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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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史梁廣身負重任,於次日出發了,他僅帶了一名侍從、兩名護衛,駕一葉小舟,順流而下,直赴夔州。
    梁廣是兩榜進士出身,也做過翰林,與趙傅義是同鄉好友,如今正在各方曆練,是未來的準大學士,此人心思縝密,辦事穩妥,是出使的絕佳人選,眾將士們都盼望他能帶回一個好消息。
    次日又次日,梁廣的消息很快回傳,卻讓全軍上下震驚了。
    鮑雲勇殺了梁廣的仆人和護衛,將梁廣囚禁了。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自古以來兵家約定成俗的規矩,通常敵軍使者都要好生招待,殺使不但可能壞了大事,將領們也都不願在史書上落個粗莽的形象。當然,反其道而行之的也並非沒有,通常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將領當真“粗莽”,衝動行事;二是深思熟慮後,痛下殺招,以謀大計。
    趙傅義震怒不已,痛罵鮑雲勇是個粗劣卑賤的赤腳農夫,可冷靜下來後,又不僅懷疑,鮑雲勇莫非是看穿了他們的計謀?
    誠然,從梁廣踏入夔州城的那一刻起,無論鮑雲勇願不願意被招撫,,都會和梁王互生嫌隙。梁王身為皇子,是決計看不上鮑雲勇這等賤民的,何況還是一個帶頭造反的賤民,而鮑雲勇與隨他起義的萬千蟻民一般,早對皇家恨透了骨髓,兩方結盟的唯一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這樣的結盟實質脆弱不堪,趙傅義也是看準這點,才想從此處下手。
    沒想到,鮑雲勇比他們想象得要聰明,這麽一殺一囚,不但給梁王吃了定心丸,也杜絕了梁廣策反夔州舊部的機會。
    此人祖上八代貧農,大字不識,卻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鋪陳出這麽一大攤子,看來確有些本事。
    梁廣被囚的消息給了趙軍一個大大的下馬威,令趙傅義顏麵掃地,如此出師不利,若不能盡快扳回一城,恐要動搖軍心。
    趙傅義雙手成拳,抵在案上:“眾將以為,此事該如何應對啊?”
    一將領怒道:“如此不把我軍放在眼裏,我看就該打他娘的。”
    “鮑雲勇一路順遂,打敗了蜀軍,又占領了夔州,此時勢頭愈猛,末將以為,現在應避其鋒芒。”
    “梁大人親去招撫,不就已經在避其鋒芒了?誰成想這逆賊不識好歹,竟敢囚禁梁大人,再這麽忍下去,顯得我軍多窩囊,怕是有更多人要投奔鮑雲勇了。”
    “總之現在不宜戰,不可意氣用事……”
    眾將分成兩派爭辯了起來。
    封野端坐一旁,一言不發,燕思空隻顧低頭書寫,也沒吭聲。
    趙傅義擊了一下案,賬內安靜了下來,他看向封野:“封野,你意為何?”
    封野起身,抱拳:“末將以為,鮑雲勇不殺梁大人,是在試探我們。”
    趙傅義點點頭:“不錯,鮑雲勇其實也吃不準我們是不是真的想再次招撫他,如此時出兵,就功虧一簣了。”
    “沒錯,末將也是這麽認為。”趙傅義的親信孫鳳道,“咱們應再派使者,贈予重金,麻痹鮑雲勇。”
    這一回,封野皺起了眉。
    賬內頓時又議論紛紛,有人很快反駁道:“這肉包子打狗的事兒,咱們都幹了兩回了,還來第三回?”
    孫鳳冷笑道:“狗吃得太飽,就會忘了看家護院。”
    封野道:“孫將軍所言確是一計,但大大有損我軍威嚴。”
    “世子不也說那逆賊在試探我們?既是如此,我們就該將計就計……”
    幾方複又爭辯起來。
    中軍帳內,十幾名將領議到了太陽落山,也沒得出一個統一的意見,趙傅義讓他們散了,決定自己思慮一夜。
    燕思空在封野賬內用晚膳,倆人談起了今日的軍情。
    封野道:“這鮑雲勇倒不如我們想象中有勇無謀,這一招棋他走得高明,現在反是我們被動了起來。”
    “不錯,他身邊怕是有高人指點,這一招以進為退,既穩住了梁王,又讓我們兩難。”燕思空搖了搖頭,“開局不利啊。”
    封野給他夾了一塊肉,笑道:“你平時跟我擺陣論兵,說得可是頭頭是道,今日怎地一言不發?”
