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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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後,鞭炮焰火齊鳴,禮樂聲亦大到燕思空在牢中都能隱約聽見,空氣中彌漫著硝石的味道,久久不散。
    燕思空能想象出此刻封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的畫麵,而他心裏一片焦灼,說不上是因為封野正在娶妻,還是擔心他們越獄失敗。
    燕思空透過窄小的鐵窗,窺著天上的月亮,那一點點流逝的時光,就像針一樣細細地戳刺著他的心,讓他倍感煎熬。
    他不能克製地想象著封野此時在做什麽。
    肯定已經迎親了,開始拜堂了吧,喜宴怕是擺滿了整個府邸,此時該敬酒了吧,再晚些時候,便該入洞房了……
    當年封野在獄中,是不是也這樣想著他與萬陽是如何拜堂成親的?如今這般如蟻噬的心情,他終是懂了。
    可又能如何呢。
    月色更濃了,燕思空在坐立難安之下,終於等來了佘準。
    太原不比京城,這太原府的牢獄,跟京城詔獄的戒備,自然也是沒法比的,佘準稍作易容,身上穿著封家軍的差服,還沾著絲絲焰火之氣,顯然剛從封府出來,他手裏拿著牢門的鑰匙,邊開門邊快速說道:“監牢守衛都被我迷暈了,馬匹也準備好了,我的人已經救出了阿力,但時間倉促,計劃不能更加周全了,這城門一關,要靠你了。”
    “……靠我。”
    “對。”佘準打開了牢門,將隨身布包扔給了他,“換上吧。”
    燕思空打開布包,裏麵不僅有那枚麵具,還有元南聿的衣服。燕思空深吸一口氣,既已下定決心,此時便不能猶豫,他麻利地換上了衣服,覆上了麵具。
    佘準走上前來,給他梳起頭發,又在他肩部墊上棉片,元南聿與他身高相仿,但比他壯上一些。
    稍作修飾後,佘準看著從頭到腳都按照元南聿的模樣打扮的燕思空,輕歎一聲。
    “怎麽了。”
    “我今日見到他了。”佘準道,“就算是隔著麵具,我也看得出你們長得像,其他人怎會毫無察覺?”
    “也並非沒有察覺,隻是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身世,便隻會覺得略有相像,而你知道,便會越看越像。”
    “說得也是。”佘準拍了拍燕思空的肩膀,“把酒喝了,那城門一關若靠這麵具過不去,便隻能硬闖了。”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將佘準帶來的酒咕嚕咕嚕灌進了口中,而後一摔酒壺,目光堅毅:“走。”說著大步走出了牢房。
    “你還帶什麽東西。”佘準要去扯他手裏薄薄的行李。
    “不過是隨身之物罷了,這樣輕便,不礙事。”燕思空躲開了,徑直往外走去。
    佘準的人放倒獄卒後,已經清出了潛逃的路,他們悄悄地從後門跑了出去,在那裏等待著幾匹馬,還有阿力和佘準的手下,他們都穿著跟佘準一樣的差服。
    “阿力!”燕思空大步走了過去。
    阿力眼圈一紅,遠遠地就要給燕思空跪下。
    燕思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著他:“你受刑了嗎?”
    阿力搖頭,嘴裏咿呀著想要說什麽。
    佘準催促道:“別耽誤時間,快走吧。”說著將阿力的帽簷往下壓了壓,“待會兒佝僂著身子,別叫人看見你。”
    阿力用力點頭。
    幾人齊齊上馬,朝著守衛最少的西城門行去。
    西城門的守將品級最低,與元南聿少有往來,所以最不易發現他有異樣之處。
    此時夜已深,他們一路上沒碰到什麽人,直至了城門下,守將趙賢見到為首之人,忙拱手道:“屬下參見闕將軍,將軍不是應該在狼王喜宴上?怎地……”
    燕思空略壓低了嗓音,裝出剛下了酒宴,微醉的模樣:“趙賢,我奉狼王之名出城,快開城門。”
    “請將軍出示令牌。”
    “狼王此時正洞房花燭,沒有時間給我令牌。”燕思空喝道,“快開門,別叫我耽誤了差事。”
    “這……”趙賢為難道,“狼王有命,入夜後任何人出城,都是要令牌的。”
    燕思空冷道:“你要抗命嗎?此事緊要,迫在眉睫,你再敢阻攔,我治你貽誤軍機之罪!”
    趙賢撲通跪在地上,其他守門也跟著跪下了,他顫聲道:“屬下不敢,可狼王軍令如山,屬下亦不敢違命啊。”
    燕思空刷地抽出了佩劍,劍尖幾乎戳上趙賢的眉心,厲聲道:“趙賢,我是奉狼王之命出城,事後狼王自然不會因此追究與你,可你若在此誤了大事,不必等狼王處罰,我現在就殺了你以正軍法!”
    趙賢咬了咬牙,高聲道:“開門!”
