳥撲騰,手腳利索,跳下馬車來,提了裙裾,沿著那彎曲的石板小徑,便徑直往路邊樹林裏,半坡長亭上去。
行了幾步,聽得身後腳步聲急,回頭一看,明世安正領著禁衛,齊齊舉步跟上來。她隻得先停下來,問那厚臉皮之人:
“我要與大將軍說些夫妻間的體己話,你想要聽嗎?”
明世安依舊笑,卻沒有要在原地等著的意思。怕是皇帝有交代,要他寸步不離地將她看住。
夜雲熙終於心下一橫,她一荒淫公主,就與這青澀小子,比一比,誰的臉皮更厚。遂繃了麵色,正兒八經地說到:
“止不住有些夫妻間的親昵廝磨,你也要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