    “我一小小文書,哪裏輪得到我發言。”燕思空知道現在還不是他施展的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憑著一腔熱血敢與總兵據理力爭的少年了,他道,“封野,你猜趙將軍會怎樣抉擇?”
    封野搖了搖頭:“不好說,但他定不能再派使者去送禮,否則我大晟軍威何在,傳出去都要貽笑大方了。”
    燕思空笑道:“隻要最終能打贏此仗,又何懼這些?相信陛下也會明白趙將軍的苦心。”
    “不,此舉定會有損士氣。”
    燕思空倒了杯酒,遞給了封野,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你這人,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重。”
    封野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我看重的不隻是麵子,而是軍心。”
    燕思空知道自己一時很難說服封野,倆人在帶兵的理念上多有不和,難論對錯,他轉而說道:“其實在我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將梁大人解放出來。”
    “哦?”封野道,“說說看。”
    “梁大人在鮑雲勇手裏,雖然暫時性命無憂,但對我軍是個極大的隱患,他日若是發兵,鮑雲勇以梁大人相要挾,進則無情,退則無理,定要讓趙將軍又多一層顧慮,這仗還怎麽打。”
    “確是如此,你有什麽良策?”
    燕思空沉聲道:“我一時還未想到萬全之策,總之,梁大人要麽安然回來,要麽最好就死在鮑雲勇手裏,總好過這樣牽製我軍。”
    封野點點頭:“他這樣不死不活,最是麻煩。”
    燕思空看了一眼封野的碗,那飯才下去了幾口,他催促道:“快把飯吃了,我看你這幾日明顯有些瘦了。”
    封野拉起燕思空的手,在臉頰上蹭了蹭:“不打緊的,我想吃的時候,能吃下一頭牛。”
    燕思空忍不住一笑。
    封野跟著笑了笑,卻突然頓住了,他翻開燕思空的手掌,仔細瞧著。
    那指肚和掌心處依稀可見幾道疤痕,過去了十年,已經基本上平整了,但細細撫摸,還是能感覺得到。
    燕思空輕聲道:“還記得這些疤嗎?”他心髒縮緊,頓時呼吸都摻雜了些微疼痛,因為他想起了一個人,他的聿兒。
    “怎會不記得,那日我打翻了火炭盆,你竟用手去抓。”封野噗嗤笑道,“你也有那樣犯傻的時候。”
    燕思空的嘴唇微微抽動,勉強一笑。是啊,聿兒總是在犯傻,從小到大,至倆人分離的最後一刻,都在犯傻,若沒有他的犯傻,怎麽會有自己的今天。
    “空兒,你怎麽了?”封野摸了摸燕思空的臉,被其眼中的傷感震懾住了,他自責道:“我是不是不該再與你提小時候的事。”
    燕思空淡笑道:“無妨,小時候也有很多好事,比如……你。”
    封野將燕思空擁進了懷裏:“我也是,能遇見你,簡直是我一生最好的事。”
    燕思空將頭枕在封野肩上,卻在他背後抬起了手掌,默默凝視著掌心的燙傷疤。
    他不給元南聿立牌位,是因為他沒有親眼見到元南聿死,心中尚殘存著一絲微弱的期待,天大地大,那個與他盡管沒有血脈之息,卻親如兄弟的人,是否還在這人世間留有一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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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野雖然極力反對再派使者招安,但燕思空的另一建議他卻聽了進去,第二天就去找了趙傅義,提議先想辦法將梁大人救回來。
    趙傅義選擇了一個目前最為穩妥的策略——按兵不動,私底下,他派出的混入夔州城的奸細,已和夔州舊部搭上了線。他相信鮑雲勇此時也是寢食難安,梁廣捏在手中,既是一顆好棋,也是燙手山芋,全看他怎麽利用。
    在梁廣被囚禁的第三天,趙傅義將燕思空和另外一個文書徐岩招到賬內,叫他們共擬一函,送交鮑雲勇,勒令他安全送回梁廣。
    此函看似多此一舉,卻有著重大意義,首先要彰顯我大軍風範,挽回一些顏麵,其次聲討鮑雲勇,究竟誰有理有度,誰又草率蠻橫,天下人心裏有數,最後,這是一個試探,也是一個台階,若鮑雲勇就此送回梁廣,那招安之策,還有轉圜的餘地,若鮑雲勇不下這個台階,他們就要另謀計策。
    徐岩剛要領命,燕思空已經一手探入袖中,將一封薄薄的函件恭敬地托於雙手間:“將軍,此函早已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