    燕思空和佘準交換了一個眼神,但提著的那一口氣,始終不敢放鬆。
    城門一開,幾人一夾馬腹,魚貫衝出了城,疾奔離去。
    燕思空忍不住回過頭,看著那巍峨聳立的太原城。為了打下這座城池,這座取京師之路必須的據點,他和封野付出了太多心血,勝敗榮辱都經曆過,更有無數年輕有為的將士永遠埋葬了異鄉。
    當初並肩作戰時,他還以為他們之間,幾乎已經摒棄前嫌,可以攜手共進,沒想到封野利用完了他,轉瞬就可以反目,也許正向封野說的那樣,這些都是跟他學的,可他,世上所有人都以為他寡情薄幸,可跟如今的狼王一比,他還要自歎不如。
    他清醒地明白,年少時的封野是封野,如今的狼王是狼王,他愛的那個少年,已經不複存在,再不必將他們當做一個人了。
    太原城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連著那徹夜升空的盛大焰火,也逐漸變得渺小。
    燕思空,再沒有回頭。
    ----
    佘準的屬下送了他們一天一夜,就各自散去了,隻剩下三人接連奔襲,不敢進城,不敢走官道,隻能沿著山路前行,晚上也都夜宿在山裏,天氣寒冷,他們吃足了苦頭。
    他們必須盡快離開中原地帶,如今他們所處之地,離慶陽不遠,隻要過了慶陽,就不再是封野的勢力範圍,那時候他們才算真正擺脫了追兵。
    隻是這幾日都在山中,消息閉塞,也不知道封野派出的追兵追到哪裏了,隻覺得背後被緊迫追咬,一刻也不敢放鬆。
    然而他們也無法一直走山路。一是他們的幹糧吃盡了,二是山中積雪未化,馬兒很難找到吃的,人不吃還能忍一忍,馬不吃,可是一步都走不動。
    不得已之下,他們隻能換上百姓的衣服,打算混入一個偏遠的小縣城,買些吃食和幹草,但阿力沒有進城,阿力體型高壯,麵容醜怪,隻要見過他的人都忘不了,實在太易被發現了。
    進城後,燕思空和佘準尋了一個麵館,當熱騰騰地牛肉湯麵端上來時,倆人捧著碗、埋著頭,大快朵頤,活像是幾天沒吃過飯的。
    肚子裏有底了,倆人才覺得身子暖和了,疲倦也散去不少。
    燕思空喝了一口酒,歎了一聲:“能吃完熱乎的麵,著實不易。”
    “可不是。”佘準叫來小二,“再上兩碗。”
    “再往南,就是慶陽了,那是聿兒浴血奮戰,打下來的城池,後來又接連拿下了平涼、鳳翔。”燕思空想起往事,暗自唏噓。
    佘準冷哼一聲:“同樣是元家兄弟,這元南聿和元少胥,簡直是天差地別。”
    這幾日,架不住佘準的追問和質疑,燕思空已將事情原委都告訴了佘準,佘準氣得七竅生煙,阿力亦是滿眼憤恨凶惡,若元少胥就在麵前,定會被他手撕了。
    “是啊,幸而爹還有一個好兒子。”
    “但是,元少胥再畜生,也是因為封野,他才能如此興風作浪。”佘準厭惡道,“這兩年來你在封野跟前受盡委屈,卻從來不告訴我,你怎麽會變得如此窩囊?他早不是當年的小世子了。”
    燕思空嘲弄一笑:“你說得對,我是窩囊,不僅窩囊,還自取其辱,我知道他變了,可我總忘不了當年的封野……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任何人遭逢家破人亡的變故,又怎會不變,我自己都經曆過……”
    “他家破人亡,從雲端跌落深淵,是可憐,可這又不是你害的,封劍平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曆朝曆代哪個皇帝能容他,要不是你,他封野當初早死在詔獄裏了!”佘準越說越是憤怒,“他還恩將仇報,怪罪起你來了,愚蠢至極!”
    “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燕思空淡淡道,“我欠過他,我還清了,從今以後,我……不想與他在有瓜葛。”
    佘準皺起眉:“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燕思空苦笑一聲:“我還沒想好。”
    “南……思空。”佘準定定地望著他,“跟我回江南吧,隱姓埋名,安度此生。”
    燕思空怔怔地望著麵前空蕩蕩的麵碗。
    他掙紮奮鬥了二十年,如今卻是一無所有,甚至都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思空,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心中還有治國安邦的抱負,可你大仇已報,如今的你,必須遠離廟堂,也不能讓封野和陳霂找到你,你隻能歸隱江湖。”
    燕思空長長籲出一口氣,幽幽道:“二十年,鏡花水月,一場空。”
    佘準還待說什麽,幾個跑江湖的莽夫操著大嗓門兒進了麵館,紛紛坐在了他們旁邊,撞得桌子凳子逛逛直響。
    “小二,上酒肉!”
    “客官您且稍候——”
    隻聽得一人將佩刀拍在桌上,大罵道:“那楚王不是說開春才來太原嗎,怎地現在就起兵了?害得老子剛接的一單走鏢就這麽黃了!”
    燕思空心中一驚。